空氣里彌漫著奇特的硫磺與草木灰燼混合的刺鼻氣味,無聲地宣告著昨夜那場毀滅的余威。骨力朵的坐騎不安地打著響鼻,在營地夯實的土路上留下雜亂的蹄印。他勒緊韁繩,目光死死黏在腳下那片顏色格外深沉的焦土上,仿佛還能看到沖天火光與崩飛的木屑。山匪們驚恐萬狀的哭嚎“天罰!是天罰!”似乎還在他耳邊回蕩。
“骨力朵使者?”一個沉穩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
骨力朵猛地抬頭。營地入口的拒馬旁,轉出一名身著玄菟部族皮甲、神情精干的漢子,正是負責接待他的田豫。田豫的目光在他臉上掃過,帶著一種洞悉一切的平靜,最后落在他靴底那片顯眼的焦黑泥土上。“周首領已在主帳設宴,為使者洗塵。請隨我來。”田豫的聲音不高,卻有著不容置疑的力量,同時右手按在腰間刀柄,做了個“請”的手勢。他身后,兩名身材魁梧、眼神彪悍的部落勇士沉默地注視著骨力朵一行。
骨力朵深吸一口氣,壓下翻騰的心緒,努力挺直了背脊,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穩:“有勞田頭領。”他翻身下馬,將韁繩交給自己的隨從,跟著田豫踏入了這片在血火中崛起、秩序井然的部落營地。營地里,身強力壯的部民正修繕著昨夜激戰留下的痕跡,婦孺則忙碌地處理著繳獲的物資,偶爾看向骨力朵這些外族人的目光,充滿了警惕和一絲……難以言喻的驕傲?
周明的主帳并非漢家太守府邸的莊嚴肅穆,而是更大、更顯實用與力量。帳內鋪設著厚實的獸皮,中央燃燒著熊熊炭火,驅散著北境的寒意。空氣中飄散著烤肉的濃香與酒氣,更添幾分草原部落的豪邁氣息。周明沒有坐在象征最高權力的主位虎皮大椅上,而是隨意地盤腿坐在火塘旁的一張寬大氈毯上,更顯隨性。他穿著一身便于行動的深青色勁裝,外罩一件鑲著狼毫的皮坎肩,年輕的面龐在火光映照下,少了幾分書卷氣,多了幾分首領的銳利與從容。
侍立在他身后左側的,正是昨夜化身修羅的銀甲將軍趙云。此刻他雖未著甲,只穿了件樸素的布袍,但那股沙場淬煉出的凜冽氣勢,如同出鞘的利刃,讓骨力朵走進帳內便感到皮膚一陣刺痛。右側則是一位身著素雅布裙、氣質沉靜的女子,張寧。她正專注地用小刀切割著烤架上滋滋冒油的羊腿,動作麻利,眉眼間帶著一種與這粗獷環境相得益彰的堅韌。
“骨力朵使者,一路風塵,辛苦了!”周明抬起頭,笑容爽朗,拿起旁邊一個粗陶大碗,里面盛滿了清亮的液體,“來!先喝碗熱酒,暖暖身子!我們玄菟部小門小戶,比不上單于王庭的闊綽,但酒肉管夠!”他話語帶著部落漢子特有的直率,沒有絲毫漢家官員的繁文縟節,卻自有一股不容輕視的底氣。
骨力朵連忙右手撫胸,行了個烏桓禮節:“周首領豪爽!骨力朵叨擾了!”他學著周明的樣子盤腿坐下,接過旁邊侍者遞來的同樣粗陶大碗,里面是滾燙的酒液。他仰頭灌了一大口,一股辛辣醇厚、帶著糧食芬芳的熱流直沖肺腑,遠比草原上的馬奶酒更烈更香。“好酒!夠勁!”骨力朵抹了把嘴,由衷贊道,這聲贊嘆倒是發自內心。
幾碗烈酒下肚,帳內氣氛似乎被烘烤得熱絡了一些。烤得焦香四溢的羊肉被張寧分到眾人面前的木盤中,油脂滴落在炭火上,發出滋滋的誘人聲響。骨力朵撕下一大塊肉塞進嘴里,咀嚼著,目光卻時不時瞟向周明和趙云,尋找著開口的時機。
終于,他放下手中的肉骨,臉上的笑容刻意堆得更加豪邁,帶著草原人慣用的開場白:“周首領!昨夜那場動靜,好家伙!真如天神發怒,雷霆震怒啊!咱們草原上的漢子,最敬重的就是能駕馭雷霆的***(英雄)!不知……”他話鋒一轉,目光灼灼地盯住周明,帶著毫不掩飾的探尋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敬畏,“不知首領手中那能召喚‘天雷’的神器,究竟是何方神圣所賜?竟有如此開山裂石之威?莫非……首領真是得了長生天眷顧的‘天選之子’?”他故意將話題引向神授,既是試探,也是一種隱晦的恭維。
帳內的空氣仿佛瞬間凝滯了一下。火塘里燃燒的木柴發出噼啪的爆響。
侍立在周明身后的趙云,眼皮都沒抬,只是握著腰間佩劍的手,指關節微微泛白。張寧切割羊肉的動作頓住,刀尖點在木盤上,發出輕微的“篤”聲。
周明卻仿佛沒感受到這微妙的氣氛變化。他慢條斯理地撕下一縷羊肉,蘸了點粗鹽,放進嘴里細細咀嚼,臉上依舊是那副爽朗的笑容,甚至還帶著點戲謔:“天選之子?哈哈,骨力朵使者說笑了!我周明不過是個帶著兄弟們在這亂世里討口飯吃的苦哈哈罷了。”他端起酒碗又灌了一口,用手背擦了下嘴角的酒漬,眼神清亮,直視骨力朵,“至于那點動靜嘛……不過是些不值一提的小玩意兒,對付些不長眼的盜賊,正好合用。讓使者見笑了。”
“小玩意兒?”骨力朵差點被酒嗆到,他強壓下心頭的震驚和不信,聲音不由得提高了幾分,“周首領太過謙了!那等威力,崩山裂石,火光沖天,怎會是……”他話沒說完,就被周明抬手打斷了。
“誒,使者不信?”周明笑容不變,眼中卻閃過一絲狡黠的光芒,如同草原上盯住獵物的狐貍。他拍了拍手,“來人,把我給蹋頓單于準備的‘小玩意兒’拿上來!”
帳簾被掀開,一名親衛雙手捧著一個托盤,小心翼翼地走了進來。托盤上蓋著一塊深色的絨布。所有人的目光,包括骨力朵和他身后的烏桓隨從,都瞬間被吸引了過去。
周明站起身,走到托盤前,伸手揭開了絨布。
剎那間,帳內仿佛亮起了一道柔和的、七彩流轉的光華!
托盤上,靜靜地立著兩只造型別致的杯子。它們通體晶瑩剔透,毫無雜質,在炭火的映照下,折射出彩虹般絢麗迷離的光暈。杯壁薄如蟬翼,曲線流暢優雅,杯身還巧妙地浮雕著展翅欲飛的雄鷹圖案,栩栩如生。
“這……這是?!”骨力朵猛地站起身,眼睛瞪得滾圓,死死盯著那兩只杯子,呼吸都急促起來。他身后的烏桓隨從更是發出抑制不住的驚呼,他們從未見過如此純凈、如此璀璨、如此巧奪天工的東西!這絕非人間凡物!
“一點小意思,不成敬意。”周明拿起其中一只玻璃杯,隨意地在手中把玩著,那七彩的光華在他指尖流動,美得驚心動魄。他走到骨力朵面前,將杯子遞過去,笑容意味深長:“此物名為‘琉璃凈杯’,取其純凈無瑕、映照萬物之意。使者覺得,用它來盛我玄菟的清冽美酒,如何?比起草原上的牛角杯,可還入得了眼?”
骨力朵幾乎是顫抖著雙手接過那只玻璃杯。入手冰涼光滑,觸感細膩得不可思議。他小心翼翼地捧著,生怕一個不小心就將其碰碎。杯身上那只雄鷹浮雕,在光線下仿佛要振翅飛出,帶著一股睥睨蒼穹的氣勢。他看看手中的“神器”,又看看周明臉上那云淡風輕的笑容,再聯想到昨夜那毀天滅地的“天雷”……一股難以言喻的敬畏和震撼,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他所有的試探心思。
這“琉璃凈杯”本身已是價值連城的至寶!而能隨手拿出這等“神器”相贈的首領,他口中那“不值一提的小玩意兒”……其分量,還需要再試探嗎?蹋頓單于的密令,此刻在骨力朵心中變得無比沉重而危險。
“神……神器!此乃真正的神器!”骨力朵的聲音帶著無法抑制的激動和敬畏,他雙手高舉玻璃杯,對著帳頂(象征長生天),聲音都有些變調,“周首領厚賜!骨力朵代單于叩謝首領大恩!此物……此物光華璀璨,映照日月,遠勝世間一切珍寶!”他小心翼翼地放下杯子,再次深深撫胸行禮,態度比之前恭敬了何止十倍!
周明滿意地點點頭,重新坐回氈毯上,拿起另一只玻璃杯,給自己倒了碗酒。清冽的酒液注入晶瑩剔透的杯中,在七彩光華的映襯下,更顯誘人。他端起杯子,對著骨力朵遙遙一舉,嘴角勾起一抹深邃的弧度:“使者喜歡就好。這琉璃凈杯嘛,就像我玄菟部與草原朋友的情誼,貴在純凈、透明、長久。”他話鋒一轉,語氣帶上了一絲草原漢子談生意的直白,“不過嘛,草原上的規矩,骨力朵使者想必比我更清楚。朋友來了,有好酒好肉,更有琉璃杯相贈。可若是豺狼來了……”
他頓了頓,沒有說下去,只是微笑著抿了一口杯中酒。那笑容依舊和煦,但眼神深處,卻掠過一絲比北境寒風更凜冽的光芒。
侍立在后的趙云,嘴角幾不可察地向上牽動了一下,按著劍柄的手,悄然放松。
骨力朵心頭猛地一凜,冷汗瞬間浸濕了內衫。周明的話再明白不過了:神器(琉璃杯)可以送,展示的是實力和“友誼”;但更強大的神器(火藥),那是底線和獠牙!是朋友,就有美酒琉璃;是敵人?昨夜那“天雷”就是榜樣!
“周首領所言極是!草原上的雄鷹,最重信諾與友誼!”骨力朵連忙表態,語氣無比誠懇,“單于派我前來,正是仰慕首領威名,欲與玄菟部結兄弟之盟,共御外侮!尤其是那日益猖獗、屢犯我烏桓草場的東部鮮卑!他們如同貪婪的鬣狗,不僅搶奪我們的牛羊,更擄掠我們的婦孺!單于聞聽首領有破敵神器,故此……”
他終于拋出了此行最重要的目的:求援,或者說,求購那“神器”以對抗鮮卑!
周明放下酒杯,身體微微前傾,火光在他深邃的眼眸中跳躍:“哦?鮮卑人?”他手指輕輕敲擊著膝蓋,似乎在思考,又像是在權衡。帳內只剩下炭火的噼啪聲和眾人壓抑的呼吸。
【墨子芯片提示(僅在周明視野內浮現)】:
烏桓蹋頓部:
當前兵力:約15,000騎(精銳約5,000)
主要威脅:東部鮮卑素利、彌加等部,聯合兵力預估20,000 ,機動性強,掠奪頻繁。
潛在意圖:獲取火藥技術,增強自身對抗鮮卑及震懾其他部落的實力,可能存有二心。
建議:可初步接觸,提供有限援助(如貿易、情報),綁定其對抗鮮卑,但核心科技(火藥)必須嚴格封鎖。警惕其與公孫度等勢力的接觸。
信息在周明腦中飛速閃過。他臉上露出一種理解與同情的神色:“鮮卑人確實可惡!同為草原兒女,理應守望相助。”他話鋒一轉,帶著商人的精明,“不過,骨力朵使者,你也知道,打造那‘小玩意兒’(他故意再次輕描淡寫)耗費巨大,材料珍稀,工藝更是繁復無比。我玄菟部小本經營,兄弟們也要吃飯啊……”
周明沒有直接拒絕,而是把話題巧妙地引向了代價。他拿起酒壇,親自給骨力朵重新斟滿那流光溢彩的玻璃杯,動作隨意,卻充滿了無形的壓力:“對抗豺狼,光有好牙口還不夠,還得有趁手的獵叉和足夠喂飽獵犬的肉干,使者說是不是這個理?”
骨力朵看著杯中蕩漾的七彩光暈,又看看周明那看似真誠卻深不見底的笑容,心中五味雜陳。他知道,想要得到那“天雷”神器,絕非易事。玄菟部這位年輕的周首領,看似豪爽直接,實則心思縝密,手段老辣,絕不遜于草原上任何一位老謀深算的梟雄。他小心翼翼地捧起那價值連城的琉璃杯,如同捧著一份沉重而燙手的盟約草案。
“周首領的意思,骨力朵明白了。”他深吸一口氣,鄭重地說,“首領的友誼與慷慨(指琉璃杯),我定當一字不差地回稟單于!至于共御鮮卑、守望相助的具體事宜……”他頓了頓,選擇了一個穩妥的說法,“單于定會派更尊貴的使者,帶著草原最珍貴的誠意,再來與首領詳談!”
周明哈哈一笑,端起自己的玻璃杯與骨力朵重重一碰:“好!那我就在玄菟,靜候蹋頓單于的‘誠意’了!愿我們的友誼,如同這琉璃凈杯,純凈長久!”清脆的撞擊聲在帳內回蕩。
宴會的氣氛重新熱烈起來,推杯換盞,但骨力朵的心,卻始終懸著。那晶瑩剔透的琉璃杯,在他手中重逾千斤。周明展現的力量(天雷)與財富(琉璃杯),讓他既渴望又恐懼。而周明最后那句關于“獵叉和肉干”的暗示,更像一道難題,壓在了蹋頓單于的案頭。
與此同時,在距離玄菟部落營地百里之外的另一條隱秘山道上。
一隊打著“公孫”旗號、風塵仆仆的騎兵,正護送著幾名文士打扮的人,悄然繞過玄菟勢力范圍的外緣,向著烏桓王庭的方向,快馬加鞭而去。
為首的一名中年文士,眼神陰鷙,不時回頭望向玄菟所在的方向,嘴角噙著一絲冰冷的算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