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境之中,清氣徐徐,一片朦朧。
眺蟾臺上,月華澄澈若水波,許玄立身于前端,向下望去,便見下方又多出一座舟子,為渾黃之色,僅可供一人乘坐。
他手中托舉著一團變化不定的渾黃寶光,內(nèi)里正是靈識,沉下心神,將法言的靈識送于影娥池心,便見下**震顫,一人形緩緩顯化,同許玄一道立身于臺上。
“師父。”
許法言顯出本相,黃瞳熾明,顱頂為彎曲擰結(jié)的獸角,若陶土一般,不似骨質(zhì),煙沙漸漸升起,籠罩其身形,荒蕪枯寂的意蘊不斷生發(fā)。
許玄領(lǐng)著其走下高臺,看向這個弟子,有些犯愁,天陀此時化作一朵血花,飄落在他肩頭,兩人正以心聲對話。
“或許是「蘊土」有變,牽連到他,這一道善順從大勢,四海升平,倉稟殷實,便有【鸞鰩】夜翔、【朱豚】馱寶,最盛時能代位「己土」。”
天陀似在思索,繼續(xù)說道:
“至若天災(zāi)**,十室九空,這道修士藏精伏怪,率獸食人的行徑也是做過不少,此時便偏向【青蝗】和【羵羊】二象,因而這一道難辨仙魔,都有淵源。”
許玄心思急轉(zhuǎn),明白個中緣由,如今是個什么局勢,離遼在邊疆連年征戰(zhàn),一片亂象,哪里是清平的日子。
當(dāng)初他在【涌劫天】劍斬衛(wèi)路行,后來留意過幾分,此人正是離遼邊疆的【青蕪道】出身,這道統(tǒng)正以一手靈蝗出名,近來大盛,想必也是得了天時。
羵羊已有,說不得青蕪道中正藏著位【青蝗】在,眼下許玄還是看向自家弟子,對方異類之象越發(fā)明顯,也該動手處理一番。
心念一起,許玄引著法言行下眺蟾臺,到那【參羊蘊胎爐】前方。
許法言自被師父接引至此地,一直都保持緘默,并未多問,但眼見前方這座寶爐,難免露出驚訝之色,低低道:
“這是,紫府丹爐?”
足有二人高的寶爐立于眼前,蘊土神輝流轉(zhuǎn)不定,玄羊道紋銘刻其上,讓他氣海中命本有所感應(yīng)。
“你且入內(nèi)。”
許玄感覺說出這話有些古怪,有種魔頭逼迫血煉自己弟子的感覺,法言倒是未說什么,徑直御風(fēng),入了這丹爐之中。
“現(xiàn)在怎么做,我怕一失手,真把他給煉化了。”
紫府丹爐,雖然鑄造時不是為了斗法,但品級擺在那里,稍稍催動,筑基后期都要化為一灘血水,更別提煉氣,一著不慎,就可以準(zhǔn)備后事了。
“你又不懂丹法,別胡亂催動,先輸送法力,讓這丹爐復(fù)蘇,然后讓里面的人自行感應(yīng)。”
許玄聞言,催動法力,這丹爐若無底洞一般,待到他法力即將耗盡,上面的道紋才堪堪明亮一部分。
爐中頓時有感應(yīng),蘊土的青黃之光照耀,枯榮二性變化,許法言感覺自己身上的異狀正在逐漸剝蝕,緩緩積蓄進體內(nèi),往日吞服的各色土德靈物此時凝結(jié)于血肉經(jīng)絡(luò)之中,他修行的【幽元轉(zhuǎn)體】和【俱沙遁】皆大成。
自爐中走出,他氣勢遠(yuǎn)勝以往,黃瞳恢復(fù)正常,血肉散著熠熠神輝,那顆【玉血心】跳動不已,體魄此時更勝以往,精氣內(nèi)藏,分毫不泄,似乎成就某種特殊的體質(zhì)。
許玄看去,很是滿意,這次他并未催動【六道化生】,而是用丹爐煉化異兆,藏于許法言體內(nèi)。他吩咐幾句,便送這弟子離去,直接由此處道境重歸現(xiàn)世。
“這法子也只能在煉氣時候用用,他的身軀若幽土,正有精怪欲出,在蘊土爐中走一遭,只是將這情況重歸到藏精伏怪,抱胎地下的時候。”
“待到筑基,先前攢著的一道爆發(fā),說不定會瞬間化怪。”
天陀聲音含著些擔(dān)憂,許玄心思亦沉,只道:
“那該如何是好,我當(dāng)初情況和他類似,也有道玄蛟運在,靠你給的逆鱗斬出龍身,他可走這路子?”
“恐怕不行,衛(wèi)家的老真人當(dāng)初看上過他,奪舍未成,但讓他幾乎徹底化為羵羊,如今亂世將起,正需他去做那率獸食人的行徑,哪里能分的出來?”
天陀沉思少時,若在思索,只道:
“或許可以看看魔道的功法,類似蘊養(yǎng)魔胎之法,他修的《歸幽羊相經(jīng)》本就有抱胎地下的意象,屆時養(yǎng)出魔胎,將這羵羊性鎖在仙基之中,還有妙用。”
“魔道.”
許玄立刻想起的是北邊的武家,「殆炁」魔修,或許有線索,但對方是紫府仙族,和宋氏有聯(lián)系,卻不是能輕易接觸的。
“「血炁」的法門流傳多些,或許可以尋來。”
許玄心思一定,卻想起初次見到天陀時,對方談及的各類功法。
“你提過的《血海法論》可有記述?”
他這些年旁敲側(cè)擊過這老妖許多次,對方總是不肯多傳下功法,最多教授些零散的秘術(shù),不成道統(tǒng)。
按照當(dāng)初天陀所言,血炁的《血海法論》,聞幽的《白骨玄習(xí)談》應(yīng)當(dāng)是功法、秘術(shù)和道論兼具的傳承,堪比道藏。
“那東西不是你能動的,我如今記憶恢復(fù)不少,此法害處太大,更不好遮掩。”
天陀感慨幾句,低低道:“我能教你的,都是可安心動用的東西,你以為我沒有六品的經(jīng)文?都不是你能染指的。”
許玄聞言,也就算了,還是自己去尋,屆時也能解釋清楚來歷,不致被人懷疑。
他心念離去,此時門中大比將近,皆時事畢,除了準(zhǔn)備授篆的幾人,還可以提拔不少門人。
——
大荒海邊緣,海水幽暗,波濤陣陣。
青色寶船行于海面,伴著淅瀝風(fēng)雨,此船外覆勝金,內(nèi)架廣木,青金船體上刻著云露、青虺等玄紋,兩側(cè)各有六尊青銅虺首,能噴吐壬癸二道法光,散布毒雨。
此船名為【溟光】,青虺一脈的法器,是件極其罕見的戰(zhàn)船,煉制時耗費諸多靈物,本是要造就一紫府戰(zhàn)船,后來雖然失敗,但也極為不凡,威勢驚人,遠(yuǎn)勝【不系舟】。
船上各處都有青虺駐守,許玄給這些蛇首人身的將士統(tǒng)一起了稱謂,為【青露衛(wèi)】,至于楊緣心帶來的【炎羽衛(wèi)】則鎮(zhèn)守在溟光戰(zhàn)船上方的天云,隨后都可出擊。
許玄立身船首,看向極遠(yuǎn)處的大荒海,那里島嶼星羅棋布,勢力極多,盤根錯節(jié),就擋在沸海和天池之間。
‘先在此啃下一塊海域來,再進駐天池,就有了退路。’
墨溪此時身穿暗青寶甲,執(zhí)銀色長矛,矛尖一點毒光流轉(zhuǎn)不定,侍立在許玄身后,神色恭敬。
許玄轉(zhuǎn)身,墨灰長袍迎風(fēng)獵獵作響,他看向墨溪,對方修行的是《秋露夜辭法》,成就四品癸水仙基【泫露傾】,兼合幾分辛金和寒魄的神妙,配合青虺妖身和各色水毒,殺力不弱。
這些日子許玄看過露瀲帶來的各色經(jīng)文,《秋露夜離法》是癸水道統(tǒng),許玄自然留心些,其中提到【泫露傾】的上位仙基是【仙承露】,出自《金銅仙人辭帝歌》,高至六品。
如今他見過的六品仙基屈指可數(shù),【解神殛】、【逍遙游】、【觀毒會】,現(xiàn)在又多一道【仙承露】。
青虺族中有卷《水毒總錄》,正和許玄得來的《火毒總錄》類似,記載世間各色毒水,他細(xì)細(xì)參詳過,有些猜測,確定【華露青虺】曾為天毒真君的從屬。
前方海水忽地破來,海中有巨物騰出,一小山大小的海章糾纏上溟光戰(zhàn)船,這類事情最近不少,大都是些無靈智的海獸來擾,修為和法軀堪比筑基后期,但只會動用蠻力和天賦。
許玄揮劍就可斬殺,卻只催動令牌,讓手下妖兵處理。
蛇人催動戰(zhàn)船,墨綠的癸水之光照耀而下,混著青虺調(diào)制的毒汁,噴灑在這海章身上,使其血肉變得糜軟,防護之力頓時降低。
火鴉自云端落下,率領(lǐng)諸多羽族噴吐道火,結(jié)起丙火大陣,赤火化為神羽,激射而下,刺進這海章的血肉之中,焚燒起來。
墨溪手執(zhí)銀矛,躍出戰(zhàn)船,云露之光環(huán)繞周身,皆為一銀色圓罩,海章的觸須打來,紛紛滑開,他執(zhí)矛刺去,正中這海章腦心,將其釘死,上方的大陣封鎖下來,赤火轟燃,將這海妖徹底焚為飛灰。
戰(zhàn)船一往無前,繼續(xù)向著大荒海方向而去,自云端上落下一身著赤火寶甲的漢子,等候發(fā)令,正是【炎羽衛(wèi)】中修為最高的楊炎錄,他并非純血火鴉,但修為已到后期,十分不凡。
墨溪此時歸于戰(zhàn)船,同楊炎錄一道聽令,許玄沉聲道:
“莫要懈怠,繼續(xù)往前,定有幾場惡仗要打。”
許玄不擅統(tǒng)兵,所幸青虺和火鴉都有自己戰(zhàn)法,只是需要磨合一段時間,無需他太過操心。
戰(zhàn)船前方的水域,忽有女子的哭泣聲響起,讓許玄眉頭一皺。
這聲音越來越近,他御風(fēng)上前,向下看去,卻是十來位鮫女,皆是人身魚尾,面容姣好,圍在前方哭泣,淚水化作顆顆明珠落下。
“南溟舊部,【珊鮫】一脈,懇請溟澤貴血,為我族作主。”
為首的鮫人浮出水面,血淚漣漣,化為瑩亮的赤色珠子,砸在水面上。
“有何冤屈?”
許玄看向下方,浩蕩龍威掃去,脖頸上的逆鱗若天劍錚錚而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