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洋,炎崖。
此地孤立海中,距離奉焰山極遠,黑石遍地,猙獰崎嶇,熾熱無比,偶有大浪打來,幽藍的海水灑落,叫地熱瞬間蒸騰,化為蒼茫白氣。
一道墨灰法旨懸于空中,龍威浩蕩,水族賓服,便見鉤蛇鯨鯢,水母海馬,往來巡回,為之助威,蝦兵蟹將舞旗,鮫人蚌女奏樂。
云端之上,二人并立,一者著墨灰長袍,背青銅劍,玉角縈電,蒼鱗森然。
旁有一女,著淺紅宮裙,氣態明麗,淺笑道:“族中來了?”
“恐怕還要等等,【溟澤天路】久未穩定,在太虛中難免有損毀的節點,必是走走停停。”
許玄看向楊緣心,低低道:“你來此可合適,畢竟是要摻和到南溟去”
“無事。”楊緣心攏了攏鬢角紅羽,掃了一眼下方白氣蒸騰的炎崖,轉而看向許玄,眼波流轉,道:“我父和老祖不便直接插手這事,我以妻室的名義來助你,帶幾名私兵罷。”
炎崖上正駐扎著一群兵士,有半百之數,是楊緣心的私兵,【炎羽衛】。
其中多為羽族,若青雀、灰雁等等,少數是些新招的水族,皆是煉氣六重以上,核心坐鎮著六位筑基,其中三名是雜血火鴉,已是后期修為,氣勢驚人。
“你也是統兵的龍了,以后叫什么,鎮海大將軍?”楊緣心笑著看向許玄,幫他將衣袖撫平,眉眼溫柔。
“莫笑話我了,讓我斗法還可以,帶兵打仗實在是”許玄想來就有些頭疼,下方的諸多兵士都頗為敬仰他,讓他有些不適應。
“一回生,二回熟,這事情卻是難避開的,還有,這袍子是不是樸素了些?早知道把【羲焰】換上。”楊緣心皺眉,看向許玄身上的墨灰長袍,搖了搖頭。
“多年未見,還是簡便些好,排場過大,難免讓族中覺得不適。”
許玄本來是想一人在此地接引青虺的,但恰逢楊緣心突破筑基,聽聞此事,她便召集了批專門擺排場的水族,來此壯威,聽聞還是某位妖王手下的產業。
“你在外代表溟澤一系,事事自然要合禮數。”楊緣心輕聲說道,忽地轉身,臉上帶著明麗的微笑,看向上方,低低道:“來了。”
果見太虛洞開,墨綠的癸水寶光充盈,**飄飄,著青金輕甲的蛇首妖兵執大旗先行,上書是兩個墨綠的古字,【華露】。
蛇人依次踏著白云走出,各執兵器,散著陰冷毒戾的氣息,毒光鮮艷,染得云氣五彩斑斕,自中心的云道之中,緩緩駛出一輛古老車架,通體蒼灰,上有風雨道紋,以三匹白馬拉之。
車前先行著一著墨青華服的少年,筑基中期修為,生得靈秀,淡眉,額心一道淺淺的金紋,此時先行上前,徑直來到許玄面前,半跪行禮,高呼道:
“墨溪,見過族長。”
接著這少年轉過身,看向一旁的楊緣心,笑道:
“見過族長夫人。”
楊緣心一笑,示意他起身,這少年卻是將目光看向許玄。
“起吧。”
許玄言畢,墨溪才起身,對方稱呼以族長稱呼,讓許玄有些驚訝,不過也并未反對。
這青虺看起來年歲較小,少年氣息重,此時帶著些畏懼和敬意看來,接著讓開道路。
自車架之上,緩步走下一婦人,容貌貴逸,珠圍翠繞,著深青織錦宮裙,氣態雍容,筑基后期修為,見著許玄,笑道:
“幽度,有勞你在此接應。”
許玄當下了然,這位就是【露瀲】夫人,華露青虺一脈的主人。
按照先前他的了解,自己的母親應當是其姐姐,號為【珠螢】,被白玄化蛇【麗文】夫人所吞。
當下他上前去,面見長輩,行禮問候,情真意切地喊了一聲姨母,楊緣心也是上前,隨之行禮。
露瀲笑著應了,可轉而眼眶一紅,將許玄的雙手拉住,低低道:
“這些年在外行走,幽度你遭難了。”
“你娘離世的早,想不到還存著你這一支血脈,廣澤大人將你保下,連我都瞞著,我在【溟云天】里知曉你的事跡,日日夜夜都念著你,今日一看,長得真是和我姐姐一般模樣。”
說著,她有些泣不成聲,許玄此時很是配合地落淚,心中卻腹誹不已,他如今的相貌是自己隨便捏的,哪里會和【珠螢】一般,這【露瀲】比他還能演。
當下許玄就扶著這位夫人,勸了幾聲,對方才收斂情緒,笑道:
“如今你受了封,血脈化純,更是劍仙一等的人物,就是那化蛇生育的幾個子嗣,也都沒你出彩。”
“我可是聽到些風聲,說是【天晦】一脈的老大人得知你走出地府,修成劍意,稱贊不已,那化蛇回去氣的臉都青了。”
許玄隨著露瀲笑了幾聲,心中卻發麻,哪里來的老龍盯上自己了?
廣澤龍王的子嗣情況定然是瞞不過這些老龍,但時至今日,對方依舊順水推舟,甚至連天陀的消息也幫著隱瞞,不知是有什么謀劃。
他自是知曉些溟澤的規矩,紫府不能輕易走出,自己若是修成神通,難道要搬到洞天去?
“這位就是緣心,我還未曾見過這般標致的女子,果然是夏朝的古血,我一看,氣態比溟澤的幾位公主也不差。”
“夫人謬贊了。”
楊緣心有些不好意思,露瀲卻已經拉起她的手,講起話來。
一旁的墨溪吩咐諸多蛇人兵士悉數降下,落到炎崖之上,接著這少年上前,看向許玄,恭聲道:
“族長,我族共九十六位青虺,悉數來此,共有筑基七人,其中后期三人,都聽候您調遣。”
墨溪此時心跳的極快,他自小在溟云天長大,卻是底層中的底層,華露青虺一脈積弱已久,龍君當年帶入洞天的【六玄鱗眾】中,獨他族最落魄,連紫府都無。
這情況卻在不久前扭轉,【涌劫天】的消息通過山水諜報傳回洞天之中,【天晦】、【溟華】二支都知曉有這位龍子在外,還是青虺的血脈,頓時再無妖敢輕視這一族。
一位劍仙,還是龍種,【壬澤宮】深處沉睡的大人都下令,提了廣澤龍王在【龍傳譜】上的位置,還賜下一道【玄陰溟涬血】,封在法旨中,點這位龍子為純血。
這可是天大的榮膺,洞天中不知多少雜血蛟蛇,畢生所求就是這化龍的機會,數百年來,也就是【煌威騰蛇】一脈有人得過,入了天宮任職。
如今這位族長就在他眼前,他心神激蕩,只待對方發話。
“好,洞天中可有什么別的指令,要遷到哪一處去?”
許玄此時揮手,讓墨溪跟著自己,破開茫茫白氣,一道落到炎崖的熾熱黑巖之上。
“上位!”
“族長!”
火鴉和青虺的喊聲此起彼伏,許玄笑著讓眾妖止住,同墨溪一道立身在炎崖最高處,望向更南邊,那里便是南溟天池所在。
古時【大溟澤龍庭】封在南海,此地便為龍宮所在,這一脈被稱為【南溟】,同另外的【東瀚】,【北川】,【西泱】號稱四海龍脈。
北海龍宮曾有【寒魄】一道的果位龍君,后來隕落,及震雷一道的從位龍君,跟隨【雷澤】,后來不見,彼時【懸混】真君還未登位,這事情還是許玄翻閱火鴉山中藏書得知的,至于【西泱】,這一支龍屬已經死絕,原因不明。
如今南溟天池已經為諸多海妖、仙道甚至釋魔共同占據,想要重返故地,實在是難。
“龍王大人下過令,說是一切聽族長您的吩咐,只要能進入故地,暫時遷居下來,就算天大的功績,屆時入了洞天,好處不少。”
墨溪聲音低低,目光崇敬地看向身旁的龍子。
許玄心思一轉,他如今自然不可能去攻打什么紫府勢力,火鴉雖然肯保他,也愿意出【炎羽衛】來相助,但也只是借著楊緣心的名頭行事。
真正讓對方牽扯進這些爭端中,恐怕不可行,而且許玄也不愿招惹哪家紫府,畢竟廣澤又不會自洞天中走出為他撐腰,何必這么拼命?又不是他親爹。
“如今我族還是勢弱,先找找看,南溟天池中當有適合當族人磨刀石的,自外圍殺進,徐徐圖之。”
“是,我等皆聽候族長調遣。”
墨溪輕呼一氣,抑制住心中激動,能跟在這位龍子手下,可是多少求之不得的機會,如今洞天之中,也就那二三位龍子能和對方相提并論。
‘說不定,他將來就是【天晦】這一脈的主事者。’
他心思一定,之后的戰事定要好好表現,莫讓這位龍子失望了。
許玄看著下方的青虺妖將,默默感受氣息,七名妖物,修多是壬、癸二水,以及「元毒」?
“族中還有修行毒法的?”
他聲音低低,凡是涉及「禍祝」「元毒」二道,許玄都極為謹慎。
“華露青虺古代是天毒真君的眷屬,后來這一道被巫人拿去,我族便歸于溟澤,這事情太古老,少有流傳。”
墨溪低低回道,許玄輕輕點頭,而后看向上方,露瀲牽著楊緣心的手御風下來,面上盡是笑意。
許玄上前相迎,真是親如一家,但這一龍一蛇對視之時,都有些心思暗藏著,并不顯露在外,隱晦至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