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青外界,云端上,白霧蒙蒙,煙沙漫卷。
天光此時晦暗幾分,張高峽輕呼一氣,這些日子種種事情交織一處,讓她心緒不寧,少有笑意,青絲隨風飄揚,她伸手輕撫,看向眼前的這位師弟。
“師姐,這么些年,你倒是未變?!?/p>
許法言輕笑一聲,看向眼前之人,張高峽如今依然是少女身形,容貌如舊,己土屬陰,女子修之,則多容貌端麗者,若修丁火的女子多嫵媚。
“你尋儀婉作何?她可未招惹到你?!?/p>
張高峽目光沉凝,仰頭看向對方,帶著些詰問之意。
許法言并不言語,而是靜靜看向對方,帶著溫和的笑意。
他修行《歸幽羊相經》,求得命本,氣海中為一方荒土,內伏精怪,此時只覺命本顫動,某種陰戾的渾黃土氣散發,立刻便有一人參小人顯化,正是他已經煉化的【鬼蓋童子】。
人參小人急急上去,想要將這股氣機吸納,卻淹沒在土氣之中,再無生息。
許法言忽然覺得,有些饑餓之感。
這種饑餓感自他小時便一直存在,在他記憶深處徘徊不斷,好似影子一般,自從受篆,他常常吞煉各色靈土、塵沙,才稍稍緩解這股餓火。
自出生起,他便跟隨母親在大漠躲藏,那個女人會抓起一把把的沙子,或是不知自何處得來的血肉喂給他,直到師父將他救下,他或許將飽腹感已經丟在了孩童時,同母親一道消逝于大漠之中。
他對張高峽是有些特殊的感情在,但卻不是別的,而是某種近乎食欲般的癡迷,促使他不由自主靠近眼前之人。
是對方修的己土功法?還是別的什么特質?他不明白,但自幼年起,每每見到對方,這種饑餓感便會升起,時常折磨著他,提醒他身為異類的本質。
因而他又不想見到對方,或者說,他已經準備好如何做人,不會去行異類之事,更不愿想起以往。
那對黃眸越發明亮,散著深重的妖異之氣,煙沙卷起,漸漸將白霧侵染,張高峽忽地感覺有些發冷,她的記憶回到突破煉氣的時候,那時似乎也有這一對黃眸,遙遙看著她,若黑暗中擇人而噬的妖魔。
只是這一切轉瞬之間散去,對方恢復如常,只低低道:
“無事,只是師父讓我擇舉賢才,儀婉資質不錯,正好提點幾分?!?/p>
張高峽輕嘆一氣,御風離去,不再多言。
許法言看向對方遠去的身影,轉而離去,他覺得自從修成六重之后,自己某些異類的征兆正在加重,讓他有些心悸。
羵羊為藏伏之精,非雌非雄,徒有其形,他這些年來查閱不少道藏,有些明悟。
蘊土有枯榮二象,羵羊正應枯兆,如今天下大亂,戰事四起,民不聊生,赤云距離兩國交戰處并不遠,也受影響,荒土連片,精怪自生,或許是這緣由致使他非人之兆越發難以抑制。
‘這事情需要同師父談談?!?/p>
心思一定,他看向霜回峰,他已看過,那邊的人,倒是無需他去操心什么。
——
霜回峰,大殿。
柳行芳坐于大殿之中,案前各類文書堆著,如今門中功法增多,采氣一事更是繁忙,所需人手眾多,這事情本是劉霄聞主管,如今由他任職。
堂下靜立一人,是一身材高偉的青年,著一身黑袍,豹眼頗顯威嚴,胎息后期修為,此時正在稟報事務。
“柳師兄,已從重華采回【金洞天光】,尋到一靈地,可按時設壇求雷?!?/p>
“好,有勞爭義?!?/p>
柳行芳點頭,這氣乃是《上仰天威法》所需,按照師父所言,是得自一處隱秘洞府,歸屬神雷一道,這氣需要在神雷之性富集地采,每年設壇求取,三年一得,時刻要人看著雷壇。
“【玉斂清氣】需雕琢白玉,以為寶室,門中的【溫心玉】恰好可用,倒是不愁這些?!?/p>
“【虎符金氣】則需自軍陣中所得,守青營中人數還少,待到擴充足夠,便可徐徐采之?!?/p>
齊爭義談及這兩道氣,也是有些為難,畢竟如今也無戰事,不好養兵,更別論掌門修成劍意,哪里有人敢來挑釁。
柳行芳看向下方,望氣堂中還有不少煉氣門人,但還是齊爭義最得他器重,此人資質不錯,七寸的靈根在內門中已是第一等。
“你也到了快突破的時候,可想過修行什么?”
柳行芳眉眼一挑,合上手中卷宗,看向下方的齊爭義,此人是他一手提拔上來的,十分器重,如今望氣堂的弟子之中,當以齊爭義道途最遠,或能筑基。
“我想過了,準備去修《上仰天威法》?!?/p>
齊爭義談及此事,眼神明亮不少,他繼續說道:
“我采氣時見著神雷煌煌,天威攝人,便有修這功法的念頭。”
“好,你手中道功可足夠?”
“謝過師兄關心,我家中還能支持些,算上我這些年積攢下的,倒是能換來煉氣的法門?!?/p>
柳行芳聞言,稍稍點頭,齊爭義父親是白石管事,自然不會缺道功,更何況采氣雖然是個苦差事,要四處奔波,但得來的道功可不少。
“你準備何時突破?”
齊爭義聞言,稍稍遲疑,轉而笑道:
“我欲推遲些時日,門中將有大比,正好去參與胎息之間比試?!?/p>
“若是閉關,恐怕就要錯過,按照門中所說,可有不少資糧靈物以作嘉獎?!?/p>
柳行芳聞言,倒是想起這事來,師父先前確實下過這令,要舉行大比,不過柳行芳并不在意,胎息,乃至煉氣初期之間的爭斗,他沒什么興趣,不過齊爭義若是要去.
“還是莫耽誤修行的事,比試完就閉關去,煉氣可不敢耽誤?!?/p>
“是。”
齊爭義朗笑一聲,便離了大殿。
眼見對方離去,柳行芳取出盤魄,輕撫劍身,如今少有斗法的時機,他只覺手中劍放的有些久了,稍顯滯澀。
瑩白劍元涌動其上,幾欲離體激發而出,看著劍身,柳行芳默默沉思。
當初同僧眾廝殺,固守漓水,他已將家中給的那枚【清業廣心丹】服下,自覺只差一線就能突破劍氣境界,但就是這一線,卻將他困住多年。
‘是否有些懈怠了?’
柳行芳輕嘆一聲,自從師父修成劍意,門中一片清平景象,原上幾家都遣人來問過,自然不敢相犯,東邊的巫荒如今也安寧下來。
至于北邊,武家這些年倒是未曾有動作,只是遣人占據長生觀的留下的靈地,一副不管事的態度,西邊的重華如今是敕雷道在管束,這一家也是行事隱秘,少有走動。
如今再看,門中已然成為赤云一等的勢力,甚至多有傳言,說師父修為已經能和朱家家主相比,甚至還要更勝一籌。
沒有戰事,自然劍道進境就慢了下來,他有時會想起霄聞師兄,或許自己該如對方一樣,遠游一趟?
劍光瑩瑩,照亮殿中。
——
南洋,沸海。
海水幽藍,波濤陣陣,靈山高巍,諸多海島聚于一處,造就出一方陸地來,山上赤火環繞,徹夜不息。
幾只赤色火鴉在岸邊玩耍,大都年幼,還不能化形,偶爾鼓蕩法力,吐出道火,將海中魚蝦烤得熟透,嘻嘻哈哈,口吐童言,在海浪之中翻飛。
海水忽地劇烈翻滾起來,某種巨物現身其中,破開風浪,蒼灰的鱗甲熠熠生輝,細碎的電光蔓延海岸,那股威嚴之氣彌散整片海域,讓諸多水族不由臣服。
若巨船大小的蛟龍之首顯化而出,紫色的蛟蛇瞳孔中雷光奔走,張口一吸,將這些正在打鬧的幼年火鴉盡數吞下,然后騰飛而起,落于一峰之上。
墨灰蛟龍張口一吐,這幾只還在胡鬧的火鴉便迷迷糊糊地自龍口中走出,見著是誰將自己帶回,不敢胡鬧,齊齊回各峰去了。
“族中的子弟玩性重,讓幽度你見笑了?!?/p>
楊緣意身化赤光,不知何時已來峰上,他目光稍斂,看向這座【溟光峰】,峰上劍意流轉,隱有雷音自中傳來,讓人心悸。
‘這位龍子究竟走到哪一步了?’
他心中有些驚訝,對方身上的氣勢連他都感到有些心悸。
許玄瞬息化為人身,著墨灰長袍,背著青銅古劍,笑道:
“無妨,他們趁著練功時候跑出來,被我發現罷了。”
“緣意兄請進?!?/p>
楊緣意便隨著許玄進入洞府,其中陳設,多以鯨骨蚌殼,珊瑚海石造就,府中極為寬廣,顆顆夜明珠點綴兩側,鮫人油燈散著幽幽藍光。
許玄同楊緣意一道坐于桌前,他烹煮起靈茶來,看向對方,輕聲問道:
“緣意兄可是有事?”
楊緣意神色猶疑幾分,低低道:
“前些日子,洞淵之中有旨意傳來,是溟澤的?!?/p>
這話讓許玄精神一振,他在此不是閉關,就是和海獸搏殺,這些日子可是無趣的很,那邊有動靜,便代表有變數。
“何事?”
楊緣意看向許玄,眉頭稍皺,低低道:
“那位龍王有旨,說是幽度兄的母族,【華露青虺】一脈不日要遷來,說是落在【南溟天池】附近。”
“這地方雖是溟澤故地,如今卻不是好進去的,甚至按照法理來講,這天池已經歸于幾家仙道和妖類,背后還有東海龍宮的手段。”
“這里有密信一封,你且看看?!?/p>
言畢,楊緣意取出一封灰光凝成的信件,交予眼前的這位龍子。
許玄打開,細細讀之,通篇都是這位便宜父王在噓寒問暖,言語膩歪,倒是和天陀一般,最后才提及正事。
“你母族將離洞天,欲前往故地生息,父王聞你身處沸海,心甚喜之,已吩咐下去,這一脈由你統管。洞天封閉,我不能出手,你且自行處斷,可代表我溟澤【天晦】一脈?!?/p>
“天上亦有爭權奪利一事,有人喜你,有人厭你,故我不愿你早歸,待到你修成神通,你我父子團聚,豈不快意?”
信上落款為廣澤,看得許玄頭皮發麻,當下卻是神色如常,低低一嘆,只道:
“父王對我有如此期望,怎能辜負,不過緣意兄弟,你說南溟天池有東海龍宮的手段,這是.”
楊緣意神色有些忌憚,似乎不欲多言,只道:
“是當年真龍隱沒,九子分家時的事情,如今在海上,不敢多言?!?/p>
“金烏十子當年殺得陰陽錯位,十日橫空,要爭太陽的法統,真龍的情況好些,但”
楊緣意不再多言,許玄自然明白,若是幾家龍脈親善,那為何溟澤困守洞天,北海勢弱,成了震雷真君的道場?
要知道東海龍屬可是至少有兩位果位龍君在世,已是世間第一等的妖族圣地,若是有扶持之意,其余兩脈會落魄至此?
兄弟鬩墻,幾成仇寇的事許玄自然明白,但這是接近東海龍屬的機會,可查探霄聞情況,卻不能躲。
“那便靜候我母族遷來,看看南溟天池,還歡不歡迎它舊時主人?”
許玄蛟蛇瞳孔中紫電瑩瑩,一股凌然之氣散發,引得身后【穆明】劍鳴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