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捕頭離去之后,李牧本以為至少要等上兩三天,那群縣衙的貴人們才會動身進山。
沒想到日頭還未西沉,馬蹄聲便再次打破了春意坊的寧靜。
金捕頭領著三名衣著華貴的年輕人踏進院門時,夕陽正將他們的影子拉得老長。
為首的白面公子一襲月白錦袍,腰間玉佩隨著步伐叮當作響,手中折扇輕搖,端的是一派風流氣度。
“李兄弟,這三位便是從洪州府城來的公子。”金捕頭佝僂著腰,臉上的褶子都擠成了諂媚的溝壑,他側身讓出位置,活像個唱戲的報幕人:“三位爺,這便是咱們縣令老爺提起過的李牧,李獵頭!”
“在下丁禹。”白面公子合攏折扇,在掌心輕輕一敲,他聲音溫潤,卻自有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嚴:“這兩位是董源、方檜?!?/p>
那董源生得矮胖,十根手指上明晃晃地套著七八個玉扳指,活像個行走的珠寶匣子。
方檜則面色冷峻,一雙眼睛如同深潭,叫人看不出深淺。
李牧不動聲色地打量著三人。
雖都是錦衣華服,但丁禹腰間那枚羊脂玉佩溫潤如水,顯然是傳世的老物件,董源滿身珠光寶氣反倒落了下乘,方檜雖不言不語,但拇指上那枚玄鐵扳指暗紋流轉,必是出自名家之手。
這三人衣著相差不大,但從站位和不經意間透露出的態度來看,似乎是以這位名叫丁禹的男子為尊。
金捕頭相互介紹了一番雙方的身份后,便安靜退到了一旁。
這三人此時趕來,是為了提前和狩獵隊交流一番,為進山秋狩做些準備。
李牧請他們三人入座后,命王大嫂沏了熱茶端了上來。
董源端起茶杯輕嗅了一下,眉宇之間立刻浮現出鄙夷之色,嘀咕道:“這是什么爛茶?還不如我家下人喝的……這破地方!”
“董兄?!狈綑u眼皮都不抬,聲音冷得像塊冰,“既來之,則安之?!?/p>
董源卻像被踩了尾巴的貓,喋喋不休地抱怨起來:“從昨兒進了縣衙,就沒一件順心事!沐浴沒有薔薇露,酒席不見駝峰肉,連暖床的姑娘都……”
李牧揉了揉眉心。
這董源就像是一個被家中慣壞了的孩子,雖然年齡已過二十,但言談舉止卻極為幼稚放肆。
他最不喜歡和這樣的人打交道。
“還不是你非要死纏爛打要跟我一道來?”丁禹攤開折扇輕輕扇動了幾下,而后開口道:“你若是嫌這里受苦,便讓曹縣令派些人把你送回洪州府城去吧!”
丁禹的話顯然在三人之中頗有分量。
董源聞言陪著笑臉道:“禹哥兒別生氣,我只是發兩句牢騷……你們談,我保證不再插嘴!”
說罷,他站起身來走出屋子,去院子里閑逛了起來。
眼見這沒眼力見的家伙被趕出屋子后,幾人再次談起方才的話題來。
李牧指節在桌面上輕輕一叩,目光轉向丁禹:“幾位公子想獵什么?”
“虎。”丁禹指尖摩挲著茶碗邊緣,眼中閃過一絲銳利的光,“要一頭成年猛虎!家父壽辰在即,我想用整張虎皮作賀禮?!?/p>
堂屋里霎時一靜。
窗外微風掠過樹梢,發出沙沙的響動。
李牧忍不住摸了摸鼻尖。
獵虎?
這公子哥還真敢想啊……
在這綿延上百里的大龍山中,虎,絕對是當之無愧的霸主!
整個山中成年老虎的數量可能都不超過十頭。
這種生物是天生的食物鏈頂端,無論是力量亦或者是速度,都達到了頂尖。
爬樹、游泳……
除了飛之外,它幾乎是妥妥的六邊形戰士!
“丁公子,獵虎可是很危險的,即便是我……也無法保證能夠在虎爪下保下你們平安無事?!崩钅脸谅曢_口:“昔日有獵隊進山獵虎,一行共二十多名有經驗的老獵戶組成,但全都被一頭虎殺的干干凈凈。”
聞言,方檜的臉色變得有些許蒼白。
丁禹卻忽然起身,取下墻上掛著的那張獵弓。
只見他雙臂一振,兩石獵弓弓弦應聲張如滿月,肌肉在錦緞衣袖下顯出流暢的線條。
“好臂力!”
李牧見狀眼前一亮,忍不住開口稱贊道。
丁禹嘴角微揚:“李獵頭的擔憂現在可少了幾分?我們這些世家子弟,也不全是酒囊飯袋?!?/p>
這一手顯露,也讓李牧對這名世家子弟高看了幾分。
正說話間,院外突然傳來董源殺豬般的尖叫聲。
眾人沖出門去,只見董源癱坐在地,褲襠濕了一片。
順著他顫抖的手指望去,柴垛后赫然盤著一條碗口粗的烏梢蛇,正昂首吐信!
“廢物?!狈綑u冷哼一聲,袖中寒光一閃,一柄柳葉鏢已脫手而出。
就在這電光火石之間,一道黑影如閃電般從院角竄出!
熊羆那油亮的黑毛在夕陽下泛著金屬般的光澤,它一口叼住蛇頭,鋒利的犬齒"咔嚓"一聲便將蛇身咬成三段。
蛇血飛濺,染紅了院中的黃土,它卻毫不在意地大快朵頤起來。
“這……這是純血的五黑犬!”董源的眼睛瞪得溜圓,臉上的肥肉都在顫抖。他顧不得濕透的褲襠,踉蹌著爬起來,像見了稀世珍寶般盯著熊羆:“整個大齊都找不出百只的珍品,竟在這窮鄉僻壤里!”
他伸出戴著玉扳指的手,想要撫摸熊羆的頭顱。
但熊羆卻猛地抬頭,猩紅的舌頭舔過沾血的獠牙,喉嚨里發出低沉的警告聲。
董源嚇得連退三步,險些又跌坐在地。
“熊羆不喜生人。”李牧輕喚一聲,黑犬立刻溫順地回到他身邊,親昵地蹭著他的褲腿。
“這獵犬是你的?”董源看向李牧,滿臉驚詫。
李牧揉了揉它的大腦袋,微微頜首道:“不錯?!?/p>
董源語氣頗為興奮,急切的搓著手,眼眸中滿是貪婪之色:“這樣的好狗,在你手中簡直是暴殄天物?!?/p>
“這樣吧,我開個價,你把它賣給我!”
丁禹和方檜也難掩驚訝之色。
他們交換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這等靈犬,在世家大族眼中,價值何止千金?
“不賣。”李牧的回答干脆利落,像一盆冷水澆在董源頭上。
他撫摸著熊羆的頸毛,眼神堅定如鐵:“它是我的兄弟?!?/p>
這數次進山,狩獵隊皆是因為熊羆才能迅速發現獵物,又因為它的那次警示,眾人才能提前躲過老虎巡山,否則現在可能連命都沒了。
若是因為貪慕錢財將其販賣,李牧豈不是豬狗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