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地的風很大，吹得松柏樹的枝葉漱漱作響。整座山坡像個巨大的怪物，在張牙舞爪著。

林司言安靜地等待著江寧希的答案。

“因為你的嘴很嚴啊，你不會把我大晚上跑到墓地崩潰的事情告訴別人。”江寧希趴在他的肩膀上，小聲說道，“而且你已經見過我很多次狼狽的樣子了，也不在乎多這一次了。”

“只是因為這樣？”林司言有點失落。

不過，這也間接證明，他在江寧希心里還是有一點點地位的。

江寧希轉移話題道：“林司言，你說，那個人不愛我媽媽，他為什么要跟我媽媽生下我呢？”

“可能他曾經愛過。”

“在媽媽的描述里，那個人和媽媽很相愛。媽媽說，如果有什么能分開他們，那只會是死亡。于是媽媽自殺了。我以為，他會有一點點愛媽媽的。”

江寧希試圖去回憶媽媽提到那個男人時的場景，但她記不太清了，也忘記了媽媽到底是怎么描述那個男人的。但有一件事她很肯定，媽媽和那個男人是有過愛情的，至少媽媽是那么以為的。

林司言想起了寧昱恒和江寧希的對話，他突然發現有些地方不對勁，寧昱恒提起江寧希的媽媽時，雖然有一些關心和愧疚，但不像是對情人的，更像是對朋友的。

而且寧子維和江寧希的年齡相差那么多，如果寧昱恒是為了朱美珍拋棄江寧希媽媽的，那時間線似乎有點對不上。

林司言問道：“你確定他是你爸爸嗎？”

江寧希一愣，她也有些不確定了。她對那個男人的所有了解都來自照片，以及小姨和舅舅們的描述，但他們了解得也不多，只知道媽媽為了那個男人離家出走。

“他跟照片里的那個人很像。”

林司言背著她一步步慢慢走下臺階，江寧希忍不住講起了她小時候的事情。

“我六歲時，媽媽當著我的面吞了一整瓶安眠藥，我一開始以為她只是睡著了。可后來，我怎么叫她，都叫不醒。

我很害怕，可我那么小，我打不開門，電話也不見了，我沒辦法求救。

那個屋子很黑，比這里還黑。門和窗戶都被媽媽釘死了。沒有食物，沒有陽光，我絕望地等了六天。沒有等來爸爸，只等到了警察叔叔。

在等待的那幾天，我害怕極了，我還那么小，我沒辦法養活自己。我害怕去流浪。

我能活下去的唯一倚仗就是別人的同情心。

所以在被救之前，我故意把自己弄得傷痕累累，這樣我就可以在警察面前，在外公和舅舅面前，在祁望媽媽面前，裝可憐了。我在利用他們的同情心，讓他們收留我。

我得逞了，他們都很愿意收留我。后來外公把我帶回了江家。然后我就有了一個很大的家，那里很熱鬧，有很多親人。”

江寧希努力讓自己的語氣顯得很輕松，“林司言，小時候的我，很聰明吧？”

“很聰明。”

林司言發現，江寧希的描述跟局長調查到的事實有點出入。法醫的驗傷經驗那么豐富，不可能分不清陳舊傷和新傷。

她身上的傷真的是她自己弄出來的嗎？

但林司言沒有拆穿她。

小時候的一切都已經過去了，重要的是現在和未來。

現在會有一個人堅定地愛著她，不會因為任何事情拋棄她。

林司言走得很慢，可那條臺階也很快走完了。

江寧希靠在林司言的肩膀上，她慢慢釋懷了，那是媽媽的人生，即使她愛錯了人，那也是媽媽自己的選擇。

但她不想讓那個男人好過。

怎么報復他呢？

林司言開車送江寧希回家。

在小區門口，他們看到一個學生模樣的人蹲在保安室外面。

江寧希看清他的樣子后，驚訝道：“那個人好像是宋秦漢。他怎么會在這里？”

林司言停穩車，他和江寧希走過去找宋秦漢。

感受到頭頂有一大片陰影，宋秦漢抬起頭，看到是之前的警察，他有點失望。

“宋同學，大晚上的，你不回家，蹲在這里做什么？”江寧希打趣他，“你在等人把你領回去嗎？”

宋秦漢的眼睛轉了轉，理直氣壯道：“我在等你們！”

其實他是來找他媽媽的。他父母離婚后，他們各自都重新組建了家庭，他媽媽現在住在這個小區。

他在冷風中等了一下午，終于看到媽媽牽著她新家庭的孩子回來，他們說說笑笑的，一家三口很幸福。他突然失去了去找媽媽的勇氣。

他的出現，對媽媽來說，只會是個打擾。

可爺爺去世后，他就沒有家了。學校回不了，媽媽家不能去后，他不知道自己還能去哪里。

他決定賴上這兩位警察。

宋秦漢仰著頭，不依不饒道：“兩位警察同志，是你們的調查，導致學校出現了對我的不實言論，影響了我的身心健康，你們要對我負責。”

江寧希反駁道：“可我們已經找到真正的兇手，幫你澄清了啊。”

“我不管，你們得對我負責。”宋秦漢試圖撒嬌，但是他不擅長這個，所以表情很別扭。

江寧希忍不住笑了。此時的宋秦漢終于有了一點孩子氣，而不是一個努力裝成大人的小孩。

林司言無奈道：“你想我們怎么負責？”

宋秦漢懇求道：“你們收留我幾天吧，就幾天。等我聯系好新的學校，我就離開。”

“你退學了？為什么？”

“那個學校配不上我。放心，以我的成績，要找到一個學費全免、包吃包住的學校很容易的。不會打擾你們多久的。”宋秦漢的眼神里帶著一些哀求。

他現在身無分文，沒有任何地方可去了。

見林司言和江寧希沒有同意，他又哀求道：“等我有了錢，我會還你們錢的。”

“你爸爸不管你了嗎？”

“我已經跟他斷絕關系了。他不是我爸爸。”宋秦漢掏出戶口本，“爺爺死后，戶口本只有我一個人。”

江寧希看著他，突然想到了小時候的自己。外婆和外公相繼去世后，她也很害怕舅舅他們會趕走她。直到律師宣布了遺囑，她才不再害怕。

江寧希看向林司言：答應他吧。

林司言妥協道：“好吧。你可以在我那里住幾天。”他打算先穩住宋秦漢，不然他一個未成年人在街上流浪也很危險。

這時，宋秦漢的肚子叫了起來。

江寧希笑著道：“我們先帶這個流浪的可憐小孩去飽餐一頓吧。”

宋秦漢看了眼江寧希紅腫的眼睛，“你好像比我可憐吧。至少我沒哭。”

江寧希立刻捂住自己的眼睛，她問林司言：“很腫嗎？”

“不腫！不影響你的顏值。”

宋秦漢抗議道：“你們確定要當著一個饑腸轆轆的未成年人的面大肆秀恩愛嗎？我想吃美味大餐，而不是你們的狗糧。”

林司言看向宋秦漢，語氣略帶威脅，“你想吃泡面還是美味大餐？”

宋秦漢閉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