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到她把一塊桂花糕夾到青萍的碗里,主仆二人笑作一團,那明媚的笑,比窗外的陽光還要耀眼。
他嘴角的弧度不自覺地上揚了幾分。
“走吧?!?/p>
他終于收回目光,轉(zhuǎn)身,利落地關上了窗。
幾日后,將軍府。
江芍正對著一堆禮單發(fā)愁。
嫁妝的事千頭萬緒,雖有皇后娘娘那邊幫襯,但許多私人物品,仍需她親自過目打點。
她正拿著筆,在一本冊子上勾畫,右手手腕處卻隱隱傳來一陣熟悉的酸脹感。
是那日生辰宴上,她情急之下用力過猛,牽動了舊傷,至今都沒怎么好全。
尋常的傷藥見效的很慢。
她微微嘆息,看著手腕發(fā)愣。
這只手,廢了就是廢了。
平日里寫寫畫畫還行,一旦用力,或是天氣陰濕,便會疼得厲害。
她終是放下筆,輕輕揉著手腕,眉心微蹙。
就在這時,管家匆匆來報。
“小姐,寧王府的人來了,說是,奉了皇太孫殿下的令,給您送東西來了?!?/p>
管家的表情也有些古怪。
寧王府的侍衛(wèi),奉皇太孫的令?
這彎繞得可真夠遠的。
江芍也是一愣,心中再次泛起那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奇怪感覺。
“請他進來?!?/p>
很快,長風走了進來,手里還提著一個紫檀木的盒子。
他沒有多余的廢話,將盒子放在桌上,抱拳行禮,言簡意賅:“江小姐。這是我家王爺代皇太孫殿下轉(zhuǎn)交于您的。王爺說,殿下聽聞您在籌備婚事,特意尋了些東西,或許對您有用?!?/p>
又是代為相看,又是代為轉(zhuǎn)交禮物。
這位皇叔,當真是為自己的侄子操碎了心。
“有勞了?!苯贮c了點頭。
長風任務完成,毫不拖泥帶水,再次行禮后便轉(zhuǎn)身離去。
江芍的目光落在紫檀木盒子上。
她猶豫半晌輕輕打開了盒蓋。
盒子里沒有世俗的金銀珠寶,也沒有華麗的綾羅綢緞。
上層,靜靜地躺著幾本泛黃的線裝書。
封面上那幾個古樸的篆字,卻讓江芍的心狠狠一跳。
《破陣論》、《兵鑒補遺》、《南境防務策》……
全都是早已失傳,只存在于傳說中的兵法孤本!
是她父親在世時,心心念念卻遍尋不得的至寶!
她以為這些書早已在戰(zhàn)火中焚毀,沒想到,竟會以這種方式,出現(xiàn)在自己面前。
江芍伸出手,指尖顫抖地拂過那粗糙的封面,仿佛能透過這書頁,看到父親燈下研讀兵法的身影。
她眼眶,不自覺地有些發(fā)熱。
她小心翼翼地將書冊挪開,露出了盒子下層的東西。
是一個小巧的藥瓶。
她拔開瓶塞,一股清冽又醇厚的藥香瞬間溢出。
這是金創(chuàng)藥?
不對,這藥香比宮中御賜的金創(chuàng)藥還要醇厚百倍,分明是專門調(diào)理跌打舊傷的圣品!
有價無市,千金難求。
皇太孫……
那個傳說中只愛斗雞走狗、聽曲看戲的紈绔子弟,會知道她需要這些?
會知道她右手有舊傷?
甚至,連她父親的遺志都考慮到了?
不可能。
江芍左思右想,最后終于想通了。
這禮物大概是寧王找人搜羅的,也只有他才能有這個閑心和手段。
不過他還借著皇太孫的名義送來,想來是為了他那侄子。
知道皇太孫為人紈绔,怕她反悔這門婚事,所以寧王這么做是為了安撫她?
是覺得自己的侄子太過紈绔,配不上她這個將門之后,心中有愧,所以才想方設法地從旁“補償”和“提點”?
越想,江芍便覺得越是這個道理。
否則,根本無法解釋寧王這一系列看似毫無動機的舉動。
想通了這一點,江芍心中的那點漣漪瞬間化為了哭笑不得。
這位寧王殿下,為了侄子的婚事,可真是,煞費苦心,操碎了心??!
她搖了搖頭,唇邊卻漾開發(fā)自內(nèi)心的柔軟笑意。
她將藥膏倒出一些,細細地涂抹在手腕上。
清涼的感覺瞬間滲透肌膚,那股糾纏不休的酸脹,竟真的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散了。
這份情,她記下了。
無論如何,這份尊重與體貼,她都無比感激。
陳香蓮最近總是心神不寧。
即使被邀請來參加清月詩會,她也是頻頻走神。
她坐在涼亭里,琴弦撥弄了半天,也彈不成一首完整的曲子。
腦海里,反復回放的,是那日在宮里江芍清冷決絕的背影。
還有這些天,京城里隱隱傳來的風聲。
說她攀附宋彥恒不成,又去勾搭皇室,現(xiàn)在即將嫁給皇太孫。
可她知道江勺的為人,她決定的事情除了她自己沒人可動搖。
江勺那天對宋彥恒的態(tài)度,她已經(jīng)看見了,所以她現(xiàn)在真的不會喜歡宋彥恒了。
可她也絕對不會去勾引皇室的人。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以宋彥恒為首的那群清高書生,最看不起的就是江芍這樣的武夫。
所以現(xiàn)在外界那些傳言多半都是宋彥恒干的好事。
她想起幼時,自己總是跟在江勺的身后,笑得像個小傻瓜,卻也無憂無慮。
她以為自己和江勺會這樣一輩子在一起。
可是什么時候,她們變得生分了?
又是什么時候,自己開始和宋彥恒他們一樣,戴著有色的眼鏡,輕視地稱呼她為悍婦?
陳香蓮的心里,像是被針扎了一下,密密麻麻地難受。
“陳小姐?!?/p>
一個不合時宜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緒。
宋彥恒不知何時走了進來過。
“在想什么?怎么不見陳小姐撫琴一曲?”他自顧自地坐下。
在他心里陳香蓮才是名門貴女的典范,琴棋書畫樣樣精通。
陳香蓮看著他,第一次覺得眼前這張素來引以為傲的俊臉,竟有幾分面目可憎。
宋彥恒沒察覺到她的異樣,自顧自地說了下去。
“說起來,還是那江芍有手段。也不知用了什么狐媚法子,竟讓皇太孫對她另眼相看。呵,不過是些收買人心的把戲罷了。一個武夫,終究是上不得臺面?!?/p>
他端起茶杯,撇了撇嘴,語氣里是毫不掩飾的輕蔑與酸意。
他篤定,陳香蓮會像往常一樣,附和他的話,甚至會比他更瞧不起江芍。
誰知陳香蓮冷哼一聲,出聲反駁:“上不得臺面?”
陳香蓮緩緩站起身,清麗的臉上覆著一層寒霜。
“宋公子,江姐姐的父親,為國捐軀,戰(zhàn)死沙場。她自己,十六歲上戰(zhàn)場,在死人堆里掙扎求生,才換來你我如今能在京城安穩(wěn)地喝茶論道!”
“你說她上不得臺面?那請問,什么才叫臺面?是你這種在背后論人是非、逞口舌之快的文弱書生嗎?”
宋彥恒臉上的笑容,僵住了。
他震驚地看著陳香蓮。
一向溫婉與他志趣相投的陳香蓮,竟然會為了江芍那個悍婦,如此尖銳地反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