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麻痹感還殘留在指尖,像毒蛇留下的齒痕。金戈站在窗前,窗外那片吞噬光明的沉沉黑暗,仿佛就是王強和余匕獰笑的具象。手機屏幕上那行猩紅的小字——“金老師,夕陽下的背影,真溫馨啊……你說,如果這樣的‘溫馨’,突然……碎了呢?”——像燒紅的烙鐵,一遍遍灼燙著他的神經。另一半的禮物?游戲升級?敬請期待???!
“戈!”黃琳帶著哭腔的聲音在身后響起,冰涼的手指顫抖著抓住他的胳膊,“那是什么?王強他又想干什么?!”
金銀和吳珍也圍了上來,父親的臉繃得像塊鐵板,眼神銳利得能穿透人心;母親捂著胸口,嘴唇哆嗦著,說不出話,只有滿眼的恐懼像水一樣漫出來。
金戈深吸一口氣,咸腥的海風似乎還殘留在鼻腔里,混合著此刻屋內濃得化不開的恐慌。他猛地轉身,將黃琳冰冷的手緊緊攥在自己滾燙的掌心,那力道大得幾乎要把她的骨頭捏碎!他強迫自己將目光從窗外那片令人窒息的黑暗移開,落在父母和黃琳寫滿驚懼的臉上。
“爸,媽,琳琳……”他的聲音低沉沙啞,像砂紙磨過喉嚨,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堅定,“別怕!他們想玩,那就陪他們玩到底!但想動我在乎的人?門兒都沒有!”
他舉起手機,屏幕上那張偷拍的、被猩紅文字玷污的溫馨背影,刺眼地呈現在家人面前。吳珍倒抽一口冷氣,捂住嘴。金銀的眼神瞬間結冰,拳頭捏得咯咯作響。黃琳的身體晃了晃,臉色慘白如紙,全靠金戈緊緊抓著才沒軟倒。
“是王強和余匕。”金戈的聲音像淬了冰,“他們聯手了。這‘半份禮物’的威脅,升級了?!?/p>
死寂。只有窗外遠處隱約傳來的車流聲,襯得屋內的空氣更加凝滯沉重??謶窒裾吵淼哪?,在每個人心頭洇開。
“報警!馬上報警!”金銀猛地低吼出來,退休老公安的血液在沸騰,“無法無天了!光天化日之下偷拍威脅!把手機給我,這是鐵證!”
金戈卻緩緩搖了搖頭,動作帶著一種沉重的疲憊,卻又蘊含著磐石般的意志。報警?當然要報!但這只是開始。王強和余匕,一個陰險狡詐如毒蛇,一個窮兇極惡似瘋狗,他們躲在暗處,這張“淬毒的網”才剛剛開始收緊。報警能解決一時,卻斬不斷他們源源不斷的惡意。
“爸,手機證據我會保留好,報警是肯定的。”金戈的聲音異常冷靜,這份冷靜甚至讓他自己都感到一絲陌生,“但您別忘了,余匕剛出來,他現在就是個亡命徒!王強?他有錢有勢,心思歹毒,躲在后面操控。報警能抓余匕現行,但王強呢?他有一萬種方法撇清關系!而且……”他頓了頓,目光掃過母親和黃琳驚魂未定的臉,“他們現在就像兩條瘋狗,逼急了,誰知道會做出什么?我們不能被動挨打,更不能把琳琳和您二老暴露在危險之下!”
“那你說怎么辦?!”吳珍的聲音帶著哭腔,眼淚終于忍不住滾落下來,“難道就這么等著他們……他們……”后面的話,她說不出口,巨大的恐懼扼住了她的喉嚨。
怎么辦?金戈的太陽穴突突地跳。憤怒的火焰在胸腔里灼燒,幾乎要沖破理智的堤壩!恨不得現在就沖出去,把那兩個雜碎揪出來撕碎!但他不能!他不是一個人!他有父母,有黃琳,有他熱愛的事業和學生們!他重活一世,不是為了再墜入仇恨的深淵!
就在這幾乎要將人壓垮的窒息感中,一個遙遠而溫暖的聲音,毫無預兆地撞進了他的腦海深處,帶著陽光的溫度和海風的氣息:
“小戈啊,這人吶,活著不能光想著自己。你看那海邊的燈塔,自己亮著,就能給多少迷路的船指方向?咱家日子是緊巴點,但幫把手,遞口熱乎飯,心里頭就踏實,就覺得這日子……有光!”
是母親吳珍的聲音,但那是很久很久以前了,久到像是上輩子……不,就是上輩子!是他在濱海鎮度過的童年時光。記憶的閘門轟然洞開!
畫面陡然切換,褪去了此刻的冰冷與黑暗,變得明亮而溫暖,帶著老照片特有的微黃濾鏡。
小漁村特有的咸腥海風撲面而來,帶著陽光曬暖礁石的味道。七八歲的小金戈,皮膚曬得黝黑發亮,穿著洗得發白的背心短褲,赤著腳丫,在退潮后濕漉漉的沙灘上瘋跑。他追逐著浪花,撿拾著被沖上岸的貝殼和海螺,小桶里已經裝了小半桶。
“媽!媽!你看!好大的海螺!”小金戈舉著一個比巴掌還大的螺殼,興奮地朝岸邊跑來,臉上洋溢著純粹的快樂。
岸邊,年輕的吳珍正蹲在一個用幾塊石頭壘起的簡易小灶前,小心地照看著火苗。灶上架著一口小鐵鍋,里面咕嘟咕嘟煮著東西,熱氣騰騰。她身邊,還圍著三四個年紀更小的孩子,衣衫破舊,小臉臟兮兮的,卻都眼巴巴地盯著那口鍋,小鼻子貪婪地嗅著空氣中彌漫的米粥香氣。
“慢點跑!小心摔著!”吳珍抬頭,臉上帶著溫柔的笑意,用圍裙擦了擦手,接過兒子獻寶似的大海螺,“喲,真不??!洗干凈了放窗臺上,給你爸當煙灰缸。”
小金戈放下小桶,好奇地看著那幾個陌生的孩子:“媽,他們是誰家的娃?以前沒見過?!?/p>
“是村西頭王老拐家的。”吳珍嘆了口氣,用勺子攪動著鍋里的粥,聲音壓低了點,“他前陣子出?!瓫]回來。家里就剩個病歪歪的老娘和這幾個小的。唉,造孽?。∩挝顼埗紱]著落,我看著……心里揪得慌?!彼ㄆ鹨稽c粥吹了吹,小心地喂給最小的那個,看著孩子狼吞虎咽的樣子,眼圈微微泛紅。
“哦……”小金戈似懂非懂地點點頭,看著那幾個孩子渴望的眼神,再看看鍋里不算多的粥。他默默走到自己的小桶邊,把里面最大最漂亮的幾個貝殼挑出來,遞到那個看起來稍大點的孩子面前:“給!這個……好看!能換糖吃!”他記得碼頭小賣部的瘸腿張伯,最喜歡收這些漂亮貝殼了。
那孩子怯生生地看著他,又看看貝殼,臟兮兮的小手猶豫了一下,飛快地抓了過去,緊緊攥在手心,小聲嘟囔了一句:“謝謝小戈哥?!逼渌⒆右餐秮砹w慕的目光。
“小戈真乖!”吳珍摸了摸兒子的頭,笑容里有欣慰,也有化不開的心酸。她看著鍋里快見底的粥,又看了看那幾個顯然還沒吃飽的孩子,咬了咬牙,對兒子說:“小戈,去,把咱家櫥柜底下那半袋紅薯干拿來!”
“媽!那不是留著……”小金戈記得,那是留著過幾天家里沒米時頂餓的。
“快去!”吳珍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半袋紅薯干餓不死咱,可這幾個娃,一頓不吃,就得餓出病來!聽話!”
小金戈看著母親眼中那份執拗的溫柔,再看看那幾個眼巴巴的孩子,似懂非懂,但他知道母親的決定是對的。他撒開腳丫就往家跑,心里想著:紅薯干……其實也挺甜的。
傍晚,父親金銀下班回來,一身灰撲撲的工裝,帶著海港特有的機油味。他聽吳珍小聲說了下午的事,沒有責怪妻子把家里僅存的口糧分出去,只是沉默地坐在吱呀作響的舊竹椅上,抽著旱煙。煙霧繚繞中,他布滿風霜的臉上沒什么表情,但小金戈卻看到父親從口袋里摸索了半天,掏出兩張皺巴巴的毛票,塞到吳珍手里。
“明天……去稱半斤肉,熬點油渣,給那幾個娃送點去。光喝粥……不頂事?!苯疸y的聲音低沉沙啞,像老舊的船笛。
吳珍捏著那兩張帶著丈夫體溫的毛票,眼淚終于忍不住掉了下來,重重地點頭:“嗯!”
小金戈趴在桌邊寫作業,鉛筆頭在粗糙的紙面上劃著?;椟S的燈光下,父母的身影被拉得很長。他看著母親抹淚,看著父親沉默的側臉,看著桌上那碗清澈得能照見人影的稀粥,心里頭第一次模模糊糊地感受到一種沉甸甸的東西,比撿到最大的海螺還要讓他覺得……不一樣。
父親磕了磕煙斗,灰燼簌簌落下。他轉過頭,目光越過昏黃的燈光,落在小金戈身上,那眼神深邃得像夜晚的大海:
“小戈,記住,咱老百姓的日子,都不容易。有力氣了,能拉別人一把,就伸伸手。今天你幫了別人,指不定哪天,就輪到別人拉你一把。這叫……這叫……”他似乎想找個合適的詞,最終只是粗糙地總結,“這就叫活著的良心!記心里頭!”
有力氣了,就伸伸手。活著的良心。
那聲音,穿越了二十年的時光塵埃,如同洪鐘大呂,轟然撞進此刻瀕臨失控的金戈心中!
“呼——!”
金戈猛地從洶涌的回憶浪潮中掙脫出來,胸膛劇烈起伏,仿佛溺水之人重新浮出水面,貪婪地呼吸著。眼前,父母蒼老而擔憂的面容,黃琳驚恐含淚的眼眸,與記憶中年輕父母那在困頓中依然挺直的脊梁、那份樸素的善良,瞬間重疊!
冰冷的殺意和沸騰的憤怒,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減,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深沉、更厚重、更滾燙的力量,從靈魂深處噴涌而出!那力量,名為傳承!名為守護!
他依舊攥著手機,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但手卻不再顫抖。眼中的血絲未褪,那不再是困獸的絕望,而是獵人的銳利與沉靜!
“爸,媽,琳琳,”金戈的聲音徹底平靜下來,像風暴過后的深海,蘊藏著無盡的力量,“報警,必須報!而且要快!爸,您是老公安,流程比我熟,麻煩您馬上聯系張隊(張牟),把情況、照片、號碼,所有信息都給他!強調是王強和余匕的死亡威脅!讓他們務必高度重視,暗中布控!”
金銀眼中精光一閃,沒有任何廢話,立刻掏出自己的老年機:“好!我這就打!”他走到一旁,壓低聲音,條理清晰又急促地開始通話。
“媽,”金戈轉向吳珍,語氣放緩,帶著不容置疑的安撫,“您和琳琳,這幾天哪都別去!就在家待著!門窗鎖好!誰來敲門都別開!除了我和爸,誰都不認!吃的用的,我下班就帶回來!”
“那你呢?”吳珍和黃琳幾乎同時問道,聲音里充滿擔憂。
“我?”金戈嘴角竟然勾起一絲冰冷的弧度,眼神銳利如刀鋒,“我該上班上班!該教書教書!他們不是想玩游戲嗎?不是想看我害怕、看我崩潰嗎?我偏不!”
他松開黃琳的手,輕輕擦掉她臉上的淚痕,動作溫柔,眼神卻無比堅定:“琳琳,別怕。相信我!他們想動我金戈在乎的人?除非從我尸體上踏過去!但這次,我不會再給他們機會!我要讓他們知道,他們招惹的,到底是什么人!”
他拿起自己的外套,動作干脆利落:“媽,琳琳,你們在家,鎖好門,等爸打完電話。爸,張隊那邊溝通好,把情況說嚴重!我現在回學校一趟,處理點事,很快就回來!”
“戈!現在回學校?太危險了!”黃琳死死抓住他的衣角。
“最危險的地方,有時候反而是最安全的。大白天的,學校那么多人,他們不敢亂來。而且,”金戈目光沉沉,“我得去拿點東西……一些能讓他們‘驚喜’的東西。”他沒有明說,但眼中閃過的寒光讓黃琳心頭一顫。
“小心!”金銀打完電話,走過來重重拍了拍兒子的肩膀,眼神交匯,一切盡在不言中。父子之間,那種屬于男人的擔當和默契,無需多言。
金戈點點頭,深吸一口氣,拉開家門。樓道里聲控燈應聲而亮,昏黃的燈光將他挺拔的身影拉長。他沒有回頭,腳步沉穩地踏下樓梯,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敵人心臟的鼓點上。
恐懼?依然存在。但此刻,它已被一種更強大的信念牢牢壓制!父母用行動在他心中種下的那顆名為“責任與善念”的種子,在經歷了前世死亡的冰冷、今生重生的迷茫、以及此刻滔天惡意的淬煉后,終于破土而出,長成了參天大樹,支撐著他的脊梁!
他金戈,是重生者!但他更是父母血脈與精神的延續者!他要守護的,不僅是自己的性命和愛情,更是這份薪火相傳的、不容玷污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