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味道頑固地盤踞在醫院的走廊里,慘白的燈光打在冰冷的地磚上,映出金戈疲憊卻依然挺拔的身影。他剛剛從黃琳的病房里輕手輕腳地退出來,妻子蒼白而安詳的睡顏,還有襁褓中那個皺巴巴、紅彤彤的小生命散發出的微弱暖意,像一層無形的護罩,暫時隔開了外界的喧囂與冰冷。小家伙睡得正香,小小的胸膛一起一伏,帶著新生命特有的、讓人心頭發顫的韻律。金戈靠在冰涼的墻壁上,長長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仿佛要將那份劫后余生的慶幸和初為人父的悸動,連同走廊里那股子消毒水味兒一起,狠狠壓進肺腑深處。他低頭看著自己纏著厚厚繃帶的右手,那是為了護住黃琳被失控的推車撞傷的,此刻正隱隱作痛,卻像一枚特殊的勛章,提醒著他剛剛守護了什么。
平安了……都平安了…… 這個念頭反復沖刷著他緊繃的神經,帶來一陣陣虛脫般的松弛感。他幾乎要沉溺在這份短暫的寧靜里,讓那初為人父的巨大喜悅慢慢撫平連日來的驚濤駭浪。
就在這時!
“咚!咚!咚!咚!”
一陣急促、沉重、仿佛帶著硝煙氣息的腳步聲,像擂鼓一樣,由遠及近,蠻橫地撕碎了走廊里這份來之不易的寧靜!那聲音在空曠的盡頭炸開,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急迫,狠狠撞在金戈的心上!
金戈猛地抬頭,心臟瞬間被一只無形的手攥緊!他循聲望去,瞳孔驟然收縮!
是他的哥哥張牟!
張牟正大步流星地朝他沖來,每一步都踏得地面似乎都在震動!他身上那身象征著正義的警服,此刻卻沾滿了灰黑色的塵土和幾處刺眼的、早已凝固的深褐色污漬,袖口甚至被刮破了一道口子。他臉上寫滿了難以掩飾的疲憊,嘴唇干裂,下巴頦上一道暗紅的血痕猙獰地凝固著,像一道丑陋的傷疤,無聲訴說著剛剛經歷的激烈與兇險。他眉頭緊緊鎖著,擰成了一個深刻的“川”字,那雙平日里透著堅毅和溫和的眼睛,此刻卻銳利得如同鷹隼,里面翻涌著濃得化不開的凝重,沒有半分案件告破后的輕松,只有沉甸甸的、幾乎要溢出來的沉重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焦灼!
金戈的心,剛剛落回胸腔,還沒來得及喘口氣,瞬間又被提到了嗓子眼!一股冰冷的寒意順著脊椎急速爬升!他幾乎是彈射般迎了上去,聲音因為過度緊張而帶著明顯的干澀和嘶啞:“哥!怎么樣?!抓到余匕那混蛋了嗎?!”
張牟在他面前猛地剎住腳步,帶起一陣微小的風。他沒有立刻回答金戈的問題,那雙銳利的眼睛先是像探照燈一樣,飛快地掃過金戈那只纏著繃帶的手,眼神里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心疼。隨即,他的目光越過了金戈的肩膀,直直投向走廊深處那扇緊閉的病房門——那是黃琳和孩子所在的地方。他的喉結劇烈地上下滾動了一下,聲音低沉沙啞得像是被砂紙打磨過:“弟妹……還有孩子……都……沒事了?” 每一個字都仿佛帶著千斤的重量。
“嗯!” 金戈用力地、重重地點頭,仿佛要把這個好消息釘進空氣里,“暫時都沒事了!老天保佑!” 他語速極快,目光死死鎖在張牟臉上,那份迫切幾乎要噴薄而出,“哥!余匕呢?!抓到沒有?!快說啊!”
張牟的臉色在聽到金戈肯定的回答后,似乎略微放松了一絲絲,但轉瞬又被更深的陰霾覆蓋。他腮幫子的肌肉狠狠繃緊,牙齒咬得咯咯作響,一股難以壓抑的怒火和屈辱感從他周身散發出來。他猛地吸了一口帶著消毒水味的空氣,才從牙縫里,一個字一個字地擠出來,每一個字都帶著火星子:“抓!到!了!”
“抓到了?!” 金戈眼中瞬間爆發出駭人的寒光!那光芒銳利得幾乎要刺穿空氣!一股積壓已久的、足以焚毀一切的恨意,如同沉寂的火山猛然噴發,轟然沖上他的天靈蓋!好!好得很!!這個喪心病狂、差點就奪走他此生摯愛和骨肉性命的畜生,終于落網了!他甚至能清晰地聽到自己后槽牙因為極度憤怒而摩擦發出的“咯咯”聲,握著拳頭的左手,指甲深深陷入了掌心!
然而,張牟接下來的話,卻像數九寒冬里一盆混合著冰碴子的冷水,帶著刺骨的、令人窒息的森森寒意,毫不留情地,朝著金戈當頭澆下!
“但是,金戈,” 張牟的聲音陡然壓得更低,低得如同耳語,卻又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穿透力。他猛地向前一步,那雙銳利如鷹隼的眼睛,帶著前所未有的凝重和一種……近乎是警告的意味,死死地、一瞬不瞬地盯緊了弟弟的瞳孔!仿佛要透過他的眼睛,直接看到他的靈魂深處去!他一字一頓,每一個音節都沉重得像在敲擊喪鐘:“在押他回來的警車上……余匕這個瘋子……他一直在笑!笑得特別瘆人!像地獄里爬出來的惡鬼!他嘴里,反反復復,就念叨著一句話……”
張牟的話音戛然而止。他像是被什么東西噎住了喉嚨,又像是在強行壓抑著胸腔里翻江倒海般的滔天怒火,以及那怒火之下,更深層次的、令人心悸的不安。他的臉色難看至極,仿佛蒙上了一層死灰。
金戈的心跳,在那一刻,驟然停跳了一拍!一股極其強烈的不祥預感,像一只冰冷滑膩的毒蛇,瞬間纏繞上他的脖頸,越收越緊!他幾乎能聽到自己血液流速加快的轟鳴聲:“他說……什么?!” 他的聲音干澀得如同砂紙摩擦。
張牟又深深地、用力地吸了一口氣,仿佛要吸進足夠的氧氣來支撐他說出下面的話。他的眼神復雜到了極點,有憤怒,有厭惡,有難以置信,還有一絲……對弟弟的擔憂。他緩緩地、極其艱難地,從齒縫里,擠出了余匕那如同淬了劇毒的詛咒般的話語:
“他說……‘金戈,嘿嘿……你得意得太早了……你以為……你贏了嗎?’ 他笑得像夜貓子叫喚!” 張牟模仿著余匕那令人作嘔的腔調,眼神里的怒火幾乎要噴出來,“‘真正想要你……還有你全家……不得好死的……可不是我這個……剛出來的廢物……嘿嘿嘿……’”
張牟停頓了一下,似乎在回憶那毛骨悚然的場景,喉結再次艱難地滾動。他的聲音帶著一種奇異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靜,復述著那個名字:
“‘王強……他等這一天……可等得太久了……嘿嘿……太久了……’”
王強?!
這個名字!
像一道裹挾著萬鈞雷霆、淬著世間最惡毒詛咒的閃電!
毫無征兆地!
狠狠地!
劈中了金戈的天靈蓋!!!
“嗡——!”
金戈只覺得腦子里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仿佛整個世界都在瞬間崩塌、粉碎!他臉上的血色,在萬分之一秒內,褪得一干二凈!慘白得如同病房里剛剛刷過的墻壁!他的瞳孔驟然收縮到極致,變成了兩個深不見底、透著無盡寒意的黑點!一股冰冷刺骨、足以凍結靈魂的寒意,從腳底板如同爆炸般瞬間竄起,沿著脊椎瘋狂蔓延,瞬間席卷了他全身的每一寸皮膚、每一條神經、每一個細胞!
他感覺自己像是被人猛地推入了萬丈冰窟!又像是赤身**被扔進了西伯利亞的暴風雪中心!徹骨的寒冷讓他控制不住地打了個劇烈的寒顫!連牙齒都在咯咯打戰!
王強?!
黃琳那個早已被歲月塵封、被他刻意遺忘在記憶角落里的青梅竹馬?!那個在前世如同跗骨之蛆、陰魂不散,處心積慮要破壞他和黃琳,最終間接導致了他前世悲劇的情敵?!
王強!!!
余匕背后的人……那個一直潛伏在暗處、比余匕這條瘋狗更陰險、更毒辣、更處心積慮的毒蛇……竟然是他?!
金戈的眼前瞬間一片模糊!無數關于前世的記憶碎片,如同被颶風掀起的玻璃渣子,瘋狂地、尖銳地切割著他的神經!
前世,王強那張看似溫和、實則虛偽到極致的臉!那些背地里使出的、上不得臺面的陰招!那些刻意制造的誤會!那些在黃琳面前偽裝的深情款款!還有……還有最后那個陰冷的雨夜,王強那怨毒得如同淬毒匕首般的眼神!那個眼神,在他前世生命的最后一刻,深深地烙印在了他的靈魂深處!
他以為重生歸來,憑借先知先覺,早已徹底斬斷了王強伸向他和黃琳的魔爪!他以為王強早已認命,或者被命運的洪流沖刷到了某個不起眼的角落,再也翻不起浪花!
他錯了!
大錯特錯!!
原來那條毒蛇從未離開!它只是更狡猾地潛藏到了更深、更暗的陰影里,吐著猩紅的信子,耐心地、惡毒地等待著!等待著最致命的一擊!它甚至不屑于自己親自出手,而是找到了余匕這把同樣淬滿毒液的刀,在最意想不到、最令人狂喜的時刻——他和黃琳迎來新生命,本該沉浸在無上幸福之中的時刻,狠狠地捅了過來!捅向了他最珍視的妻子,和他剛剛降臨人世、脆弱得如同琉璃般的骨肉!
“嗬……嗬……”
金戈的喉嚨里發出幾聲意義不明的、破碎的抽氣聲。他感覺自己的肺部像是被一只冰冷的大手死死攥住,無論怎么用力,都無法吸入一絲氧氣!窒息感如同潮水般將他淹沒!他下意識地抬手,死死地抓住了自己胸口的衣服,指關節因為過度用力而泛出可怕的青白色!心臟在胸腔里瘋狂地、無序地撞擊著,像一面瀕臨破碎的戰鼓!
他猛地看向黃琳病房的方向!那扇緊閉的門,此刻在他眼中仿佛成了隔絕地獄與人間的屏障!琳琳……孩子……她們剛剛從鬼門關回來,她們以為噩夢結束了……可是,更深的、更險惡的黑暗,才剛剛開始籠罩?!那個他曾經深惡痛絕、以為早已甩脫的名字,竟成了懸在他至親之人頭頂的、一把看不見的達摩克利斯之劍?!
“金戈!金戈!” 張牟急切的聲音像是從遙遠的水底傳來,帶著嗡嗡的回響。他看到弟弟瞬間慘白如紙、搖搖欲墜的樣子,心猛地一沉!他一把扶住金戈的胳膊,那手臂冰冷僵硬得如同鐵棍!“你怎么樣?!看著我!冷靜!冷靜點!”
金戈的眼神空洞了一瞬,隨即,一股無法形容的、混雜著極致恐懼與滔天怒火的赤紅,猛地涌了上來!那紅色,是血的顏色!是地獄烈焰的顏色!
“王……強……” 金戈的嘴唇哆嗦著,極其艱難地、仿佛用盡了全身力氣,才擠出這兩個字。聲音嘶啞得如同砂輪摩擦,每一個音節都帶著刻骨的恨意和冰冷的殺機!“是他……原來……是他!!!”
他猛地甩開張牟的手!不是抗拒,而是一種被巨大沖擊波震開的本能反應!他踉蹌著后退一步,背脊重重地撞在冰冷的墻壁上,發出“咚”的一聲悶響!那冰冷的觸感反而讓他混亂到極致的大腦,獲得了一絲短暫的、殘酷的清明!
前世王強那些看似巧合的“偶遇”,那些在黃琳父母面前看似無意的“關心”,那些在他事業上升期突然冒出來的“舉報信”……一幕幕,一樁樁,如同走馬燈般在眼前飛速掠過!那些被他忽略的細節,那些被他視為王強“無能狂怒”的表現,此刻都串聯起來,指向了一個令人不寒而栗的真相——王強對他的恨意,從未消失!那是一種深入骨髓、不死不休的執念!一種得不到就要徹底毀滅的瘋狂!
他重生后,改變了太多人的命運,挽救了自己的生命,贏得了黃琳的愛情,事業蒸蒸日上……他以為自己是命運的棋手。卻原來,在某個陰暗的角落里,王強這只毒蜘蛛,一直冷冷地注視著他,編織著一張更大、更隱秘、更致命的網!而余匕,只是這張網上,第一個被拋出來的、用來試探和制造混亂的卒子!
“他想干什么?!他到底想干什么?!” 金戈猛地抬頭,赤紅的雙眼死死盯著張牟,聲音因為極致的憤怒和恐懼而扭曲變形!他像一頭被逼到懸崖邊的困獸,發出低沉而絕望的咆哮!“琳琳……孩子……他是不是……是不是……” 后面的話,他不敢說出口!光是想到那個可能,就足以讓他肝膽俱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