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高窟深處,蛇形祭壇洞窟的空氣仿佛凝固成了冰冷的墨汁。巨大巖壁上那幅以血為墨繪制的“長安蛇蹤圖”,在薩珊手中油燈跳躍的火光下,如同活過來的夢魘。燃燒的牡丹燈、扭曲的人形火焰、曲江池水中盤繞的蛇影、密密麻麻的祆教密文和詭異蛇符……尤其是平康坊曲江池畔那盞被朱砂勾勒得刺目驚心的焚身之燈,與侯硯卿懷中皮囊里散發出的微弱“迷迭沙”異香相互呼應,將長安上巳節那場華麗而詭異的死亡,無比清晰地釘死在這西域荒漠的巖壁之上!
“迷迭沙……焚身……模仿獻祭……”侯硯卿的聲音因極度的憤怒和徹骨的寒意而嘶啞,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冰碴,“他們……竟敢用霓裳的命……來做開啟魔窟的試驗?!” 識海中那片黯淡的金色碎片因強烈的情緒波動而劇烈震顫,帶來撕裂般的劇痛,但他渾然不覺,目光如同燒紅的烙鐵,死死釘在壁畫上那朵纏繞著毒蛇的黑色牡丹徽記上!
“蛇纏牡丹……”薩珊的聲音低沉如古墓回音,枯瘦的手指指向那徽記,“此乃祆教叛徒‘暗火教’最高等級‘蛇祭司’的隱秘印記!唯有侍奉‘安格拉’魔神、妄圖顛覆‘阿胡拉’光明秩序的核心邪徒,方有資格佩戴!金鱗衛追查二十年,此印記最后一次明確出現,是在波斯總壇覆滅之夜,叛軍首領的黃金面具之上!其后便如同鬼魅,再無蹤跡……直到此刻,出現在長安!出現在這‘蛇蹤圖’的核心!”
壁畫上,那黑色牡丹的根系,由無數扭曲的蛇符和祆教密文交織而成,如同活物的血管神經,隱秘地延伸、連接著幾個關鍵節點:
平康坊曲江池畔(焚身之地): 被“迷迭沙”異香標記,蛇符最密集。
東市“波斯邸”(香料源頭): 標記著康扎利駝棧的位置,旁注祆教密文“沙海之引”。
皇城東北角,緊鄰東宮的一處名為“集仙殿”的宮苑: 標記著最大的黑色牡丹圖案,根系蛇符最為粗壯猙獰,旁注祆教密文“蛇心”!
一條由無數細微蛇影組成的“暗流”: 從“集仙殿”蜿蜒流出,穿過皇城宮墻,最終匯入東宮范圍,旁注祆教密文“影噬”。
脈絡清晰得令人窒息!霓裳焚身,絕非孤立案件!它是整個龐大陰謀鏈條上精心設計的一環!是“暗火教”蛇祭司或其爪牙,在長安城核心地帶,利用“迷迭沙”香料,公然進行的一次開啟“沙之眼”魔窟的獻祭試驗!而試驗場,就選在了萬民矚目的上巳節燈會!其目的,一是測試儀式效果,二是……向隱藏在深宮中的真正主謀——“蛇心”,獻上開啟魔窟的“鑰匙”!
“集仙殿……‘蛇心’……”侯硯卿咀嚼著這個名字,眼中寒芒爆射,“武惠妃當年的寢宮之一!李輔國發跡之地!皇帝……他難道就是……” 他不敢再想下去,但壁畫上那指向東宮的“影噬”暗流,如同冰冷的毒蛇,纏繞上他的心臟。
“證據!薩珊長老!僅憑這幅壁畫,無法撼動宮闕深處的毒蛇!”侯硯卿強忍著識海劇痛,聲音斬釘截鐵,“金鱗衛在此守護二十年,除了這‘蛇蹤圖’,可還有指向這‘蛇纏牡丹’徽記主人的鐵證?!指向焚身案兇手的實證?!”
薩珊渾濁的眼中閃過一絲決絕的光芒。他不再猶豫,走到那猙獰的蛇形祭壇前。祭壇中心并非祆教圣火,而是一個深陷的凹槽。老人從懷中珍重地取出侯硯卿帶來的那枚“金鱗令”,將其嚴絲合縫地嵌入凹槽之中,然后咬破指尖,將一滴滾燙的鮮血滴落在令牌中央的盤蛇徽記上!
“嗡——!”
低沉的嗡鳴聲自祭壇內部響起!整個黑色玄武巖祭壇仿佛被注入了生命,表面那些盤繞的蛇形浮雕次第亮起幽暗的紅光!紅光如同流淌的血液,沿著蛇身的紋路蔓延,最終匯聚于祭壇中心凹槽!
“咔噠…嘎吱吱……”
祭壇中心,在金鱗令嵌入的位置,一塊巴掌大小的石板緩緩向下沉陷,露出一個深藏的暗格!暗格內,并非金銀珠寶,只有三件東西:
一卷用金線捆扎、邊緣磨損的暗金色羊皮卷軸(與華清宮金鱗密檔材質相同)。
一塊巴掌大小、通體漆黑、入手溫潤如玉的奇異石板。石板表面光滑如鏡,沒有任何紋飾。
幾片細小、焦黑、蜷曲的金屬殘片,以及一小撮深褐近黑的粉末,被小心地裝在一個透明的水晶小瓶中。
薩珊將這三件物品取出,鄭重地放在侯硯卿面前。
“金鱗絕密:長安‘蛇蹤’佐證錄!” 薩珊指著那卷羊皮卷軸,“此卷記錄了金鱗衛潛伏長安的暗樁,以生命為代價收集的、關于‘蛇纏牡丹’徽記及其關聯者的零散情報、可疑人物行蹤、以及……當年波斯總壇覆滅后,叛軍首領‘黃金面具’可能的去向線索!雖非直接指證,但抽絲剝繭,足可鎖定范圍!”
接著,他拿起那塊漆黑溫潤的石板:“此乃‘影鑒石’,祆教圣物‘阿胡拉之眼’的伴生奇物。將其置于強光下照射特定角度,可短暫映照出投射于其表面、肉眼不可見的隱秘印記或能量殘留!” 他的目光投向那幾片焦黑金屬殘片和水晶瓶中的粉末:“此乃當年老朽冒險潛入長安,在霓裳娘子焚身案發后第七日,于曲江池水榭廢墟中,秘密收集的燈架熔痕核心殘片……以及,附著其上、未被池水完全沖刷干凈的‘迷迭沙’香料灰燼!”
侯硯卿的心臟狂跳起來!他顫抖著接過水晶瓶,拔開瓶塞。瓶中那深褐近黑的粉末,散發出的氣息,與他懷中皮囊里的“迷迭沙”根莖、與壁畫上標注的氣息、更與記憶中上巳節那夜縈繞不散的甜膩燥烈辛辣腥氣——完美重合!這就是霓裳案現場遺留的、最直接的香料物證!
“薩珊長老!這燈架殘片……”侯硯卿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住,死死盯著那幾片焦黑蜷曲的金屬。
“關鍵在此!”薩珊眼中爆射出智慧的光芒,他拿起“影鑒石”,走到油燈前,調整角度,讓跳躍的火焰光芒聚焦于石板的某個特定切面?!笆刈o者,看好了!”
他將一塊焦黑的燈架熔痕殘片,輕輕放置在“影鑒石”被強光照射的平面上。
令人震撼的一幕發生了!
漆黑光滑的“影鑒石”表面,如同平靜的水面投入石子,瞬間蕩漾起一圈圈漣漪般的光紋!光紋中心,那焦黑殘片的影像被無限放大、清晰投射?出來!更不可思議的是,在殘片那猙獰的螺旋狀熔融孔洞邊緣,在“影鑒石”奇異光芒的照射下,赫然浮現出一個極其微小的、肉眼絕對無法察覺的印記——那印記線條流暢,形態詭異,正是蛇纏牡丹徽記的簡化變體!如同一個陰冷的烙印,深深銘刻在制造死亡的金屬源頭!
“嘶……”侯硯卿倒吸一口涼氣!找到了!指向兇器制造者的鐵證!這精巧的、能瞬間熔穿精鋼燈骨、制造“神罰”假象的“火鉆子”機關,正是由佩戴“蛇纏牡丹”徽記的勢力所打造!它直接關聯著壁畫上那位于“集仙殿”的“蛇心”!
“還不夠!”侯硯卿的聲音因激動而顫抖,他拿起第二塊熔痕殘片,“這殘片邊緣……有非自然熔融的金屬堆積!像……像某種附著物被高溫瞬間燒熔粘合的痕跡!”
薩珊會意,立刻將第二塊殘片放在“影鑒石”上。強光聚焦下,殘片邊緣那處不規則的金屬堆積物被清晰放大!在“影鑒石”的魔力下,堆積物的表面,竟也隱隱浮現出極其淡薄、卻依舊可辨的紋路——那是半枚被高溫灼燒變形的指印!指印的紋理走向、大小比例,被“影鑒石”的光紋精準勾勒、放大!
“安裝機關者!”侯硯卿和薩珊異口同聲!這半枚指印,屬于那個在牡丹燈中秘密安裝“火鉆子”延時點火機關的兇手!是他在操作時,不慎被熾熱的金屬或殘留的“自燃藥”燙傷,皮肉瞬間熔融粘附在了燈架上,又被后續更猛烈的“迷迭沙”火焰焚燒碳化,最終殘留了這半枚死亡烙印!
鐵證如山!香料源頭、機關制造、現場安裝——所有指向“蛇纏牡丹”徽記及其背后“蛇心”的證據鏈,在敦煌莫高窟這幽暗的祭壇洞窟中,在祆教圣物伴生奇物“影鑒石”的光芒下,被侯硯卿用命換來的證物,一環扣一環地嚴密拼合!
“守護者!”薩珊的聲音帶著金屬般的鏗鏘,他將羊皮卷軸、影鑒石、水晶瓶以及那兩片烙印著徽記和指印的熔痕殘片,用一塊堅韌的油布仔細包裹好,連同“金鱗令”一起,塞入侯硯卿懷中?!敖瘅[衛的使命,祆教的恥辱,長安枉死的冤魂,西域潛藏的魔影……盡托付于你!帶著這些鐵證,回到長安!讓那‘蛇心’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讓那‘蛇纏牡丹’……在帝國法度與煌煌天日之下……灰飛煙滅!”
洞窟外,密集如雨的馬蹄聲和兵器甲胄的鏗鏘碰撞聲,如同催命的鼓點,已清晰可聞!內衛“狴犴”的精銳,如同嗅到血腥的狼群,終于追蹤而至,包圍了這最后的圣地!
“跟我來!”薩珊眼中閃過最后的決絕與智慧,他猛地吹熄油燈,洞窟陷入絕對黑暗!他拉起侯硯卿,并非沖向洞口,而是撲向祭壇后方一處布滿蛇形浮雕的巖壁!枯瘦的手指在其中一條昂首石蛇的瞳孔處狠狠一按!
“咔噠…轟隆…”
巖壁無聲地向內滑開,露出一條僅容一人通過的、向上傾斜的狹窄縫隙!一股帶著沙土氣息的冷風灌入!
“此密道直通九層樓大佛耳后的‘聽風洞’!出口隱蔽!快走!”薩珊將侯硯卿狠狠推向縫隙,“老朽在此,為守護者……斷后!”
侯硯卿深深看了一眼黑暗中老人佝僂卻如山岳般挺直的背影,沒有半分猶豫,抱著懷中重逾千鈞的鐵證,一頭扎進那未知的黑暗縫隙之中!身后,傳來薩珊長老低沉而莊嚴的祆教古老戰禱,以及……洞窟入口被暴力轟開的巨響、內衛冷酷的呼喝和兵刃破風的厲嘯!
九層佛光,千佛之眼,見證著忠誠與犧牲,也指引著復仇與光明的方向。侯硯卿在狹窄陡峭的密道中奮力攀爬,身后是舍身斷后的悲歌,前方是長安城血雨腥風的終局。霓裳娘子焚身案的真相,已然緊握手中,只待那雷霆一擊,刺破帝國心臟最深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