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的行人如果是男人,都是頭戴一頂破爛不堪露著棉花的灰布護(hù)耳棉帽,嘴里不停地吐著白色熱氣。路上的行人如果是女人,則連脖子帶頭部都纏繞著臟兮兮的灰色粗布圍脖,只露出兩只沾著白霜的眼睛 。不管是男是女 ,基本都是耷拉個腦袋 ,兩手緊緊地抄在袖口里 ,低著頭快步趕路。
雖然號稱是齊魯省城,省府衙門所在地,但是人們的日常生活習(xí)慣跟外地縣城里的百姓生活習(xí)性幾乎一模一樣:大街上往來的人們,有的人肩扛扁擔(dān),挑著糧或者挑著柴趕路,有的人弓著腰叉著腿 吃力地駕馭獨輪車,或者推著陶器瓷器或者推著石材木材趕路。破衣爛衫拖家?guī)Э谘亟制蛴懙模自趬Ω鶗裉栕绞拥模瑵M街溜達(dá)吆喝換洋火的,頭戴毛茸茸狗皮帽一身綢緞?wù)占茗B遛狗的,黑皮巡警賊眉鼠眼滿街溜達(dá)的,還有操著滿口“杠賽來,窩悶”等外地人聽不懂方言的扎堆侃爺及多嘴多舌的 大媽大嬸們。
當(dāng)你漫步在小街小巷里,你會看汩汩冒泉水的街道庭院,路邊泉池還有柳樹荷花襯托著;當(dāng)你漫步在商業(yè)街區(qū),你也能看到明清的甚至年代更久遠(yuǎn)的雕梁畫棟商鋪,還以為自己是身在京城大柵欄呢;當(dāng)你漫步在具有在西洋味道的大馬路上,你會看見神父或者修女也在尖屋頂教堂附近散步閑逛;濟(jì)南的電影院也在放映著卓別林影片、戲園子里也正上演著京戲借東風(fēng)四郎探母、上演著呂劇小寡婦上墳、上演著山東柳琴劇;你在京城天橋能看到雜耍的拉洋片兒的吹糖人兒的街頭賣藝的,在濟(jì)南經(jīng)二路南崗子也能看到疊羅漢摔跤說相聲變戲法賣大力丸的民間藝人。
辛亥革命后,泉城雖然遠(yuǎn)離了滿清的統(tǒng)治,但是仍然沉淀在晚清那種渾渾噩噩的時代,年久失修已破敗不堪的土坯茅屋遍布市區(qū),勉強(qiáng)能給百姓們遮風(fēng)擋雨 。不管是主干道還是胡同里弄,都是坑洼不平的泥土路并到處都充斥著垃圾。百姓們的生活依舊食不果腹,民不聊生,唯一慶幸的是濟(jì)南的大街小巷 ,連石頭縫里都在冒著清澈的泉水。
沿著曲水河向南走,一塊塊青石板鋪就的小路,結(jié)滿了晶瑩的冰碴子,上面還有一層薄薄的白雪,在陽光照射下亮晶晶的雪花像鴿子的羽毛 ,那么柔軟那么有彈性 。人走在小路上 ,會不時發(fā)出“ 啪嗒 啪嗒” 的聲響 ,那是青石板禁不住被來往的行人長期踩踏給撬動了 ,露出的夾縫中塞滿很多積雪 。有些石板縫里的雪融已經(jīng)化成縷縷清水,青石板翹起又落下形成輕微的撞擊也會濺起細(xì)細(xì)的小水珠,撲到行人的棉鞋上褲腿上,小心的行人會躲避飛濺的水珠。前面沿著河岸則是一間接一間密密麻麻成片的小土坯房,外墻壁的墻皮不知何時被撕掉了一大塊,裸露著里面用麥秸黃泥壘砌的墻。房頂是用茅草鋪就,屋脊覆蓋著剛下過的雪,像棉絮那么柔軟像白玉那么晶瑩剔透,原本是灰色屋頂變成了白色 屋頂 。木制菱格式的古老窗戶的窗臺上有白白的積雪 ,樹梢樹杈上有白白的積雪 ,木制電線桿子上 、亂麻似的電線上有白白的積雪,搖搖欲墜破舊的路燈罩上也有白白的積雪,甚至洪家樓天主教堂的尖尖屋頂連同高懸在尖尖屋頂上的十字架也掛滿積雪。
冬天的陽光透過寶石般的藍(lán)天,映照在被積雪覆蓋的民宅屋頂,映照在被積雪覆蓋的大明湖岸邊 北極廟,映照在被積雪覆蓋的湖中心的小島:海佑此亭古的歷下亭,映照在家家戶戶都擁有的汩汩噴 涌的清泉 ,映照在被積雪覆蓋的農(nóng)田 ,映照在被積雪覆蓋的千佛山 ,映照在被積雪覆蓋的齊煙九點, 映照在被積雪覆蓋的泉城濟(jì)南大街小巷的每一個角落,陽光竟然也能讓厚厚的積雪閃爍著金黃色的光芒。
濟(jì)南的胡同七拐八拐的像是迷宮,在曲水街西側(cè)有個胡同口的墻上鑲嵌著一塊臟兮兮的石碑,上面用隸書鐫刻著三個字“芙蓉街” 。窄窄的胡同里傳來女人吵架的聲音,傳來賣烤地瓜的吆喝聲,傳來乞丐討飯的聲音,傳來孩童嬉戲打鬧的聲音。不遠(yuǎn)處有個掛著牌子的小客棧,門口的臺階是幾塊磨得锃亮的長石板 , 門框貼著對聯(lián) ,大門的黑色油漆已經(jīng)基本掉光磨凈 ,厚厚的門板沿著木紋已經(jīng)開裂, 大門口內(nèi)側(cè)有個客棧老板的收費吧臺。再往里走是個小庭院,院中間有一汪小水池,亮晶晶的泉水冒著水蒸氣正汩汩地流淌 ,旁邊放著一只破舊木桶 ,還有一對覆蓋著一層薄薄冰碴的石桌石凳。
北屋有一塊補(bǔ)丁摞補(bǔ)丁的粗布棉門簾擋在門口,一只貓咪“ 喵”的一聲從門簾后面探出毛茸茸的頭來 ,瞪著大眼睛警惕的四處張望 ,院里靜悄悄的沒有聲響 ,它覺得無聊,邁著模特步瀟灑的溜了 。門簾后面?zhèn)鱽砹奶斓穆曇簦?/p>
“海蜇 ,你腳冷嗎?”
“有點兒凍腳 。”
“我房間的柜子里有雙男棉鞋 ,我去拿來你穿上?”
“是誰的鞋你就拿來?”
“管他是誰的,先穿上暖和再說,等會兒咱去外面買雙棉鞋,再替換下來把他的鞋放回去就是了。”
海蠣子把手里的書放到桌子上,站起身來穿好外套,到爐子前提起燒水壺看爐膛里的火挺足,放下水壺走到門口 ,拉開虛掩著的厚重木門再推開棉門簾走到院子里 ,直奔她自己居住的房間。
院子西側(cè)有個葡萄架,旁邊就是海蠣子住的房間,她不一會兒就從屋里提著一雙男式棉鞋出來了。
“ 掌柜的!”
“ 哎 ,在呢!有事啊閨女?”
掌柜的是個中年婦女,長一臉的褶子頭上盤著發(fā)髻,腳裹著三寸金蓮,用腳后跟走路,走起路來 身體一晃一擺的 , 隨時有可能摔倒 ,她邁著小碎步急匆匆走過來問海蠣子。
“大嬸 ,天太冷 ,借用你家這雙棉鞋穿一穿 ,我們出去一趟 , 回來再還給你鞋 。”
“ 嗨 ,借什么借 ,這棉鞋就送給你穿了!”
“這可不行 ,大嬸!你做一雙鞋也不容易 ,我不能給你添亂 。”
“ 閨女 ,你不用給我客氣 ,這雙是幾年前的舊棉鞋 ,破得不成樣子 ,我給俺當(dāng)家的做了新棉鞋,舊棉鞋他一時半會兒穿不著了 ,你就拿去給你朋友穿 ,不用客氣!”
“大嬸 ,那我買你的鞋可以嗎?”
“那也行 ,市面上的舊棉鞋也就塊兒八毛的 ,你給一塊錢就行!”
“那好 ,我給你一塊錢!”
海蠣子從褲兜里掏出一塊錢紙幣遞給女掌柜。
“謝謝大嬸!”
“你看你 ,不用謝 ,有事你招呼我就行!”
海蠣子提著鞋高興地跑回海蜇的房間 ,撩開門簾就喊:
“海蜇 ,不用買新鞋了 ,掌柜的把她的舊鞋賣給我了 。”
由于遭叛徒出賣,使得地下黨組織受到非常嚴(yán)重的破壞,在地下黨湖北省委副書記趙院長的安排下,經(jīng)過安喆的軍長堂哥安祥德同意,安喆跟邵百麗以回鄉(xiāng)結(jié)婚為理由,主動撤離了武漢 。他們離開武漢來到山東濟(jì)南落腳,是因為需要跟山東的黨組織建立新的聯(lián)系,接受組織安排,繼續(xù)從事黨的革命工作 。兩個人在曲水亭街找個小客棧先安頓好住下 ,再慢慢找黨組織取得聯(lián)系。
說是客棧,可是完全沒有旅館酒店的那股商業(yè)氣質(zhì),內(nèi)部結(jié)構(gòu)跟普通市民的住宅一模一樣,房間沒有頂棚,黑黢黢的木梁落滿灰塵,上面還橫七豎八地插著閑置不用的竹竿,大大小小的蜘蛛網(wǎng)破洞一個接一個還沾滿灰塵,蜘蛛俠也忒懶了,不知道及時修補(bǔ)你那個吃飯的家伙什兒?再不活動活動你那八條腿,西北風(fēng)你都沒得喝!墻面裸露著帶麥秸梗的土坯磚,用報紙糊墻面,還貼著各種齜牙咧嘴怪嚇人的神符。房間里好歹還能有個拉線電燈,電線自房梁順下來,用一根生銹的釘子把電線固定在橫梁上,再把電線垂到桌子面的上方,燈泡還套著用硬紙板裁成的破爛燈罩,拉線開關(guān)盒固定在墻邊梁柱,可拉線燈繩不是一整根線繩構(gòu)成,而是用破布條及細(xì)麻繩一節(jié)一節(jié)拼湊下來再捆綁在床頭的釘子上。
睡覺被子是粗布藍(lán)花被面 ,枕頭是長方形柱體 。睡覺的床是木板床 ,不是那種農(nóng)家的燒炭熱炕。 桌子是非常破舊的明清時期的四腿長方桌,那種造型和材質(zhì)是真正老祖宗流傳下來的工藝古董。桌子上擺放著竹編熱水瓶 ,還擺放著老式油燈 ,準(zhǔn)備停電時 ,方便客人照明使用。
“海蜇 ,你試試吧 ,看合不合腳?”
海蠣子把棉鞋放到小板凳上,再端到床前讓海蜇坐起來穿鞋試一試。海蜇趕緊起身坐在床沿,彎腰拿起棉鞋端詳著。
“ 嗯 ,看著挺合適!”
“快穿上棉鞋我看看!”
海蜇把棉鞋套在自己腳上 ,下床站在地面 ,他也低頭打量著棉鞋。
“怎么樣?舒服吧?”
“ 嗯 ,舒服!就是有點兒太破 。”
“管它呢 , 暖和就行唄!”
“你看看我全身 ,上下協(xié)調(diào)嗎?”
“ 嗯 ,還真不協(xié)調(diào)!”
“這讓人看見會怎么想?”
“還真是的! 大褂雖然舊了些 ,可是挺整潔 ,像個書生 ,腳上的鞋倒像是收破爛的 , 咱還是買新鞋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