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老先生對面的正房太太,七十多歲的她身材肉墩墩的發胖,她耳朵上掛著耳墜,手腕套著青綠閃亮的玉手鐲,身上的綢緞衣裳緊緊裹著她那胖得有些變形的身軀。眼眶邊凸起部分描著細細的眉毛,眼簾長著一副雙眼皮,眼睛很大但是有點兒往外鼓,如果不是臉上多余的肉顯得臉盤大了些,她年輕時應該是個美女。
餐桌上方有個體積非常大,葉片呈棗紅色的吊風扇,風扇中間還有個白色照明燈,葉片飛快地旋轉著 ,驅趕著房間里的熱氣 ,拼命給用餐的客人們帶來涼爽。
正房太太優雅地用餐刀切著一小塊黃油滋滋的牛排,涂滿口紅的小厚嘴一撅,嬌滴滴地附和著胡老先生:
“還是老爺說得對 ,安喆是咱們家的貴人 。我也用過安郎中的藥 ,那么多西醫都沒治好我的病 , 安郎中幾味藥就把我的病給治好了 。海蜇 ,你小時候我經常去你們家 ,你那個時候還是個調皮孩子, 看看現在,你變成俊小伙了。我們老胡家就是你的家,你有事就只管開口說,沒事呢就經常來家里玩。”
“姐姐說得在理 。咱姐妹們打小就念書 ,是書香門第 ,知書達理 ,熱心好客 。大侄子到咱胡家就是到自己家 ,別生分客氣就好 ?!?/p>
接話的這位太太是胡老先生的四姨太,三十幾歲,出身大戶人家,小時候上過洋學堂,沒出嫁時, 原本是在綢緞鋪當掌柜的 。后來被胡先生相中,想盡辦法把她娶到手,在胡家當排行第四的小妾 。她一米五幾的個子 , 白皙的面孔 ,身材苗條清瘦 ,綢緞旗袍非常合體 ,活脫脫江南小女子。
由于當家人對她恩寵,所以四姨太在胡家的后宮內斗中并不吃虧,但是日子也不太好過。正房太太小時候沒念過書 ,識字也不多 , 四姨太只要能逮住機會 ,就會拿什么“讀書”啊“文化”啊等等去故意惡心沒念過書的正房太太,正房太太表面看上去并沒有生氣的表現,其實,內心里是咬牙切齒地痛恨 處處囂張的四姨太,但是也沒有什么好辦法整治這個不知好歹的四姨太。其他幾個姨太太也都七嘴八舌地表態,都爭先恐后地要把安喆當成自家孩子。說實話,她們的用意只是為了賣弄自己的好心腸來討好當家人 。姨太太們的幾個孩子也都是嘴巴涂了蜜 ,“好哥哥親弟弟”套近乎稱呼著安喆。
“海蜇 ,這位是?”
胡老先生看著隨行的張克楠問安喆。
“ 嗷 ,他呀 。他是我的副官 , 叫張克楠 。為了工作方便 ,我只要有事就會帶上他 ?!?/p>
張克楠起立給胡老先生行了軍禮:
“老人家好! 我叫張克楠 ,家是襄陽的 ,在部隊營部做副官 。”
“坐下 ,坐下! 好英俊的兵 ,有前途 。安喆 ,打算再過些天我帶你去南京跑一趟。我要把你推薦給國防部里的大員們,他們當中有很多人是我的門生學徒,也是我的老部下?,F在他們一個個地都飛黃騰達了 ,有的還成了我的上司 。你是個人才 ,又是黃埔生 ,就要為國家多效力 ,給祖宗爭光 ?!?/p>
“胡老伯 ,南京的衙門那么大 ,走動走動需要使錢嗎?”
“這都是老規矩 ,要想弄個一官半職的 ,必須使錢 。錢 ,你不用管 ,包在我身上 。那些個裝蒜的人都不敢跟我獅子大開口 ,我有數 ?!?/p>
“謝謝胡老伯 ,其實我哥安祥德也能說上話的 ?!?/p>
“ 當然 ,在他的隊伍里 ,辦事全憑他一句話 ??晌蚁胱屇阍谇閳蠼缒硞€職位 ,你不用離開隊伍 , 還是帶你的兵上你的戰場打你的仗。我讓你另外再戴頂帽子,你身邊的那些個兵痞子們都不敢小看你, 就算他軍銜比你高,他也得敬著你 ,因為你手里有尚方寶劍,有黃馬褂!你讓他朝東他不敢奔西,你讓他哭爹他不敢喊娘 , 明白嗎?另外 ,你的上尉軍銜太低 ,至少也要弄個少校中校的軍銜扛在肩上, 這事你要跟你哥講 ,他能做決定 。”
“這事我去跟軍長說!”
董海香坐在距離安喆胡老先生他們老遠的餐桌那一頭,手里拿著餐叉扎著 一塊牛肉塞到嘴里使勁地嚼著 ,眼睛盯著安喆 ,一邊舞動著鼓鼓的腮幫子 ,一邊沖著胡老先生插嘴, 用手帕擦了擦嘴上流淌著的油脂 ,又端起高腳杯飲了一大口紅酒。
“還是我姑娘厲害!”
“在山東膠澳( 青島) 的時候 ,我就看出海香這姑娘很是有心機 ,比一般男人還有機靈勁兒!”
二太太也說董海香的好話。
“謝謝二媽!”
不知不覺地,晚宴已經進行到晚上十點多了,餐廳里擺放著碩大的落地鐘“鐺鐺鐺”慢悠悠地連著敲響好幾下 ,聽鐘聲響,胡老先生看看在座的都已經吃得差不多了,便打了個圓場,示意眷屬她們都 下去休息 ,大家意猶未盡地舉杯飲盡杯中的紅酒 ,算是結束這次難得一聚的家宴。
安喆緊握胡老先生的手連聲道謝告別,姨太太們也都客套地跟安喆打著招呼算是道別,胡老先生把安喆送出小洋樓 ,董海香仍舊開車把安喆他們送回軍營。
烏云像是失控的野驢 ,自己跟自己在天空中較勁,翻來覆去地鬧騰了很久,要么是傾盆大雨,要么是細雨綿綿,要么是最常見的矯情姑娘才能拉出的陰沉苦瓜臉,反正不會給藍天機會讓它露出漂亮 的臉來,反正不會讓人家痛痛快快地曬曬太陽,去霉氣 。安喆按照軍營慣例,在凌晨五點便帶領著連隊士兵在營區出操跑步,做訓練前的準備,他早已消除了昨天赴宴拜會老先生的狼狽樣,整理好自己的各項內務,在軍營安排訓練事宜 。上午八點多鐘,他接到武漢地下黨以信件郵寄形式的通知,讓他到漢口東吳醫院再復查身體 。安喆明白,這是地下黨組織找他有事,安喆處理好身邊的事,騎上自行車離開了軍營。
東吳醫院的趙院長辦公區域位于住院樓最高層,病人居住的各個樓層人來人往很是熱鬧,唯有院長辦公區域清靜沒有喧鬧,沒人打攪。地面鋪就暗紅色的地毯,雪白的墻壁掛著世界著名醫生的畫像 和格言,樓道間充滿淡淡地來蘇水味(當年所有的醫院里唯一消毒液就是來蘇水,現在已被淘汰)那氛圍顯得高雅神秘。
在趙院長的小接待室里,省委羅書記,還有趙院長以及穿著白大褂的邵百麗坐在里面在交談。房間里很悶熱 ,一只碩大的吊風扇可勁地旋轉 ,給屋內制造涼風。
邵百麗對羅書記說: “羅書記 ,現在醫院外科的國民黨傷兵特別多 ,我給他們取出來的子彈頭五花八門,以毛瑟步槍的子彈頭最多,其次是莫辛納甘步槍的子彈頭比較多,這種進口國外的子彈革命軍沒有來源 ,說明革命軍手里的步槍子彈如果得不到補充 ,子彈就會越打越少 ,這仗以后不好打了 ?!?/p>
“是啊 ,紅四方面軍領導跟我談了物資補充的問題 。我也是很著急 。革命軍的槍支彈藥補充主要靠繳獲 ,我們要盡快把漢陽造給革命軍送過去 。你能從敵人的傷員身上看出問題 ,說明你很是有頭腦啊, 其他人有沒有注意這個問題?”
“別的大夫還真沒有意識到這個問題 ,他們只是把子彈頭當垃圾讓護士給倒掉了 ?!?/p>
羅書記搖了搖頭:
“萬幸 ,如果讓有心人看出來再報告給敵人上峰 ,他們會認為革命軍的火力會不足 。那 ,事情就會很嚴重 ,所以送武器的事刻不容緩 ?!?/p>
“這事先不提 。一會兒安喆要來這里 ,你在黨內的主要任務就是配合安喆做敵情工作 ,當他的交通員 。平時你繼續做你的大夫,照顧安喆的生活,做他的女朋友,適當時機你們結婚組建家庭,掩護安喆的工作 。在敵人內部安**們的人非常困難 ,所以要保護好安喆 ?!?/p>
“放心吧羅書記。我跟安喆從小一起長大 ,一起讀書 ,一起參加革命 ,在學校讀書時我們就曾經 一起參加過革命活動 ,他入黨比我早 ,我們是革命同路人!”
“你跟于戈魯也很熟吧?”
“那當然 ,從小在一起讀書一起在海邊長大 。不過他是在膠澳讀書我是在濟南讀書 ,我沒想到戈魯也參加了革命 ?!?/p>
“你改口吧 ,膠澳現在已經改名叫青島了 。我要跟你定一條紀律 , 以后你再見到于戈魯要裝作不認識,不許跟他打招呼,不許打聽他的任何消息,不許跟任何人提起他,未經上級批準不許跟他有任何來往! 因為他肩負著黨的重任 ,知道嗎?”
邵百麗看著羅書記嚴肅的神情 , 明白其中的道理 ,她收斂起微笑的臉 ,認真回答羅書記:
“羅書記 ,我保證做到! ”
海蠣子內心緊張到兩手下意識揉搓著醫生白大褂 ,額頭出現細微的汗珠 , 眼睛里用堅毅的目光 ,望著羅書記。
“ 嘭嘭嘭” ,有人輕輕敲著接待室的門 ,趙院長站起身來走上前去開門: “安喆來了!”趙院長拉開門把安喆讓進屋后又出去看了一下外面 ,又退回接待室。
“安喆 ,快請坐!”
羅書記微笑著看著安喆瀟灑的身姿 ,心里很是喜歡。
“安喆 ,你看這是誰?”
羅書記指著海蠣子問。
安喆看到穿白大褂的一個女醫生也坐在椅子上,由于面見領導心里多少也有些緊張所以他沒有認出來這位女醫生是誰 ,也沒多想 。他雙腿立正站好挺胸朝羅書記行了軍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