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了、知了……
伴隨林中如織的蟬聲,言山古劍門迎來了仙府歷2510年的盛夏時節(jié)。
邛州地處九州偏遠,毗鄰冥海歸墟,環(huán)境往往極端,夏日酷暑極令人難捱。言山雖是偏遠中的偏遠,亦不能免去這炎炎盛夏。
然而,即便是烈日當(dāng)空,氣躁如烤,言山腳下仍有群工匠在緊張忙碌著。
他們手持各式模樣精巧的工具:錘頭手鋸、鐵鍬螺絲,每一件都靈光內(nèi)含,不是凡品。
同樣,這些工匠也不是凡人,他們均有著些許仙家修為,最低也有煉氣五六階的水準(zhǔn)。行走工作時,法力自然流轉(zhuǎn),以驅(qū)動手中的各類工用法器。
一錘下去,便有山石崩塌;手鋸到處,堅若鐵石的靈木也似豆腐一般。
任何一個工匠,都能輕而易舉地勝過上百名凡人,而如今工地上,這樣的工匠足有三十名。
整個吳郡,能擺出這樣班底的,其實也屈指可數(shù)。再結(jié)合工匠們身著的統(tǒng)一服飾,身份則一目了然——落凰【梧庭】的匠石班。
也是邛州首屈一指的工匠強班。
從開工至今,不過兩個多月時間,這些梧庭的工匠們,就從千里之外的郡城,將那漫漫翎光徑一路拉到言山腳下。
然后,以靈木、玉基等上乘建材,凝塑此地的地脈靈力,化作一棵似木非木,似石非石的金紅色梧桐樹,高逾五十米,枝葉皆如玉石般晶瑩。
唯有此等奇物瑰寶,方能吸引落凰山的一品靈禽青鸞青睞,飛行往返,供人驅(qū)策。
而圍繞這棵金紅梧桐,再起一圈玉階,兩排樓棟,便是赫赫有名的青鸞驛站了。
這日,烈陽當(dāng)空,蟬聲長鳴,梧庭的工匠們雖業(yè)務(wù)精熟,且人人都有修為在身,不懼寒暑,也難免心浮氣躁。
當(dāng)!
一聲頗不合時宜的脆響,卻是一個剛?cè)氚嗟哪贻p工匠,不慎失手敲碎了一塊玉瓦。
領(lǐng)班的筑基工匠頓時就是一擰眉頭,便要氣沉丹田,怒發(fā)神庭……卻聽一聲甜糯嬌媚的呼喚,從山間傳來。
“各位師傅,我給你們送水來了~”
接著,一位粉衫白裙的少女,在一眾鳥獸的簇擁下,邁著輕盈的腳步,自山中翩然而落。
看到這位少女,便是性情最古板不茍言笑的工匠,也不由生出一絲笑意。領(lǐng)班的工頭更是當(dāng)即泄了氣,只草草扇了那年輕工匠一后腦勺,便對少女換上笑臉。
“我們匠石班外出做工,皆是拿了額外酬勞的,便是再怎么苦累也屬應(yīng)有之義。鄭姑娘卻每日都來給我們這班粗人送泉水糕點,實在是……感激不盡?!?/p>
鄭靈汐一邊將手中那桶清澈的靈泉,提到工地正中,一邊嘿嘿一笑。
“師父說,古劍門雖小,卻不可失了待客禮節(jié)。各位遠道而來,為古劍門建設(shè)青鸞驛站,無疑是本門貴客,更不能怠慢?!?/p>
工頭笑了笑:“那就多謝掌門真人好意了。”
“師弟說,只要我每日都來轉(zhuǎn)上一圈,師傅們的工作效率就能提升一截,比什么領(lǐng)班都管用?!?/p>
工頭笑容頓時一僵,余光卻瞥見不遠處,幾個年輕氣盛的工匠,見了美少女來探班,果是氣血如沸,內(nèi)腑轟鳴,手中叮叮當(dāng)當(dāng)敲個不停,鼻孔里熱氣也噴個不停,那勁頭,比遭了自己當(dāng)面獅吼都要充足得多了……
這群丟人現(xiàn)眼的東西!
“滿師傅,東西送到了,我去幫忙了!”
之后,就見鄭靈汐不知從哪里變出一只刻刀一柄小錘,雙手揮舞著,蹦蹦跳跳地就飛到了金紅梧桐樹上。
之后二話不說,便開始雕琢枝葉,叮當(dāng)作響。
竟是自然而然地混入到了工匠的隊伍之中!
一眾工匠們見了,卻也都是習(xí)以為常,最多聳肩苦笑,卻無人制止。
那個剛來不久的年輕工匠,自是一臉訝異,左右環(huán)顧一番,問道:“誒,你們都不管嗎?”
讓一個莫名其妙的外人,隨意插手匠石班的工作,這合規(guī)矩嗎???而且她手里的刻刀小錘,分明是班上的東西吧?怎么就隨便給了外人拿去?
一個年長工匠聞言,卻直接一巴掌拍了過去。
“管什么?看清楚,管什么?”
那年輕工匠吃痛地一哆嗦,之后才抬起頭,見到了鄭靈汐雕琢玉樹的模樣。
少女看似天真爛漫,如孩童一般不諳世事,但手下的動作卻極其靈動精準(zhǔn),每一次雕琢,都赫然讓玉樹變得更加精美鮮活。非但手藝不遜色班上最資深的匠人,審美猶有過之!
“啊……?”
年輕工匠目瞪口呆間,鄭靈汐已雕完了幾個枝頭,左右打量一番,滿意地點點頭,就又跑去幫忙搬磚。
每塊重逾萬斤,專門拿來支撐玉階樓宇的風(fēng)金錠,尋常是要煉氣期的工匠多人合力,施以輕靈訣、御物訣,方能勉強搬運。即便是有筑基修為的領(lǐng)班工頭出手,也非得將輕靈訣運用到極致。
然而落在鄭靈汐手中,那風(fēng)金錠竟似云團一般渾若無物。少女信手拎起一塊,便一路跑跳著搬去需要的地方,落足之處,連足印都是半隱半現(xiàn)。
這輕靈訣的造詣,簡直是駭人聽聞。
年輕工匠艱難吞咽了一下,頓時沒了話說。梧庭匠石班固然有嚴(yán)苛的規(guī)矩,但什么規(guī)矩也大不過手藝。人家手藝到了這般地步,一眾匠人便是心有芥蒂,也只能乖乖跪下。
何況誰會對一個天真爛漫的小姑娘心懷芥蒂呢!
更何況這天真爛漫的小姑娘幫忙干活還不要錢!
之后,鄭靈汐走到哪兒忙到哪兒,一路轉(zhuǎn)場,竟毫不停歇地換了五六個工種,每一種都做得有模有樣,足令一眾工匠汗顏。
而看到這里,年輕工匠已是越發(fā)驚奇不解。
她這手藝,都是從哪兒學(xué)的?輕靈訣、琢玉譜、平地冊……固然不是什么上品玄妙術(shù)法,卻也是梧庭匠人班們賴以在邛州行業(yè)稱雄的絕活。
研習(xí)不難,難的是日積月累的研習(xí),直到技藝無比精湛。
唯手熟爾,看似輕飄飄一句話,卻是多少好高騖遠之輩們終其一生都不能得之的大道。
而這古劍門的小姑娘,卻是從哪里日積月累了這些手藝?!還是說,這世上真有先天土木圣體,然后還著落到了這么一個貌美可愛的小姑娘身上?
正想著,忽見不遠處,正在抹墻的鄭靈汐將尖尖的耳朵一抖,興奮地仰起頭,看向言山山路。
“小師弟,你來啦~~”
沿著少女的視線看去,年輕工匠見到了一位白衣少年。
那少年看來約莫十四五歲,生得眉清目秀,一張自信而不自傲的笑臉,尤其顯得天然可親。
年輕的工匠見了那少年,竟不由便微微勾起嘴角,仿佛心情也更好了幾分。
然而下一刻,余光所及處,卻見諸多前輩同行們,紛紛在臉上掛起陰霾,更有甚者竟咬牙切齒,手中錘頭敲打起來也仿佛是在敲打某人顱骨……
“??”
年輕工匠忍不住揉揉眼睛,以為自己錯看了什么。
那白衣少年,有什么面目可憎之處嗎?!只有我覺得他還蠻好看的嗎?
然而視線中,只見那白衣少年背負一口靈光炫彩的長劍,昂首闊步,步履生風(fēng),在山路間幾次起落,姿態(tài)說不出的飄逸瀟灑……簡直賞心悅目。
但下一刻,少年飄然落地時,鄭靈汐已急匆匆地湊了過去,不由分說就抓起少年的手,膩聲道。
“師弟~我又遇到不懂的東西了,快教我~!”
一邊央求著,一邊已自然而然將少年的手緊緊握住,壓在胸前,隨身軀輕輕搖晃……
哦草!
年輕的工匠霎時明悟了一切,眼前仿佛籠罩上了一層血色濾鏡,再看那白衣少年,已是迥異模樣。
此獠,著實面目可憎啊!
另一邊,烏名對于這足令無數(shù)人艷羨的偉大航路卻早已脫敏,連掙扎都懶得掙扎,只淡淡說道:“大師姐就在你身后?!?/p>
“哇??!師姐我錯了!”鄭靈汐當(dāng)即放手抱頭蹲防一氣呵成,片刻后才皺皺鼻子,站起身來,憨憨一笑,“你又騙我!”
“你又上當(dāng)……說說看,有哪里不會?”
鄭靈汐說道:“琢玉的時候,有幾塊靈玉好不聽話?!?/p>
說著,她手掌一翻,就翻出幾塊用以點綴梧桐的玉石,卻都是玉石中的“頑石”,加工極其不易,往往直接就當(dāng)做廢料處理。
一般來說,只有梧庭總舵的匠師們,才有加工頑石的余裕。但真有匠師的手藝,卻也未必稀罕處置頑石了。
而見到這幾塊頑石,烏名沉吟了一番,手指在玉石上比劃了幾下,便有了主意。
“師姐,試著用云刻篇,像這樣,如燕掠波,如泉滴石……”
簡簡單單的幾句話,鄭靈汐便露出恍然之色,繼而手指也隨著劃動,指尖靈芒吞吐如刀,竟頃刻間就將一塊頑石中的雜質(zhì)給生生剜刻了去,令頑石萌發(fā)靈光!
正是琢玉譜中極其艱深的點石術(shù)!
此時,在一旁圍觀全程的年輕工匠,已幾乎將眼球都瞪出眼眶。
這也行???
然后,原來這位天真爛漫的土木圣女,竟是這被喚作師弟的少年郎教出來的!?
難怪……看起來更加面目可憎了!
不過,這古劍師弟,又是從哪學(xué)來的梧庭匠石班的絕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