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城郊外,沿東門向北行五十里,沿溪流而上,有一座郁郁蔥蔥的寶林,林中有仙光流溢,奇香彌漫,又有瓊樓玉棟,碧瓦凌霄,全然一派仙家氣象。
而如此氣象不凡處,不過是郡城世家之首劉家的別苑所在。
別苑西北角有一高樓,攬山水之靈蘊,納天地之精髓,乃是方圓數十里,靈脈最為雄渾勃發之處。
而在高樓頂層,有一專為修行而設的小室,室內以五色靈玉擺了一道聚靈陣,陣中坐著一名年約十五六歲的少年,生得氣宇軒昂,俊逸非凡,正是劉家的三公子劉啟。
此刻,劉三郎并沒有借聚靈陣來吐納運功,而是神色焦躁不安地默念起一串復雜的口訣,手中一張赤霞色的符箓隨之縮小,直至最終縮成豆粒大小,便匆忙將其放入口中,抵在舌下。
下一刻,室外就傳來一陣略急促的腳步聲,接著就是兩記叩門聲響。
咚咚。
屋內的劉三郎忙擺正姿勢,開啟吐納,緩緩搬運身下靈息,行周天,佯作出神。
然而,不及行滿周天,敲門聲再次響起,之后便是一個女子略顯煩躁的呼喚。
“劉啟,吐納修行地如何了?”
“可是遇到什么了阻礙?”
“劉啟!?”
連番呼喚,讓劉啟無奈地睜開眼,隨即散去不及煉化的靈息,回道:“回母上大人,正將要行滿周天,就被您叫醒了……沒什么事的話,我要重啟周天了。”
卻聽門外的女子,聲音更顯不滿。
“怎么……過去一個小時了,卻還沒行滿一個周天嗎?你修的【礪金定氣訣】,是家傳的入門妙法,煉氣效率奇佳,而你是劉家嫡子,靈根資質堪為上品,周天怎能行的如此之慢?!”
劉啟只聽得頭皮隱隱發麻,但好在對方沒有追究赤霞云符,便忙應道:“只是一時狀態不好,母上切勿擔憂,待我調整好心神氣血,自會恢復如常……”
“只是恢復如常怎么行!?”
屋外的聲音頓時嚴厲。
“你上午狀態奇差,下午務必加倍勤勉,將進度彌補回來!如此才能不負自己的姓氏!別忘了你如今是姓劉,而不是姓黎!”
聽到此處,劉三郎面色當即一變,卻轉瞬間就又化為了笑臉。
“請母上放心便是!絕不辜負家族的栽培!”
“呵,但愿你是真的有這份心思!之前太乙法劍的仙緣分明擺在你面前,卻教你生生錯過……之后家族更為它折了三位長老,你卻非但不悔,反而放縱怠惰!實在教人失望!”
劉三郎實在忍不住,低聲反駁道:“母上不覺得,擺在眼前都能錯過,事后爭取又慘遭反噬,這就是與之無緣嗎?”
“放肆!”
伴隨一聲暴喝,小室的木門也被用力敲擊,震得滿室搖晃,靈光激蕩。
室內的劉三郎首當其沖,當即就感到眼前一黑,仿佛胸口被人捶中……好在下一刻,室外又傳來一陣腳步聲。
卻是服侍在別苑的一位老仆。
“蓉夫人,老爺叫您去望羽臺,有要事相商。”
“呵,望羽臺,看來又是定荒府的人要拿那府諭說法了。一群沒用的東西,平日拿了劉家那么多供奉,如今不過區區一道府諭落空,就想翻臉不認賬,還屢次三番地登門問罪!”
頓了頓,語氣越發憤恨。
“家中族老也全然不分是非,絲毫不顧我的一番苦心,竟還要追責于我……劉啟,這一切都是因你而起!全是因為你當日無用!”
劉三郎無奈:“孩兒不肖,請母上責罰。”
室外的老仆則沉聲道:“夫人,老爺他……”
“用不著你提醒我老爺的事!”
砰!
下一刻,便是一聲掌擊血肉的悶響,以及老仆苦痛的哼聲。
好在,那凌厲的女子,也終于離去。
劉啟忙起身,想要開門:“永叔,你沒事吧……”
室外老仆咳嗽一聲:“老仆沒事……蒙老爺賞識,老仆尚有這一身銅皮鐵骨。少爺切莫為老仆分心,還是應專注修行為上。”
劉啟仍在遲疑,卻聽室外又有一個輕柔好聽的聲音傳來。
“三郎,你若真的出門來,事后娘必要以看管不利為由,重罰永叔。為了永叔好,你還是乖乖留在室內吧。永叔,我這里正好有幾枚山精血煉化的血丹,拿去服了,應能速速痊愈,并有余裕。”
“謝大公子賞……”
“好了,也不是白賞的。我有些話要找三郎說,幫我望下風,千萬別讓娘的那些婢子們看見了。不然又要被娘嘮叨……”
“老仆知道了。”
下一刻,室門被從外推開,一個身姿挺拔,風度翩翩的錦袍公子,帶著滿面笑意走進屋來。
“三郎,許久不見,可有想我?”
一邊說,一邊敞開懷抱,似要和三弟來個熱烈擁抱。
劉啟則悄然向后仰身,同時回以滿面的無奈:“大哥,許久不見,你還是沒個正形。”
這位錦袍公子,正是劉家的大公子劉承,而他被劉啟婉拒后,只哈哈一笑,就解下腰間一只錦囊,丟到劉啟面前。
“前段時間外出狩妖,雖未竟全功,好歹算滿載而歸。我教隨行的長老隨意從中挑了些土特產,當做給你的手信了。”
劉啟微微皺眉,以攝物訣打開儲物錦囊,卻見囊中哪有什么土特產,只有幾枚靈華濃郁的丹藥,一疊名貴符箓,以及近千枚靈石。
劉啟默然良久,苦笑:“……大哥,厄水河應該不產這么上乘的聚靈丹吧?這分明是家族給你游歷在外時修行用的!”
劉承又是哈哈一笑,伸手一拍劉啟的后背,說道:“你就收著吧!現在你比我更需要這些丹藥,這些聚靈丹都是上乘品質,以你煉氣期的修為也能盡數消化……好好用了,把進度頂上來些,省得又天天被娘念叨。”
劉啟無奈,只拱手道:“那就……謝過大哥的好意了。”
劉承立刻拍掉劉啟的手,說道:“你我兄弟之間還客氣什么?當年姨娘待我如己出,她仙去以后,我這作大哥的,自然應該好好照看你。”
說到此處,劉承也有些氣餒:“只是娘她……近年來性子越發偏激,對你尤其苛刻。我雖然時常勸說,卻每次都適得其反,實在是苦了你了。所以,就當是大哥的賠禮,只求你別太記恨她了。”
劉啟勉強一笑:“怎么會……”
“哈哈,說不會就太虛偽了!你這小子,一向喜歡待人以誠,所以說假話的時候就連我都看得出!”
“哈哈……”
劉承又說:“……然后娘當然更看得出,所以你每次敷衍她,她都當你是在陰陽怪氣,然后更加氣惱窩火。”
劉啟不愿再說這個話題,笑了笑后,說道:“大哥這次狩妖之行,可有什么新鮮有趣的事嗎?”
劉承全然不介意話題轉移,當即在小室內扯了個空蒲團坐下,又自顧自取來劉啟的茶壺,牛飲一番。
“有趣的事當然是有,一群世家英才聚在一起,整日勾心斗角,算計權謀,可實在太‘有趣’了!你想聽故事,我講幾天幾夜都可以……不過,講故事前,我也想聽聽你的故事。那個五羊村的少年郎,你是當真的嗎?”
說到此處,劉承的目中忽而浮現一層精芒,雖未有咄咄逼人之意,卻令人不得不提起精神,嚴肅以對。
劉啟也無意回避,鄭重道:“當然是認真的,那人仙緣之厚,是我生平僅見,性情也是當世一流。與其結交,百利而無一弊。”
劉承問道:“即便他只是無名荒人?”
劉啟點頭:“正因他此時籍籍無名,才有結交的機會。我只恨當初行動還是不夠果決,才讓幾位族叔倒行逆施,平添了許多波折……”
劉承搖搖頭,苦笑:“幾位族叔……你還是直接點娘的名字吧。好在這次她擅動府諭,惹得滿地雞毛,爹也被驚動震怒,后續應該不會再多事了……至少短時間應該不會了。”
笑過之后,劉承又捧起茶壺猛猛一頓灌。
“當然,我也會盡量幫你阻攔一二,但即便沒了娘的掣肘,你作為劉家的嫡子,折節下交一介荒民,也必會引起非議。”
劉啟嘆道:“反正小弟被人非議,也不是一日兩日了,隨便他們怎么說吧。”
“哈哈,說得好,夠灑脫!”劉承頗為欣慰,目光中繼而又流露出些許艷羨,“有時候真的羨慕你能自由地待人以誠啊,大哥我捫心自問,即便也能像你一樣精通相術,然后看出有個仙緣深厚的荒人近在眼前,也絕對做不到你這般主動地去結交。”
劉啟微微一笑:“大哥性情坦誠,又常禮賢下士,早已是郡城內的美談。小弟不過是言行無狀,如何能和大哥比?”
劉承則認真嘆道:“禮賢下士,這話的潛在之意就已是明確分出人的上下位階了……這樣的待人法,結交些庸人是綽綽有余,但真遇到能人異士,卻往往只能眼睜睜錯過。這次在那灰針林里,大哥我就遇到了一樁憾事啊。”
“不過,今日就不提那些掃興事了,這次來找你,卻是有樁好事,你知道落凰山【引仙使】嗎?”
正說著,忽聽室外又是一陣急促腳步。
之后室門被用力推開,一個身材高挑的女子一臉急色。
“三郎你沒事吧?聽說夫人剛剛來過,你……”
話音未落,已看清室內情景。
看著同樣俊逸翩翩的兄弟二人,以及那明顯被共享過的茶壺,張妙不由吞咽了下,面上微微浮起一絲慍色。
“……叛徒。”
劉承:“?”
劉啟:“(; ̄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