縹緲仙音在耳畔響起。
王希凝神再看,仙人身影卻已消散,唯有棋盤上多出十余枚新子。
他忽覺掌心微癢。
攤開手,發現不知何時多了一枚似棗核般的物件,香氣沁人心脾。
細細端詳,發現這竟是一枚核舟雕刻,有門有窗,有倆文人、一僧侶、一伙夫與倆船夫共六人,神態各異,惟妙惟肖。
那窗上有對聯——
“飽吃紅蓮香飯,儂家便是仙家。”
船底還刻有“天啟壬戌秋日,金谷方監兵刻,與玄君同游爛柯山”等字樣。
「祝余棗核:“雕刻道”修士以靈果棗核雕刻之物,含在嘴中可一年不饑。」
王希猛然想起王質觀棋的典故中,仙人賜其棗核,食之可暫駐洞天福地。
不會就是這玩意吧?
他試著將核舟放入嘴里,頓時便感覺口舌生津,甘韻無窮,腹中陣陣暖意,完全不會饑餓。
‘真是神奇。’
王希暗道。
他這才上前兩步,仔細觀棋。
‘或許這是考驗,只有看懂了棋局,才會被爛柯山的修仙宗門收為弟子?’
王希這一站就是兩天。
雖然他清晰感知到時間的流逝,但爛柯山卻無夜晚,始終白晝,鳥語花香。
這兩天對棋局的觀察,讓王希得出了三個結論:
一,看不懂。
二,浪費時間。
三,這宗門與他八字不合,犯沖。
王希對圍棋完全不了解,讓他觀棋,這不是強人所難嘛!
即便以卡厄斯對棋盤進行探查,給出的信息也只是:「神秘殘局,若看出解法,或許會有意料不到的收獲。」
解法?
解不了一點!
說是獎金一百萬,但給個哥德巴赫猜想,你倒是能解出來啊!
王希也是個體面人。
他自知解不出,也不再強求,當即朝山壁拱手作揖:“小子不善圍棋,有幸踏足洞天福地卻無緣仙機,慚愧。”
此刻。
白云蒼狗,山巔之上,正站著倆仙風道骨的老者,衣決飄飄。
他們俯瞰著下方石臺上的黑長褂青年,惋惜搖頭,怒其不爭。
“咱們‘弈天闕’已數十載未曾有新弟子,好不容易來個苗子,卻是個對棋道一竅不通的家伙。”
左側扎發髻的老者嘆息道。
另一披發老頭卻無奈:“宗主要求嚴苛,寧缺毋濫,你我又有什么辦法……四十年前,大麓王朝宰相姜懷安成為宗主最后一位關門弟子,以棋入道,成了這些年來的典范。”
“可千百年,又能有幾個姜懷安!”
“師弟,吾觀此人陰德充沛,即便棋道天賦不佳,納入門下也可福澤宗派。”
扎發髻老者沉吟道。
“要不,你我再下一局五子棋如何?料想他再愚笨,總不會連這也看不懂。”
“萬萬不可,師兄!”
那披發老者忙勸阻。
“無規矩不成方圓,你我棋道中人,怎可壞了根基。”
“你啊,迂腐!”
扎發髻老者不悅,指著他道。
兩人爭吵幾句。
最后也只得悻悻閉嘴。
那扎發髻老者惋惜搖頭,沖下方開口:“既然無緣,另尋他處去罷。”
說罷,一拂袖。
山霧漸起,幾個呼吸間,便將王希整個人吞沒。
…
…
王希猛然回過神。
他發現自己還坐在廂房的桌邊,窗外已是日曬三竿。
胡郎與梅言溪都在一旁看著他。
“希之兄,你醒了。”
梅言溪關切道。
王希問:“梅班主,我睡了多久?”
“就一宿。”梅言溪笑道。“我也是剛醒。”
就過了一晚上?
可夢中他在爛柯山待了整整兩天。
“不知希之兄是否拜得仙宗?”
這時,梅言溪又問。
王希搖了搖頭,將自己夢游爛柯山一事道出。
聞言梅言溪一怔,旋即感嘆:“可惜了。”
兩人一合計,結果都沒接下這仙緣。
梅言溪入夢后所去的洞天福地名為“兜玄國”,王希一聽就想起了薛君胄入耳的典故。
傳言這“兜玄國”乃耳中天地,藏有小世界,君臣分明,國家有度。
一切與外界無異。
但梅言溪此行的“兜玄國”卻與典故似是而非,里面的百姓身強體壯,群臣皆是修士。
這儼然是一修行國度!
據梅言溪所說,他剛一降臨,就被一位自稱張瑞的宮中典客找到,還送他去往覲見皇帝。
名為“玄真伯主”的君王給了他三道考校,分別為兵法、戰法、治國策。
梅言溪皆答不上來。
最后便被皇帝揮手趕走。
這考校的內容,正是兜玄國道統。
“只能說不合適,莫強求吧。”
梅言溪一臉遺憾。
這時,胡郎開口:“兩位不必灰心,入夢尋仙本就不易。那些仙宗擇徒,最看重弟子是否與自家道統契合。”
“以你們的天賦品性,又身負陰德,只要多行善事積累福德,他日必能……”
話未說完,廂房外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三人轉頭望去,只見齊鸞的貼身丫鬟小翠慌慌張張跑來:“三位,前院來了幾位警署的官爺,說是要搜查逃犯。”
梅言溪也聽說了五仙家的事,聞言臉色微變,下意識看向王希。
胡郎則沉聲道:“無妨,齊家在這豐登市還是有些薄面的。”
果然,不多時丫鬟又回來稟報,說齊小姐已經將來人打發走了。
梅言溪這才松了口氣,苦笑著朝胡郎拱手:“多謝胡先生指點。只是我這凡夫俗子,怕是難入仙門法眼了。”
午后,齊家庭院。
王希與齊鸞對坐在石桌旁。
少女素手烹茶,動作行云流水。陽光透過紫藤花架,在她素色旗袍上投下斑駁光影。
“希之先生可知道,那兜玄國主修兵道,爛柯山主修棋道?”
齊鸞聲音輕柔,將茶盞推到王希面前:“還有桃源主農道,青要山主丹道等……若無相應天賦,難以拜入。”
王希接過茶盞,若有所思。
他又開口問詢:“這些修仙宗門,對世間妖災是何態度?”
“大致分三種。”齊鸞指尖輕輕摩挲著杯沿。“有些如我太素剪真閣,積極斬妖除魔;更多的則是冷眼旁觀;最可恨的是那些……”
她頓了頓,眼中閃過一絲厭惡:“故意催化妖災,再出面‘解決’,趁機搜刮靈材的。”
王希聞言頷首。
正欲細問,卻聽齊鸞忽然道:“說起來……我接到師門傳訊,豐登市最近有兩尊邪祟作亂。”
她抬起眼簾,目光清澈:“一個是‘紅袖童子’依依,另一個則是‘井泉童子’哈哈兒。他們本屬宅神,歸三姑夫人管轄,如今卻妖化成災。”
王希立刻會意:“齊小姐打算出手,將這兩尊邪祟除去?”
然而,少女卻耳尖微紅,搖頭道:
“我……不善武斗,師門都說我是繡花枕頭。”
說著,自個先抿嘴笑了。
她又看向王希,眼神中帶著期盼:“希之先生愿意幫忙嗎?”
“如今趙家將倆邪祟所做之惡,都扣在了五仙家的頭上,倘若能將其鎮壓,也算幫到了他們。”
王希思忖。
今日曾聽胡郎所說,在修行路上,福德也是至關重要之物。
既能幫到五仙家,又能積攢陰德,還可為民除害,一舉三得。
他沒有理由拒絕。
“勞煩齊小姐將這倆邪祟的情報告知于我。”
王希拱手道。
聞言,齊鸞微微一笑。
…
…
此刻。
豐登市中央大街。
街道盡頭有一棟通體發黑的閣樓,外有盤龍雕塑。
這正是韓四爺的居所“黑龍閣”。
樓下停著一輛輛豪華洋車,還有不少軍用吉普,兩隊黑鰻軍把守在此。
樓閣頂層,正有兩位男子在捉子對弈。一者留有長發,身穿奢華翠服,如翩翩公子;另一則是灰布補丁長褂的貨郎。
“李公子,你輸了。”
貨郎落下一白子,將對方局勢困死。
李清客無奈搖頭,自顧自端茶輕抿,道:“和你下棋就沒贏過,沒意思。”
“李公子不善此道,也情有可原。”
貨郎笑了笑,端起了自己的酒杯。
兩人一茶一酒,卻也對飲愉悅。
“如今趙家為煉五仙丹,大肆追殺出馬弟子,你不出手相助?”
李清客好奇道。
貨郎瞥了他一眼,反問:“你可是韓四爺首席幕僚,不替我說說情?”
“你不開口,我如何說情?”
李清客聳聳肩,再度反問。
“況且,我并不打算插手,總歸要讓韓四爺長長記性,否則這再大的家業,也會被禍事所壞。”
貨郎不語。
他明白李清客的意思。
五仙家可不是只有這些小輩,他們背后的族老及祖宗,都是千百年修為的存在,真要惹毛了,這韓四爺怕是要栽個大跟頭。
“可能他將你視作了倚仗吧。”
貨郎調侃道。
李清客沒有反駁。
他的真實身份,乃仙宗之首“四象庭”首席弟子,如今也是為尋得「見喪」而親自入世。
待在晨國韓四爺身邊,不過是為了圖個方便。
但在韓四爺看來,就是神秘高人下山,助他終結戰亂,統一大麓國。
“對了謝二,你說的那位年輕人,真就還未踏上修行路,便「見喪」兩次?”
李清客突然發問。
貨郎正色道:“不錯。”
李清客愈發納悶,自己修行兩甲子,已是證得內景外相,距離飛升僅一步之遙,可仍未「見喪」。
可那青葦鎮武館,竟出了這樣一例怪人,簡直聞所未聞。
“正巧,他如今也來到了豐登市。”
貨郎悠悠道。
“還幫助五仙家斬去了趙家一臂,助他們脫困,如今躲在齊家避禍。”
“你不引他踏上修行路?”
李清客笑問。
貨郎感嘆:“試過了,入夢后去了爛柯山,可棋道完全不適合他。”
“棋道也不適合我。”
李清客將手邊黑子丟進棋罐中。
“這年頭誰還下棋,沒意思。”
“棋道門檻高。”貨郎搖頭。“如若再出一位姜懷安那等天才,怕是能消弭人間不少妖災。”
“姜懷安……”
李清客深吸口氣,眼底帶著幾縷憧憬。
姜懷安,已飛升十年有余,留下“大司命”之尊號。
“不如這樣。”
李清客想了想,道。
“你我再下一局棋,就以這豐登為盤。”
“你想怎么下?”貨郎饒有興致。
“倘若那王希之除去了三姑夫人手下倆童子,我幫你說服韓四爺,不再對五仙家動心思。沒了他撐腰,趙家不過只是路邊一條野狗,隨意拿捏。”
“并且,我愿親自引他踏上修行路。”
李清客笑道。
聞言,貨郎挑眉。
四象庭可不簡單,如果有李清客出面,那么極有可能為王希尋得合適的宗門。
貨郎問:“若沒能除去呢?”
“沒除去,我要你貨柜里的一樣東西。”
“呵。”貨郎笑了笑。“既然李公子有如此興致,那咱們就下這盤棋,不過輸了可不能賴賬。”
“君子一言,快馬一鞭。”
李清客灑脫擺手。
…
…
王希離開齊家大宅時,天色已近黃昏。
豐登市西區向來熱鬧,但此刻卻莫名籠罩著一層陰冷的氣息。
他坐著一輛黃包車,攤開掌心,上面正放著一張剪紙,是個小人,正抬手指著某個方向。
「引路剪紙:某剪紙道修士所作,上頭小人將始終指向目標所在。」
這正是王希出門前,齊鸞大小姐給他的物件,可追尋兩尊邪祟的位置。
黃包車將他拉到了一處街邊停下。
王希給了車夫兩角錢,徒步穿過幾條繁華的街道,周圍的喧囂逐漸被一種詭異的寂靜取代。
最終,引路剪紙將王希指到一棟老舊的商場前,不再動彈。
商場門口掛著“暫停營業”的牌子,玻璃門上積了一層薄灰,顯然已經荒廢許久。
咣當。
王希推門而入,腐朽霉味撲面而來。
商場內部光線昏暗,只有幾盞應急燈閃爍著慘白的光。
他放輕腳步,沿著空蕩蕩的走廊前行,耳邊隱約傳來女子的低語和輕笑,聲音飄忽不定,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又像是就在身后。
“嘻嘻……來呀……”
王希眉頭一皺,加快腳步。引路剪紙又有了動作,引著他走向商場深處的公共廁所。
這時忽然聽見嘭一聲。
廁所的門猛地關上,里面傳來一陣驚慌失措的尖叫。
“救命!有人嗎?!”
“門打不開!快、快想辦法!”
王希眼神一凜,箭步上前,一腳踹開緊閉的廁所門。
“啊!”
只見兩名年輕女子抱在一起,臉色慘白,其中一人甚至已經癱軟在地。
她們面前,站著一個身穿紅衣的小女孩,背對門口,長發垂落,肩膀微微聳動,像是在抽泣。
“快走。”王希沉聲道。
兩名女子如蒙大赦,跌跌撞撞地沖出廁所,頭也不回地逃了出去。
王希佇立原地,盯著那個紅裙女孩。
「紅袖童子·依依(妖化/死敵/五星/精英)」
這時。
女孩的哭聲戛然而止。
下一秒,她的腦袋緩緩轉動,以一種人類不可能做到的角度,直接扭了一百八十度,露出一張慘白如紙的臉。
臉蛋兩側紅彤彤,看上去詭異莫名。
“你……也要陪我玩嗎?”
她的聲音稚嫩,卻帶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
王希面色如常,背負雙手:“抱歉,我對小鬼沒興趣。”
話音未落,紅袖童子的身影驟然消失,再出現時,已近在咫尺。
“陪我玩吧!”
女孩表情扭曲,尖叫著撲來,鋒銳的指甲已是到了王希咽喉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