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建發警惕地朝包廂門口瞥了一眼,確認門關嚴實了,才把聲音壓得更低:
“錢哥,您聽過……靠山屯那個‘興安獵人’沒?”
“靠山屯?‘興安獵人’?”
錢胖子眉頭皺了皺,像是在腦子里翻找,
“有點耳熟……是不是那個包裝挺土,畫著個戴狗皮帽子、背弓箭的小子那個牌子?”
他想起來了,副食店里見過,賣肉干、罐頭啥的。
“對!就是他!” 黃建發大腿一拍,但立馬收了力道,聲音依舊控制著。
“不過,錢哥,我跟您說的,可不是擺在柜臺上誰都能買的大路貨!”
他故意停頓了一下,眼神灼灼地盯著錢胖子的眼睛,一字一句:
“是他們內部……悄悄弄出來的……‘尖兒貨’!”
“聽說是拿……拿那老林子里,挖出來上了年份的老山參,還有那林子深處才有的野生紅松蘑菇王,熬出來的……!”
“啥玩意兒?”
錢胖子那雙被肥肉擠成一條縫的小眼睛,猛地瞪圓了!
像兩個突然被點亮的燈泡!
手里的象牙筷子沒拿穩,“啪嗒”一聲,掉在了腳下名貴的波斯地毯上,發出沉悶的響聲。
“百、百年老參?野、野生紅松蘑?”
他舌頭有點捋不直了,“老黃,你小子沒喝多吧?拿這玩意兒跟我這兒逗悶子?”
這年頭,啥都缺。別說百年老參,三十年的都很難見到!
野生的紅松蘑菇王?聽都沒聽過!有錢都沒地兒買去!
“我的親哥哎!” 黃建發臉上瞬間掛滿了委屈,就差指天發誓了,
“我哪敢拿這事兒跟您老開玩笑?千真萬確!”
他咂了咂嘴,眼神飄忽了一下,像是在回味什么極樂的滋味。
“不瞞您說,我自個兒,就偷偷……用小指甲蓋那么一丁點兒,抿了一口。”
“那滋味兒……嘖嘖!”
他夸張地搖搖頭,似乎找不到合適的詞,
“渾身上下,舒坦通透!感覺自己一下子回到了二十歲!一晚上不睡覺都不帶累的!”
他沒敢吹得太玄乎,怕錢胖子以為他開玩笑,但這股子神秘勁兒,撓得人心癢難耐。
“嘶……”
錢胖子倒抽一口涼氣,喉結又上下滑動了一下。
他肥胖的身子努力往前傾,也學著黃建發的樣子,壓低了聲音,眼睛放光:
“那……老黃,你看……能不能給哥哥勻點兒?價錢好說!就想嘗嘗,到底是個啥東西。”
“錢哥,您都張嘴了,天王老子來了,我也得給您弄到!”
黃建發胸脯拍得“嘭嘭”響,笑得臉上的褶子都擠到了一起。
但隨即,他又搓了搓手,臉上露出點為難。
“不過……錢哥,丑話說在前頭,這玩意兒,是真的……少,這價錢嘛……嘿嘿……”
話沒說完,但那意思,錢胖子心里門兒清。
“錢,不算個事兒!”
錢胖子大手一揮,又恢復了那種說一不二的派頭,金戒指晃了晃,
“東西只要地道,值這個名頭,多少錢都認!你趕緊給我想辦法,必須弄到手!”
“得嘞!錢哥,有您這句話,我這心里踏實!”
黃建發笑得更燦爛了,像朵盛開的鮮花,“您就等好吧!保證給您辦利索!”
這樣的對話,不止發生在這間暖意融融的包廂里。
關于“興安獵人”那神秘“尖兒貨”的傳聞,開始在那些有頭有臉的人物圈子里,像影子一樣,悄悄地蔓延。
起初,是某個飯局上,酒喝到半酣,有人湊到熟人耳邊,用手攏著嘴:
“老張,看你最近氣色不錯啊,紅光滿面的?是不是……弄到那個‘興安獵人’的‘寶貝’了?
被問到的人,往往會故作神秘地豎起食指在嘴邊“噓”一聲,但眼角眉梢那點得意勁兒怎么也藏不住:
“小點聲!那玩意兒,金貴著呢!我這也是托了多少關系,才分到那么一小瓶蓋兒。”
后來,就演變成了某些私下小聚會里,心照不宣的炫耀。
“哎,劉處長,您這臉色,跟小伙子似的,吃了啥靈丹妙藥啊?”
“哈哈,瞎貓碰上死耗子,朋友從靠山屯那邊捎了點土特產,瞎吃吃,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嘴上說著“不值一提”,那微微揚起的下巴,和掃視眾人時那點若有若無的優越感,卻把啥都說明白了。
更多的人,連那“尖兒貨”的影子都沒見過,聽得心里直癢癢。
但這并不妨礙“興安獵人”這四個字,像鍍了金一樣,在他們心里變得沉甸甸的。
金貴、稀罕、一般人弄不到。
越是這樣,越覺得這牌子“有東西”、“上檔次”、“不是一般貨”。
它悄悄地,從那些個“小圈子”里,慢慢悠悠地,吹到了大街小巷,吹進了尋常百姓家門口的供銷社和副食店。
老百姓當然摸不到那傳說中的“老參膏”。
但這不妨礙他們看到柜臺上,同樣掛著那個“背弓箭小子”牌子的肉干和罐頭時,眼神變得不一樣了。
供銷社里,一個穿著的確良襯衫的年輕媳婦,指著柜臺:
“同志,那個畫著打獵小人兒的肉干,還有沒有?給我來兩包。”
“聽我們鄰居說,這是人家大領導都說好的牌子,山里出來的,干凈,肯定是好東西。”
工廠子弟學校門口,接孩子的家長也在小聲議論:
“哎,聽說了沒?隔壁老王家那小子,這次考試進步老大,據說就是吃了‘興安獵人’那個肉罐頭,說里面有啥好東西,能補腦子!”
“真的假的?那咱也得給孩子買點試試啊!”
口碑這東西,有時候就這么怪。
一傳十,十傳百,真的假的混在一起,傳來傳去,“興安獵人”這塊原本不起眼的牌子,愣是被烘托得越來越響亮。
黃建發看著手底下人送來的銷售報表,還有那些雪片一樣從各個單位、門市部發來的,指名道姓要“興安獵人”的加急訂單,嘴巴咧得快要掛到耳朵根了。
走路都輕飄飄的,感覺腳底下踩著云彩。
他揣著一顆滾燙的心,跑到郵電局,排了半天隊,才輪到他給遠在靠山屯的林東掛長途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