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丫頭與徐老三歡天喜地的走了。
朱雄英卻是若有所思,下意識地追問道:“高熾,為什么要讓勛貴子弟進水師都督府?”
“這樣做對其他水師將士而言,是不是不太公平啊?”
“公平?”朱高熾聞言一怔,隨后苦笑道,“這世界上從來沒有絕對的公平!”
“前面咱們不是說過了嗎?皇室與勛貴一體,再加上勛貴沒有傳承,就必須扶持他們,避免朝堂之上文武失衡!”朱高熾指尖輕點案幾,眼中閃過算計的鋒芒,“開國勛貴雖手握重權,卻因‘免死鐵券’難傳子孫,幾代之后便會式微。若此時不借水師、海貿讓他們分潤利益,文臣集團遲早坐大。”
他又舉了個最簡單的例子,“你看這六部,新晉進士已占半數,長此以往,武將再無立足之地。唯有讓勛貴從造船、伐木、海運中獲利,既拴住他們的心,又能用錢財換取兵權,方能保我大明長治久安。”
聽到這話,朱雄英微微頷首。
當時他也是在場的,不過沒有發言罷了。
“而隨著東海貿易開戰,水師將會成為接下來的重點,畢竟陸地上的戰事不多了。縱使皇爺爺決意再次北伐覆滅北元,那也是徐達、馮勝、李文忠、傅友德這些歷經百戰的名將統帥,與藍玉、唐勝宗、周德興等正值巔峰的沙場悍將的舞臺。”
“那些勛貴子弟既無前輩們沖鋒陷陣的膽魄,又缺運籌帷幄的謀略,即便隨軍出征,也不過是混個軍功虛銜,在老將們的光環下難有出頭之日。”
“相較之下,反倒是水師如今初設,正是從頭開始的時候。五軍都督府體系早已盤根錯節,老將們把持要職,新晉勛貴子弟難有插足之地。而新興的水師恰似一片待墾的沃土,從船塢建造到遠洋巡航,從海圖測繪到商路開辟,每個環節都是建功立業的契機。”
“既承載著海貿拓疆的宏圖,又能避開與宿將們的鋒芒,將勛貴子弟丟進去歷練一番也是好事——讓他們在驚濤駭浪中打磨筋骨,在物資調配里熟悉平衡,是騾子是馬拉出來溜溜,能駕馭戰艦者委以重任,通曉水文者派去探索新航線,實在爛泥扶不上墻的,趁早踢出水師,免得貽誤軍國大事。”
“如此一來,既能篩選出堪用之才,又能讓水師徹底烙上皇室與勛貴共有的印記。”
朱雄英聽后深以為然地點了點頭,心中對朱高熾欽佩到了極點。
見此情形,朱高熾也準備趁機教導一下朱雄英。
畢竟歷史上無敵于世的大明水師,最后卻莫名其妙的衰亡了。
歷史上仁宣之后,大明開始收縮海防線,遠洋船隊被召回,大型艦只停止建造,島嶼基地被放棄,撤退政策使水師受到重創,海防線被從遠海甚至外洋壓回海岸。
曾經巡弋四海的寶船逐漸腐朽在船塢,歷經百戰的水師精銳或解甲歸田,或困守衛所。當鄭和船隊留下的航海日志被束之高閣,大明對海洋的掌控力也如退潮般迅速消逝。
緊接著,一個絕世人渣皇帝的出現,徹底改寫了大明國運。他執意親征卻毫無謀略,輕率將二十萬京營精銳帶入絕境,土木堡一役,不僅葬送了帝國最精銳的部隊,更讓大明積攢百年的威望毀于一旦。
消息如驚雷傳遍四方,那些曾向大明俯首稱臣的藩屬,那些蟄伏在暗處的蠻夷,都看到這頭昔日不可一世的東方巨龍露出疲態。
瓦剌鐵騎率先撕開邊境防線,韃靼、女真等部族紛紛蠢蠢欲動,倭寇也趁機卷土重來,曾經固若金湯的大明,就此陷入內憂外患的危局。
但群狼環伺之下,大明真正的心腹大患,大明真正被敵人打痛了的,還得是北虜。
土木堡塵煙未散,那場慘敗的血色記憶仍在朝堂上下的心頭灼燒——二十萬京營精銳一朝覆滅,皇帝淪為階下囚,也先的鐵騎如黑云壓城,將北京城圍得水泄不通。
城墻下馬蹄聲震碎了萬民安寧,箭雨遮蔽了天子腳下的金瓦紅墻,若不是**力排眾議,立郕王為帝,調集兩京、河南備操軍及山東等地援軍,挽狂瀾于既倒,大明恐怕早已步了弱宋后塵,在南北割裂中茍延殘喘。
這場劫難如同一記重錘,將“北虜為心腹大患”的認知深深烙印在每個大明人的骨子里。倭寇劫掠雖擾沿海,卻不過是疥癬之疾,燒殺范圍僅限邊陲;北虜的彎刀卻能直插帝國心臟,讓九重宮闕在鐵蹄下震顫。
從紫禁城的龍椅到市井的酒肆茶坊,無人不談土木堡之恥,無人不思北疆之危。
滿朝文武將大半精力投入九邊防御,百姓們口口相傳那段驚心動魄的守城戰,而大明皇帝批閱奏章時,目光總會在邊關急報上停留最久——畢竟誰都不愿再經歷一次國門洞開、天子蒙塵的至暗時刻。
那么,朝廷資源自然要傾瀉到九邊軍鎮,這是國朝的大政方針!
至于水師,他們壓根就不會多看一眼。
此外,在這朝堂之上,還盤踞著一股滲透六部百司的龐大勢力——江南縉紳。
他們將老朱的禁海令奉為圭臬,對鄭和下西洋等出海壯舉百般阻撓,表面上打著“恪守祖制”的旗號,實則是為保住自家私囊里的金山銀山。
倭國使者攜來的勘合符背后,暗藏著江南士紳們翻云覆雨的生意經:日商采購的上等生絲、名貴藥材、文人字畫,無一不是從蘇杭的深宅大院流出。
蘇州的織機日夜不停,綢緞莊的掌柜與倭商密室議價;杭州碼頭的商船滿載貨物,打著旗號行走私之實;嘉興的桑田產出的蠶絲,一半織成貢品,一半流入私商渠道。
宣德年間,鄭和最后一次揚帆時,江南出身的文臣們輪番進諫,奏折如雪片般堆滿御案。
他們引經據典,痛陳“勞民傷財”、“外邦不足圖”,卻對自己私通海商、坐收暴利絕口不提。
朱瞻基在重重壓力下,最終下詔召回船隊。
當寶船緩緩駛入太倉港,鄭和望著銹蝕的錨鏈與垂落的風帆,一生壯志化作泡影。
這位六下西洋的航海家,在江南縉紳的利益絞殺中耗盡心氣,最終在歸國途中含恨而逝,而大明的海上霸業,也隨著他的隕落徹底黯淡。
自鄭和船隊最后一次歸港,大明水師便陷入漫長的寒冬。
曾縱橫四海的寶船群被鐵鏈鎖入淤泥遍布的船塢,柚木船板在咸澀海風的侵蝕下逐漸開裂腐爛,雕梁畫棟的甲板爬滿青苔,成為海鳥棲息的廢墟。
那些凝聚著無數匠人智慧的先進戰艦,無人修繕,無人問津,只能在潮起潮落中緩慢銹蝕,龍骨斷裂的聲響如同巨獸臨終的悲鳴。
而更致命的打擊來自朝堂深處。劉大夏以“恐遺禍后世”為由,將鄭和船隊數十年積累的航海圖、針路簿、潮汐表等珍貴資料或藏匿或焚毀。
這些記錄著從馬六甲到東非海岸的詳細水文、暗礁分布、季風規律的秘冊,在熊熊烈火中化為灰燼,大明數代航海者用生命換來的經驗就此失傳。
與此同時,朝廷嚴令禁止建造雙桅以上大船,拆除民間海船,沿海衛所轉為防御倭寇的單薄防線。
曾經震懾四海的大明水師,從一支能遠征非洲、威壓南洋的遠洋勁旅,淪為蜷縮在近海的孱弱船隊。
官兵缺員嚴重,戰船陳舊不堪,連日常巡邏都難以維系!
但是,這還遠遠不夠,文臣縉紳想要的,不只是讓大明水師爛掉,而是一直爛掉!
他們在六部安插親信,將海禁條款寫進祖訓般嚴苛的律法,凡有官員提議修繕戰船、重啟海運,必被扣上“違逆祖制”、“動搖國本”的罪名。
沿海衛所的軍費逐年削減,新造船只的規格被死死限定,即便有零星修補,也不過是用朽木替換爛板,讓水師在茍延殘喘中愈發羸弱。
每當有人試圖沖破禁錮,江南縉紳便群起而攻之。
萬歷年間,福建巡撫請開月港,奏章剛入朝堂,便遭數十位言官彈劾,稱其“勾結海商,圖謀不軌”;崇禎朝有將領提議打造新式戰艦抵御倭寇,卻被御史臺以“勞民傷財”為由駁回,最終郁郁而終。
這些文臣縉紳深諳“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的道理,他們編織起龐大的利益網絡,讓任何重建水師、開海通商的提議,都在奏折堆積的案頭、言官彈劾的唾沫中胎死腹中。
大明水師如同被縛住手腳的困獸,在他們的算計下,只能在腐朽衰敗的泥潭里越陷越深。
這就是歷史上大明水師從巔峰無敵到墜入深淵的真正原因!
當葡萄牙殖民者的堅船利炮出現在南洋,當倭寇的戰船在沿海肆意劫掠,大明這才驚覺,曾經觸手可及的制海權早已拱手他人,而曾經的海上霸主,竟淪落到連本土海岸線都難以保全的凄慘境地。
既然士紳縉紳敢這樣做,那他們以后同樣也敢。
所以朱高熾決定得好好警示一下朱雄英,這位日后的大明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