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朱高熾剛剛蘇醒。
帳外馬蹄聲驟響,傳令兵跌跌撞撞闖入,甲胄上還掛著未化的霜花。
“稟殿下!納哈出昨夜率三萬精銳,從城北松林突破防線,往金山方向去了!”
朱高熾聽后倒是不覺得意外,只是感慨納哈出的當機立斷,難怪能稱雄遼東這么久。
“將士傷亡如何?”
“按殿下吩咐,只做佯攻,留出口子,折損不到三百人,已將重傷員轉移至后方!”
朱高熾頷首,緊繃的肩線終于放松。
他早就才到猜到納哈出會不戰而逃,畢竟馮勝與傅友德可不是擺設,算算時間也應該抵達金山周邊了。
馮勝的鐵騎與傅友德的水師應已在金山外圍布下天羅地網,納哈出這一逃,不過是困獸奔火。
反倒是他這一逃,給了明軍攻克開原城的機會。
很快諸將全都趕了過來,神情頗為振奮。
“殿下,直接強攻吧!”康鐸提議道,“納哈出主力遁走,城內元軍士氣低迷,正是強攻的良機。”
馬云與葉旺正準備反對,朱高熾卻先開了口,笑道:“強攻干什么?就算城內只有一兩萬元軍,那也足夠據城堅守了,就算能破城,也要拿上萬兒郎的性命去填!”
聽到這話,馬云與葉旺心中一暖。
這位燕世子,倒是體恤將士。
“那不強攻咱們就這樣干圍著嗎?”常茂有些不耐煩地追問道。
朱高熾沉思片刻,目光突然一亮:“既然強攻不行,那就智取。”
“開原城雖堅固,但也有弱點。”他用手指在地圖上點了點,“此城倚仗山勢而建,水源大多來自城西的一條溪流。若能截斷水源,不出三日,城內必亂。”
眾將紛紛湊了過來,見狀不由得稱贊連連。
常茂一拍大腿:“好計策!末將愿帶一隊人馬,繞到后山,截斷溪流!”
“不只是截斷水流。”朱高熾輕笑道,“元軍肯定不蠢,那咱們還可以引蛇出洞!”
葉旺凝視地圖,蒼老的臉上泛起微光:“殿下的意思是……設伏?”
“沒錯!”朱高熾迅速做出安排,“常茂率五千精銳繞道后山,截斷水源;康將軍帶火銃營埋伏西側松林,等待元軍前來爭奪水源;馬云、葉旺二位將軍率主力在城南扎營,做出強攻姿態。”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眾人躍躍欲試的神情,“記住,此戰不是攻城,是要讓開原變成一座,插翅難飛的牢籠。”
當晚,常茂率領五千精銳,借著夜色的掩護,悄悄繞到后山。
松針在靴底發出細碎的**,隊伍如黑色游蛇般蜿蜒在峭壁小徑。
溪水在月光下泛著清冷的光,潺潺流淌,卻不知即將成為致命的絞索。
常茂一揮手,士兵們立刻動手,用沙袋和石塊堵住溪流,粗糲的麻繩勒進掌心,濺起的水花沾濕甲胄,隨著最后一塊巨石轟然落下,溪水改道,不再流向開原城。
與此同時,朱高熾命馬云與葉旺在城南發起佯攻。
戰鼓如悶雷碾過荒原,明軍士兵們舉著盾牌,吶喊著沖向城墻。
元軍果然中計,將大部分兵力調往城南,城頭的投石機不斷發射,巨大的石塊裹挾著破空聲呼嘯而下,撞在盾牌上迸發出火星,頓時塵土飛揚,慘叫聲四起。
但明軍早有準備,盾牌結成的防線如鋼鐵龜甲,在石雨下勉強支撐,后撤的士卒在泥濘中拖出長長的血痕。
如此這般,明軍日夜進攻不斷。
白日里,云梯如林般豎起又倒下;深夜時,火銃聲與喊殺聲刺破寂靜。
而開原城內的情況也越來越糟。
井水見底,水缸龜裂,軍民們為爭搶最后一滴水拳腳相向。
馬廄里的戰馬發出絕望的嘶鳴,糧草堆旁的老鼠成群竄出尋找水源。
守將察罕帖木兒暴跳如雷,卻又無計可施。
他出身蒙古貴族旁支,早年追隨納哈出征戰沙場,對納哈出近乎愚忠,愿為其赴死。
就比如現在,留下來鎮守開原城,阻擋遼東軍繼續進軍西山,其實就跟送死沒什么區別了,但察罕帖木兒還是堅決地執行納哈出的命令,盡可能地守住開原城。
因為水源問題,察罕帖木兒派人出城探查,才發現溪流已被截斷。
“立刻派人奪回水源!”察罕帖木兒怒吼道。
子夜梆子聲驚破死寂,開原西門的千斤閘緩緩升起,三千名元軍騎兵魚貫而出。
馬蹄裹著棉布,刀刃抹了羊血消音,為首千夫長望著城西蜿蜒的山道,臉色頗為難看——他們奉察罕帖木兒之命,前去探查水源異動,若有明軍截斷溪流,便即刻奪回。
山道兩側松林如墨,隊伍行至一處隘口時,忽有夜梟怪叫。
千夫長心頭一跳,正要傳令戒備,破空聲驟起!無數黑影自兩側崖壁傾瀉而下,康鐸手持斬馬刀立在高處,大喝:“放!”
霎時間,弓箭齊鳴,密集如蝗的箭矢爆射而來,元軍騎兵連人帶馬栽倒在地,慘叫聲混著馬蹄踏在地面的脆響。
前排戰馬被絆馬索掀翻,將后方騎手撞作一團,火把照亮漫天血雨,驚起的松濤聲中,明軍伏兵如鬼魅般躍出。
“撤!快撤!”千戶揮刀劈開兩支流矢,調轉馬頭卻見退路已被拒馬截斷。
康鐸率軍呈半月形包抄,火銃噴出的硝煙遮蔽月光,鉛彈擊穿盾牌,滾燙的鐵砂燙穿皮肉。
不過眨眼間,元軍就死傷過半,殘部頂著箭雨拼死突圍,馬蹄在雪地上拖出猩紅的軌跡,直到開原城門重新閉合,城頭只余下零星的箭簇在夜風里搖晃。
開原城愈發士氣低迷。
第三天夜里,朱高熾覺得時機已到。
他親自擂鼓,五萬大軍如潮水般涌向開原城。
這一次,不再是佯攻。
明軍的投石機和火炮開始轟鳴,磨盤大的石彈裹著尖刺鐵蒺藜破空而出,在夜空中拖曳出血色尾跡。
第一發石彈正中東南角箭樓,整座木制工事轟然炸裂,木屑混著碎裂的人體殘肢如暴雨傾瀉,三名元軍砲手被當場碾成肉醬,猩紅的碎肉濺滿城墻磚石。
緊接著,洪武大炮發出雷霆般的轟鳴,填裝著鐵砂與碎瓷的火球劃過弧線,在城頭炸開的瞬間,滾燙的鐵水裹著鋒利碎片呈扇形噴射。
一名舉盾的元軍百戶只覺眼前白光一閃,下一秒盾牌連同半張臉被熔穿,露出森然白骨的頭顱栽倒在女墻邊。
更多士卒被鐵砂釘在夯土墻上,凄厲的慘叫中,汩汩鮮血順著城磚縫隙蜿蜒成溪,在城根下積成冒著熱氣的血洼。
夯土墻體被震出蛛網般的裂縫,簌簌掉落的磚石不斷砸中下方士卒,有的被削去半邊天靈蓋,有的被攔腰砸成兩段,腸子順著城墻流到護城河,將結冰的河面染成詭異的暗紅。
“架云梯!”隨著馬云一聲令下,明軍士卒脖頸青筋暴起,扛著浸透桐油的粗木狂奔,箭矢擦著耳畔呼嘯而過,有的直接釘入肩膀,卻無人松手。
城頭驟然響起令人牙酸的摩擦聲,滾燙的金汁順著城磚縫隙傾瀉而下。前排云梯手瞬間被澆成火人,帶著凄厲慘叫滾下梯子,點燃了身后的同伴。
但更多人頂著燃燒的盾牌繼續攀爬,有人被滾木砸中太陽穴,腦漿迸濺在云梯上;有人被礌石碾碎小腿,卻用牙齒咬住云梯鐵環,任由破碎的脛骨在磚石上拖出長長的血痕。
常茂咬碎口中血沫,斧頭劈開迎面射來的箭矢,借力躍上城頭,鐵靴踩碎元軍士卒的喉骨,反手一斧將第二人劈成兩半,溫熱的內臟順著斧刃滴落。
“隨我殺——”
城墻垛口的石棱被鮮血浸透,明軍的長槍與元軍的彎刀瘋狂碰撞,火星四濺。有人被削掉半張臉仍死死抱住敵人,用殘缺的下頜撕咬對方咽喉;有人腸子流出體外,卻將其纏在腰間繼續揮刀。
經過一夜鏖戰,士氣低落的元軍終究還是輸了。
開原城就此易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