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津,此際更確切的稱謂應為天津衛。
溯其根源,天津的傳奇早在隋朝便已開篇。
當隋煬帝楊廣征發百萬民夫貫通京杭大運河,南運河與北運河在華北平原的褶皺處交匯,形成了史稱“三會海口”的水運樞紐。
自此,這座因水而生的城市,便如同棋盤上的關鍵落子,牽動著南北漕運的命脈。
唐代詩人筆下“云帆轉遼海,粳稻來東吳”的盛景,正是天津作為水陸要沖的生動寫照。
時光流轉,金朝在此設立“直沽寨”,冷兵器時代的烽煙為這片土地烙下軍事印記。
至元朝定都大都,海津鎮的名號響徹朝野,每日數百艘漕船在此裝卸轉運,將江南的糧米源源不斷輸送至北方。
馬可·波羅在游記中驚嘆的“東方商埠”,正是彼時天津作為漕運中樞的輝煌見證。岸邊林立的貨棧里,江南的絲綢、景德鎮的瓷器與塞北的皮毛在此交易,空氣中永遠浮動著海鹽與香料混雜的氣息。
大明王朝建立之后,洪武年間設立的天津三衛,不僅構筑起拱衛京畿的軍事屏障,更將其推上歷史新高度。
作為京杭大運河北段的終點,這里既是漕船停泊的港灣,也是商賈云集的重鎮,每日往來的商船揚起如云帆檣,將南方的物資源源不斷輸送至幽燕大地。
此刻,一輛輛馬車緩緩駛入天津,正是朱高熾一行抵達。
隊伍四周,羽林衛禁軍戒備森嚴,不時以警惕的目光環顧四周。
羽林衛之后,身著統一棲霞鎮工人服飾的上千精英骨干,精神抖擻,步伐整齊劃一。隊伍前端,王二狗與李二牛作為工廠之楷模,領隊前來天津,著手新廠建設。
二人身著工人服,與眾工人一樣,短發,無須,體格強健,目光堅定。
前方的馬車內,朱高熾舒適地臥于柔軟的棉墊之上,整個人顯得格外悠閑懶散。
李景隆與徐增壽赫然在內,此外還有朱雄英,再有另外一人,鄭國公常茂。
常茂是被老朱硬塞進隊伍里面的,他的職責唯有一個,盯死兩小只,絕不能讓他們再次出海,這是皇帝陛下交給常茂的唯一任務。
所以此刻常茂正瞪著大眼,緊緊地盯著兩小只。
“不是常茂,你這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朱高熾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這一路盯得比錦衣衛還緊,不累嗎?”
常茂黝黑的臉龐毫無表情變化,甕聲甕氣道:“陛下有令,定要看好你們,絕不能再鬧出出海的亂子。”
朱高熾:“???”
臥槽?
你特么真是無腦莽夫啊?
攤上這么個家伙,朱高熾也是無奈得很。
老逼登真不是東西啊,原本安排康鐸隨行已是一重枷鎖,如今又塞來個一根筋的常茂,分明是對自己嚴防死守。
不過,問題在于,就常茂這腦子,真得盯得住人嗎?
車隊非常緩慢的在天津城之中行走,因為有羽林衛開路,所以也是非常的順暢,整個天津城當中的人都好奇的看著這支龐大的隊伍。
馬車緩緩前行,朱高熾掀開金絲繡簾向外張望。
寒風裹挾著冰碴撲面而來,讓他忍不住打了個寒顫。眼前的天津衛與記憶中的后世繁華判若云泥:斑駁的城墻不過兩丈來高,城內建筑大多是低矮的土坯房,狹窄的街道上擠滿了衣衫襤褸的人群。
“這就是天津衛?”朱高熾喃喃自語。后世那個商賈云集、九河下梢的繁華都市,此刻卻如同一個垂暮的老者,在凜冽的寒風中瑟瑟發抖。
街道兩旁的景象觸目驚心:面黃肌瘦的災民蜷縮在墻角,身上的破襖幾乎遮不住凍得發紫的皮膚。幾個孩童蹲在結冰的溝渠旁,用臟污的小手挖著泥土充饑。更遠處,幾具凍僵的尸體橫陳在路邊,無人收殮。
“這天津衛……”朱高熾喉頭發緊,臉色有些難看。
視線所及之處,本該是商鋪林立的主街如今只剩斷壁殘垣,坍塌的屋檐下橫七豎八倒著災民。
幾個孩童正用發黑的指甲刨挖墻角凍硬的苔蘚,凹陷的眼窩里映不出半點生氣;更遠處,一位婦人將襁褓死死護在胸口,自己卻早已沒了呼吸,懷中嬰孩發紫的小手還攥著母親一縷枯黃的頭發。
街道兩側的墻壁上布滿抓痕,有些地方甚至滲著暗紅血漬。朱高熾數不清有多少雙空洞的眼睛望向馬車,那些目光渾濁而麻木,像是瀕死的魚翻著白肚。
某個佝僂的身影突然踉蹌著撲來,枯槁的手抓住車轅,裂開的嘴唇翕動著發出氣若游絲的哀求:“給……給口吃的……”
話音未落,便直挺挺栽倒在冰面上。
朱雄英被劇烈的顛簸驚得起身,順著朱高熾的視線望去,頓時臉色煞白。
“是去年冬天的極寒。”朱高熾聲音低沉,目光掃過街角啃食樹皮的老者,“北平、山西、山東多地顆粒無收,流民如潮水般涌來。可天津衛自己也在挨餓。”
他指著遠處一座糧倉,本該高聳的谷倉如今只剩斷壁殘垣,散落的谷殼早被饑民爭搶殆盡。
朱雄英突然劇烈咳嗽起來,不知是被寒風嗆到,還是情緒激蕩所致。
他猛地轉身,眼眶都有些發紅:“高熾,我們得救救他們!爹總說‘民為邦本’,可現在……”
朱高熾心頭一顫,他從未見過朱雄英這般失態,往日那個沉穩的太孫此刻像個無助的孩子。
難不成這就是帝王的使命感嗎?
“法子倒是有,而且很好使。”
朱雄英急切地抓住他的胳膊:“什么法子?只要能救人,你但說無妨!”
朱高熾想起棲霞鎮工業區分紅時,朱雄英總說這些錢“不過數字”,此刻才明白,這看似輕佻的少年,竟真將“愛民如子”四個字刻進了骨子里面。
老朱與太子標教得好啊!
“建港造船,建廠招工!”朱高熾笑道,“招募災民做工,管食宿、發工錢。既解燃眉之急,又能為東海貿易奠基。”他頓了頓,“只是工程浩大,所需銀錢也是個天文數字……”
朱雄英愣了片刻,隨即爽朗地笑了起來:“銀子?咱們不是有很多嗎?高熾你隨便花!”
他拍了拍朱高熾的肩膀,“這些災民實在可憐,能幫一把是一把。”
朱雄英確實有很多銀子,因為他有著棲霞鎮工業區的一成分紅,現在積攢下來也有上百萬兩了。
至于朱高熾嘛,他個人獨占三成,所以身家更豐厚。
聽到這話,朱高熾心中一暖。
他這一問,實則是對這位未來儲君的試探。在封建王朝,上位者的一念之差就能決定萬千百姓的生死。
朱雄英能毫不猶豫地拿出真金白銀,足見其仁厚之心。
“那就先在城郊搭建工棚安置災民,再著手規劃造船廠和碼頭。”
朱高熾眼中閃過興奮光芒。
“我要讓這天津衛,三年內變成大明第一大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