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薄霧尚未被朝陽完全驅散,趙云單人獨騎,已踏上了通往遼東治所襄平城的官道。座下照夜玉獅子噴吐著白氣,四蹄翻飛,踏碎路邊草葉上凝結的寒露。馬蹄鐵叩擊在平整堅實的黃土路面上,發出清脆而富有韻律的“嗒嗒”聲,回蕩在空曠的原野間。趙云身姿筆挺如槍,一身洗得發白的舊戰袍難掩其英武之氣,銀盔下的面容沉靜,唯有那雙深邃銳利的眸子深處,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波瀾。
上一次來去匆匆,如驚鴻一瞥。這一次,他決心要看個真切。
道路兩旁的景象漸漸變化。初時還是大片大片等待春耕的褐黃田地,阡陌縱橫,井然有序。越靠近城池,景象便越是不同。田間地頭,竟能看到一些奇特的鐵家伙,在農夫的駕馭下緩緩移動,深翻著板結的泥土,留下整齊濕潤的溝壑。趙云的目光在那泛著金屬冷光的犁鏵上停留片刻,心中微動。這絕非尋常農具。
官道也愈發寬闊平坦,遠勝他見過的任何一條州郡要道。更讓他心頭一震的是,沿途竟未遇到任何流民乞丐!這與他在中原腹地司空見慣的流民如蟻、哀鴻遍野的景象,形成了天壤之別。只有三三兩兩的行人,或推著獨輪車滿載著新割的草料,或挑著擔子,步履間帶著一種趙云久違的安穩氣息。偶爾有馱著沉重貨物的騾馬商隊與他們擦肩而過,車老板的吆喝聲和清脆的銅鈴聲交織在一起,竟透出幾分奇異的生氣。
空氣中,一絲若有若無的、帶著煙火氣的特殊味道,隨風飄來,越來越濃。那不是炊煙,更非烽煙。它沉甸甸的,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力量感,鉆入鼻腔。
襄平城的輪廓在霧氣中顯現。當那巨大的城池徹底躍入眼簾時,趙云勒住了韁繩。照夜玉獅子打了個響鼻,不安地刨動前蹄。趙云凝目望去,心頭巨震。
這絕非他記憶中的任何一座漢家城池!
高聳的城墻拔地而起,青黑色的巨大條石壘砌得嚴絲合縫,雄渾異常。最令人側目的是城墻上每隔一段距離便突兀伸出的、用粗大原木和厚實木板搭建的方形“盒子”,如同巨獸探出的猙獰爪牙。趙云一眼便認出,那是前所未見的堅固角樓和箭塔,其設計之大膽,結構之穩固,遠超他所知的任何城防工事。
更奇異的景象在城外。巨大的煙囪如同沉默的巨人,矗立在城池邊緣的廣闊區域,不下十數根!濃重的黑煙與翻滾的白色蒸汽交織著,源源不斷地從那些煙囪口噴涌而出,直沖云霄,在微明的天幕下形成一片奇異的、充滿力量的云蓋。那沉甸甸的煙火氣,正是來源于此。
鐵錘砸擊的轟鳴聲、金屬摩擦的尖銳嘶鳴、某種低沉而持續的嗡嗡震動……各種嘈雜而充滿力量的聲響,隱隱從那個方向傳來,匯聚成一股無形的洪流,沖擊著耳膜。即便相隔尚遠,趙云也能感受到腳下大地傳來的微弱震動。那是無數力量匯聚、奔涌、碰撞的聲音,是活著的城池的脈搏!
一座城,竟能發出如此磅礴的呼吸?趙云握緊韁繩的手,指節微微泛白。他深吸了一口那混雜著煤煙、鐵銹和濕土氣息的空氣,策馬穿過洞開的城門。
城內的景象更是撲面而來的喧囂與活力。寬闊的主街以巨大的條石鋪就,平整得令人難以置信。街道兩旁,鱗次櫛比的店鋪早已開張,各色幌子在晨風中招展。吆喝聲、討價還價聲、車輪碾過石板的轆轆聲、鐵匠鋪里傳出的叮當脆響……匯成一片沸騰的人間煙火。
人流如織。有穿著粗布短褐的工匠,步履匆匆;有頭戴方巾的商賈,站在店鋪前指指點點;更多的是衣著整潔、面色紅潤的普通百姓,挎著籃子,帶著孩童,神色間不見流離的惶恐,只有一種近乎麻木的安穩。麻木,在此刻的亂世,已是彌足珍貴。
一個熱氣騰騰的食攤前圍了不少趕早的人。趙云下馬,將照夜玉獅子拴在一旁的木樁上,信步走近,想買些熱食。
“店家,兩張大餅,一碗熱湯。”趙云的聲音不高,卻清晰沉穩。
“好嘞!客官稍等!”攤主是個四十多歲的漢子,手腳麻利,臉上帶著生意人常見的和氣笑容。他飛快地烙著餅,鐵鏊子上滋滋作響,麥香四溢。
等待的間隙,旁邊幾個穿著短衫、像是碼頭力夫的漢子一邊呼嚕嚕喝著熱湯,一邊嗓門洪亮地閑聊。
“……嘿,聽說了嗎?東城外新起的那個大‘坊’,叫什么‘造紙坊’的,又招人了!”一個絡腮胡漢子抹了把嘴,臉上帶著興奮,“管一日兩頓干的,工錢按日結,現錢!比去碼頭扛大包強多了!”
“造紙?”另一個精瘦的漢子有些疑惑,“那玩意兒金貴得很,都是世家大族用的,弄那個能賺幾個錢?還搞這么大動靜?”
“這你就不懂了吧!”絡腮胡漢子一臉“你見識少”的表情,壓低了點聲音,卻掩不住得意,“咱周公弄出來的新法子!聽說用的是河灘的蘆葦桿子、麥草,還有那些爛樹皮!便宜得很!造出來的紙,嘿,雖說比不上南邊進貢的宣紙那么雪白細膩,可便宜啊!學堂里的蒙童練字,官府貼告示,記賬本子……都用得上!我家那小子就在蒙學里,用的就是這種紙,厚實,經寫!價錢?嘿,幾文錢就能買一大張!”他伸出粗糙的手指比劃著。
“周公真是神了!”精瘦漢子嘖嘖稱奇,“用那些沒人要的破爛就能變出紙來?這得省下多少買竹簡、買絹帛的錢?怪不得蒙學里娃子越來越多了。”
“可不!”攤主正好把趙云的大餅和熱湯端過來,也忍不住插話,臉上帶著由衷的敬佩,“自打周公來了遼東,咱們這日子,是一天一個樣!頭一年免了所有賦稅,讓大家喘口氣,開荒種地。第二年,只收三成租子,還白給新打制的鐵犁頭!那犁頭,嘖嘖,又沉又利,一頭牛能頂過去兩頭使!今年是第三年,租子提到四成,可架不住地里的收成翻著跟頭往上漲啊!家里糧倉堆滿了,還有余糧換這白面大餅吃!”他指了指自己攤子上油光發亮的面餅,“擱以前,逢年過節才敢想!”
絡腮胡漢子用力點頭:“是這理兒!糧足了,人心就定了。周公還興修水利,挖渠引水,聽說用了什么‘水泥’,硬得跟石頭似的!咱北邊那幾個屯,再也不用愁春旱了!這日子,有奔頭!”他端起碗,把最后一點湯底喝干,滿足地打了個嗝,“吃飽干活去!給周公效力,踏實!”
趙云默默地聽著,撕下一塊熱餅送入口中,慢慢咀嚼。麥香在口中彌漫,很扎實的味道。攤主的話,力夫們樸實的滿足,還有這滿街涌動的人潮與活力,都像無聲的重錘,一下下敲擊在他心頭。免賦稅、發農具、興水利、辦工坊、開學堂……這些看似瑣碎的點滴,匯聚成眼前這令人難以置信的“安穩”。
這不是他曾在公孫瓚白馬義從鐵蹄下短暫維持的秩序,也不是他幻想中某位明君仁政帶來的清平幻影。這是一種扎根于泥土、孕育于爐火、生長在汗水里的實實在在的“活路”!它粗糙,卻充滿韌性;它喧鬧,卻蘊藏著令人心安的蓬勃力量。遼東,這片苦寒的邊地,在周明手中,竟真的化腐朽為神奇,成了一片亂世中的磐石?
他吃得很慢,每一口都品得格外仔細。熱湯下肚,一股暖流驅散了清晨的寒氣,也似乎熨帖了心中某些長久以來的焦躁與迷茫。付了錢,趙云翻身上馬,目光投向城池深處那座最高大、也最樸拙的建筑——郡守府。周明,這位橫空出世的遼東之主,究竟是何等人物?他心中那份“兼濟天下”的宏愿,難道真的能在這片土地上生根發芽,而非僅僅是一句空談?
郡守府前守衛森嚴,但似乎早已得了吩咐。當趙云報上姓名,守衛并未過多盤問,只是用一種混合著好奇與敬畏的目光迅速打量了他一下,便恭敬地側身讓開,其中一人小跑著進去通傳。
府邸內部并不奢華,青石鋪地,梁柱粗獷,透著一股邊塞特有的粗糲實用風格。然而穿廊過院,趙云敏銳地察覺到許多不同尋常的細節。廊柱轉角處鑲嵌著打磨光滑的銅鏡,反射著天光,使得采光不佳的深廊也顯得明亮;一些重要門戶的轉軸處,似乎涂抹了某種油脂,開合時幾乎聽不到尋常木門那種刺耳的吱呀聲,只有順暢的滑動聲;地面異常干凈,幾乎看不到塵土和雜物。這一切都指向一種近乎苛刻的高效與秩序感。
他被引入一間寬敞的廳堂。這里陳設同樣簡樸,一張巨大的、布滿山川河流標記的遼東地圖占據了整面墻壁,地圖上插著許多代表兵力、屯田點或工坊位置的小旗。另一側墻壁則掛滿了各種圖樣——有精巧的織機結構圖,有巨大的水車剖面,甚至還有描繪著一種多輪馬車的設計草圖,線條精準,標注繁復。一張寬大的硬木書案上堆滿了竹簡、木牘和一種粗糙發黃的新式紙張,上面墨跡淋漓。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墨香和一種新木、新紙混合的獨特氣味。
一個身影正背對著門口,站在那幅巨大的遼東地圖前,微微仰頭凝視著。他身材并不算特別高大,穿著一件半舊的青色深衣,腰間束著一條尋常的布帶,毫無諸侯的華貴氣象。但當他聽到腳步聲轉過身來時,趙云心中卻是一凜。
來人正是周明。他的面容算不得俊朗,甚至帶著些邊地風霜磨礪出的棱角,雙鬢已微染霜色。然而最懾人的是那雙眼睛。眼神溫潤平和,如同深潭靜水,不見絲毫咄咄逼人的鋒芒,但內里卻仿佛蘊藏著洞察世情的睿智與一種難以言喻的、沉靜如山的定力。那目光掃來,并無審視的壓迫感,反而像溫暖的陽光,似乎能輕易穿透表象,直抵人心深處。嘴角噙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使得他整個人散發出一種奇特的親和力,仿佛久別重逢的老友。
“常山趙子龍?”周明的聲音不高,卻異常清晰沉穩,帶著一種令人信服的溫和力量,“聞名久矣。今日得見,果然龍章鳳姿,英氣逼人。”他緩步上前,拱手為禮,姿態自然,毫無上位者的矜持。
“敗軍之將,亡命之人,不敢當明公謬贊。”趙云抱拳還禮,聲音鏗鏘有力,目光坦蕩地迎向周明那雙深潭般的眼睛。心中那份因陌生環境而產生的最后一絲戒備,竟在這平和的目光和坦誠的言辭中,悄然消融了幾分。
周明微微一笑,并未在寒暄上多費唇舌,仿佛深知眼前這位名將不喜虛辭。他走到巨大的書案前,拿起一份簡略的遼東戶籍、田畝、工坊產出匯總的冊子,遞給趙云,動作隨意得如同遞一杯水。
“子龍將軍遠來辛苦。且看看這個。”他的語氣平淡,像是在談論天氣。
趙云接過,入手是沉甸甸的分量。冊子以粗糙的黃紙裝訂,墨跡尚新。他展開,目光掃過一行行冰冷的數字,瞳孔卻驟然收縮!
“在冊丁口:四十一萬七千三百余……”他記得數年前逃離幽州時,整個遼東郡在冊人口不過十余萬,且多為老弱婦孺。這暴漲的數字背后,是無數從中原戰火中掙扎逃出的生命!
“新墾熟田:一百七十余萬畝……”這個數字更是讓他心頭劇震。遼東苦寒,荒地眾多,但開墾艱難。一百七十萬畝!這需要多少人力、畜力,需要何等高效的組織?更關鍵的是,這些土地,養活了驟然膨脹的人口!
“工坊區月均產出:鐵器八千斤(農具為主),新式布匹兩萬匹,粗紙……”后面那些關于水泥、改良車具的條目,趙云雖不完全明了其意義,但僅憑前面那幾項,已足以勾勒出一幅令人震撼的圖景——一個在亂世廢墟上頑強生長,且生機勃勃的龐大實體!
周明走到窗邊,伸手推開了沉重的木窗。剎那間,外面那永不停歇的巨大聲浪——鐵錘的鏗鏘、齒輪咬合的摩擦、蒸汽的嘶鳴、人力的號子——如同決堤的洪水,轟然涌入這間沉靜的書房,震得窗欞都在微微顫抖。
“子龍請看。”周明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穿透了這工業的喧囂。他指著窗外那片被無數高大煙囪和連綿工棚覆蓋的區域。濃煙滾滾,白氣升騰,爐火映照下,無數渺小的人影在其中穿梭忙碌,如同工蟻。巨大的水車在河岸邊緩緩轉動,帶動著磨坊和鍛錘。滿載著礦石、煤炭和成品的車輛在寬闊的專用道路上往來不絕。
“這煤煙,或許嗆人;這鐵水,或許灼熱;這聲響,或許嘈雜。”周明轉過身,目光灼灼,直視趙云,“但在子龍看來,這是什么?”
趙云沉默。他握緊了手中的冊子,指尖感受到粗糙紙張的紋理和上面墨跡的微凸。窗外那片喧囂的、充滿原始力量感的景象,與手中這些冰冷而龐大的數字,在他腦中激烈地碰撞、交融。
周明沒有等待他的回答,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金石般的穿透力,直指核心:“這是活路!是千千萬萬掙扎在死亡線上的黎庶,能活下去、有希望活下去的活路!”他的手指重重地點在窗欞上,仿佛要將這信念釘入現實,“是父母能給兒女一口飽飯的活路!是工匠能憑手藝養家糊口的活路!是農夫能守著自家田畝不被豪強奪走的活路!是那些被黃巾裹挾、被戰火驅趕、走投無路之人,能在這苦寒之地重新挺直脊梁的活路!”
每一個“活路”,都像一記重錘,砸在趙云的心坎上。他想起了顛沛流離時見過的無數慘狀:易子而食的麻木絕望,路邊倒斃無人收殮的枯骨,被亂兵焚毀的村莊里婦孺凄厲的哭嚎……那些畫面曾讓他夜不能寐,讓他手中的銀槍變得無比沉重。而眼前這喧囂、粗糲、甚至有些丑陋的工坊區,此刻在周明鏗鏘的話語映照下,竟煥發出一種悲壯而神圣的光芒!
“兼濟天下?”周明的聲音忽然低沉下來,帶著一絲近乎悲憫的嘲諷,目光投向窗外那片忙碌的煙火人間,“這四字重逾千鈞!空談大義,救不了路邊凍餓而死的嬰兒;高喊仁德,填不飽流民空癟的肚腸!所謂大業,所謂宏圖,”他猛地轉身,目光如電,再次鎖住趙云,“根基何在?便在眼前這每一縷嗆人的煤煙里!在這每一滴滾燙的鐵水中!在這每一寸新開墾的田畝上!在這每一個能憑力氣掙一口飯吃的黎民身上!”
“無此根基,所謂宏圖,不過是空中樓閣,鏡花水月!不過是野心家涂炭生靈的遮羞布!”周明的話語如同驚雷,在趙云耳畔炸響。他從未聽過有人將“兼濟天下”這樣神圣的理想,如此**裸、甚至有些粗糲地,與最底層的生存需求聯系在一起。沒有華麗的辭藻,沒有空洞的許諾,只有血淋淋的現實和砸在實處的行動!
一股滾燙的熱流從趙云心底猛地竄起,瞬間沖上喉頭,沖上眼眶。他握著冊子的手微微顫抖。他想起了自己半生戎馬,銀槍之下,挑落過多少敵將?護過多少城池?可那些倒在路邊、無聲無息死去的百姓呢?他護住了多少?那些被戰火焚毀的家園呢?他重建了幾何?
“明公……”趙云的聲音第一次帶上了明顯的波動,那是一種被觸及靈魂最深處的震顫。他深吸一口氣,試圖壓下胸中翻涌的激蕩,抬起頭,目光變得無比銳利,像要刺穿一切虛妄,“云,一介武夫,半生飄零。手中這桿槍,殺過胡虜,也染過同袍之血;護過百姓,也曾……身不由己,卷入諸侯紛爭。”他的話語帶著鐵與血的味道,坦承著過往的掙扎與迷茫。
他頓了頓,目光如兩泓深不見底的寒潭,直視周明那雙溫潤卻仿佛能洞察一切的眼睛:“云此生所求,非高官顯爵,非萬世虛名。”每一個字都咬得極重,擲地有聲。
“只求手中銀槍所向,能蕩平這亂世烽煙!”
“只求馬蹄踏過之處,能護得一方黎庶安眠!”
“只求……”他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近乎悲愴的決絕,手指猛地指向窗外那片喧囂蒸騰的工坊區,指向那代表著無數“活路”的滾滾煙塵,“只求這遼東爐火,永不熄滅!只求這田畝之上的炊煙,世代不絕!只求這‘活路’,能如明公所言,延伸萬里,澤被蒼生!”
話音落下,書房內陷入一片沉寂。窗外的喧囂聲浪似乎也暫時退去,唯有兩人之間激蕩的情緒在無聲地碰撞、共鳴。
周明靜靜地聽著,臉上那絲溫和的笑意早已斂去,取而代之的是無比的鄭重。當趙云指向窗外,喊出那“只求這遼東爐火,永不熄滅”時,周明的眼中驟然爆發出奪目的光彩!
“好!”周明猛地踏前一步,聲音斬釘截鐵,再無半分溫和,只剩下金石般的決斷與千軍萬馬般的磅礴氣勢,“好一個‘只求活路,澤被蒼生’!趙子龍,我要的便是你手中這桿能蕩平烽煙、護佑黎庶的槍!我要的便是你這份為天下蒼生求一條活路的赤子之心!”
他目光灼灼,如同燃燒的星辰,伸出了手:“遼東,便是這活路的根基!這爐火,便是燎原的星火!子龍,可愿與我并肩,執此槍,護此路?將這遼東的磐石,筑成天下蒼生最后的、也是最堅實的壁壘?將這爐火之光,燃遍九州,焚盡這吃人的亂世乾坤?!”
趙云胸膛劇烈起伏,周明的話語如同洪鐘大呂,每一個字都敲打在他靈魂最深處,點燃了沉寂已久的血性與宏愿。他看著周明伸出的手,那手上或許沒有老繭,卻仿佛蘊含著托起一方天地的力量。
過往的顛沛流離,公孫瓚白馬義從的驕橫與最終的敗亡,在曹操營中目睹的權謀傾軋與黎民苦難……無數畫面在腦中電閃而過。最終,定格在窗外那片喧囂的、充滿生機的煙火人間,定格在周明那雙燃燒著理想與力量的眼眸上。
一股前所未有的、無比清晰的使命感,如同破曉的朝陽,瞬間驅散了心中所有的迷霧與彷徨!
趙云猛地單膝跪地,甲葉碰撞發出清脆的金鐵交鳴!他雙手抱拳,高高舉過頭頂,頭顱卻昂然抬起,目光如炬,直視周明,每一個字都如同從胸腔深處迸發而出,帶著千鈞的力道和磐石般的決絕:
“云,飄零半生,所托非人!今日得見明公,方知天地之大,志之所向!”
“愿以此身,以此槍,追隨明公左右!”
“赴湯蹈火,百死無悔!”
“共筑磐石,兼濟天下!”
“為這遼東爐火——”
“為這天下蒼生——”
“殺出一條萬世太平的血路來!”
“好!好!好!”周明連道三聲好,聲音洪亮,透著無比的激賞與快慰。他俯身,雙手用力扶住趙云的手臂,那沉穩的力量透過冰冷的臂甲傳來,“得子龍相助,遼東幸甚!蒼生幸甚!起來!”
趙云順勢起身,只覺得一股滾燙的激流在四肢百骸奔涌,仿佛沉寂已久的火山終于找到了噴發的出口。
“既是一家人,便不必虛禮。”周明拉著趙云的手臂,走向那張巨大的遼東地圖,手指精準地點向襄平城西北角一片用朱砂圈出的廣闊區域,“此地,原為屯兵校場,現已擴建。子龍,從今日起,那三千護衛軍,便交予你了!”
“三千?”趙云眉頭微不可察地一蹙。他并非貪多,只是深知周明志向,三千之數,在即將到來的滔天巨浪前,杯水車薪。
周明仿佛看透了他的心思,嘴角露出一絲高深莫測的笑意,手指用力在那片區域點了點:“兵貴精,不貴多!此三千人,乃我遼東傾力打造,裝備、糧餉皆為最優。他們是種子,是脊梁!子龍,我要你以這三千人為根基,練出一支真正的‘遼東軍’!一支能打硬仗、打惡仗,能護住這遼東基業,更能為天下開萬世太平的鐵軍!你,敢接嗎?”
“遼東軍……”趙云默念著這三個字,一股沉甸甸的責任感與前所未有的豪情同時涌起。他眼中精光爆射,再無半分猶豫,抱拳沉聲,聲震屋瓦:
“明公所托,云,萬死不辭!”
“必以此三千甲士為骨,鍛我遼東軍魂!”
“好!”周明撫掌大笑,豪氣干云,“這才是我想要的常山趙子龍!走,隨我去看看你的兵!看看我們遼東的底氣!”
兩人大步流星走出書房,早有親衛牽馬等候。翻身上馬,馬蹄踏在郡守府前堅實的石板上,清脆作響,帶著一種出征般的銳氣。
一路向西,穿出繁華的街市,喧囂漸遠,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肅殺之氣。越靠近城西北角那片巨大的營區,空氣中彌漫的鐵銹味、皮革味和汗水的咸腥味便愈發濃重。遠遠地,已能看到營區邊緣新加高的堅實木柵和瞭望塔樓。
營門大開,守門的衛兵顯然得了消息,見周明與趙云策馬而來,立刻挺直腰板,行了一個簡潔有力的軍禮。眼神中除了對周明的敬畏,更多了幾分對這位傳聞中名將的好奇。
策馬進入營區,眼前豁然開朗。
巨大的校場被夯得異常平整堅實,如同一個巨大的棋盤。此刻,校場之上,三千軍士正列成三個巨大的方陣,鴉雀無聲!沒有交頭接耳,沒有左顧右盼,只有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人人身披遼東自產的制式鐵札甲,雖不如趙云見過的曹軍虎豹騎精良耀眼,卻勝在整齊劃一,覆蓋全身要害。頭戴鐵盔,護頰放下,只露出一雙雙眼睛,眼神或緊張,或好奇,或帶著審視,但都竭力保持著軍姿的挺拔。手中長矛如林,斜指天空,矛尖在晨光下閃爍著森冷的寒芒。腰間的環首刀刀柄統一朝外,方便抽拔。
整個方陣,靜如山岳,動則必是雷霆萬鈞!僅僅是這肅立的軍容,已透出一股迥異于尋常郡兵的精悍之氣。
周明與趙云策馬來到點將臺前,翻身下馬。周明率先登上高臺,目光掃過下方三千雙眼睛。
“將士們!”周明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遍整個校場,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嚴,“自今日起,我遼東護衛軍,有了新的名字——遼東軍!”他側身,讓出身旁銀甲白袍、英氣逼人的身影,“而他,便是你們新的統帥!常山,趙子龍將軍!”
“趙云”二字一出,下方原本寂靜的方陣,瞬間如同投入石子的水面,激起一片壓抑不住的、低低的驚呼和騷動!
“趙子龍?長坂坡那個趙子龍?”
“真是他!我在公孫將軍營中遠遠見過一面,錯不了!”
“老天!是那位在曹營百萬軍中殺個七進七出的趙將軍?!”
“周公竟把這位請來了?!”
“他來帶我們?這……”
無數道目光瞬間聚焦在趙云身上,震驚、懷疑、難以置信、狂喜……各種情緒在士兵們眼中交織閃爍。趙云的名字,早已隨著長坂坡的傳奇在亂世中口口相傳,成了勇武與忠義的化身!能在這苦寒的遼東,成為這位傳奇名將的麾下,這份沖擊力,遠超任何封賞!
趙云迎著這數千道復雜的目光,面容沉靜如水。他緩步上前,立于高臺邊緣,淵渟岳峙。目光如冷電,緩緩掃過全場。那目光所及之處,所有的騷動和私語如同被冰水澆熄,瞬間消失無蹤,校場上再次陷入一片死寂,只剩下風吹過矛纓的細微聲響。
“遼東軍……”趙云開口了,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奇特的穿透力,清晰地鉆入每一個士兵的耳中,如同金鐵交鳴,“這個名字,從今日起,便烙在爾等身上!烙在爾等的骨子里!”
他停頓了一下,目光陡然變得無比銳利,聲音也陡然拔高,如同驚雷炸響:
“告訴我!爾等為何而戰?!”
“是為了他人許諾的榮華富貴?還是為了主君賞賜的金銀田宅?!”
他的聲音如同重錘,敲打著每一個士兵的心臟。沒有人回答,只有粗重的呼吸聲此起彼伏。
“都不是!”趙云猛地一揮手,銀色的臂甲在陽光下劃出一道刺目的光弧,他的聲音帶著一種穿透靈魂的質問,直指人心最深處:
“看看你們的腳下!看看這片遼東的土地!”
“你們身后的城池里,有你們的父母妻兒!有給你們打制甲胄兵刃的鐵匠!有織出你們身上衣袍的婦人!有耕種田地、供養你們糧草的農夫!”
“你們手中的矛,腰間的刀,身上的甲,口中的糧,皆生于斯土,取之于民!”
“告訴我——”
趙云的聲音陡然拔至最高,如同虎嘯龍吟,震撼著整個校場,也震撼著每一個士兵的靈魂:
“爾等手中之槍,為誰而鳴?!”
“爾等腰間之刃,為誰而寒?!”
“爾等一身鐵甲,為誰而擎?!”
一連三問,如同三道驚雷,劈開了士兵們慣常的麻木思維!
短暫的死寂之后,一股壓抑不住的、源自血脈深處的力量,被這震耳發聵的質問徹底點燃!
不知是誰,在方陣中第一個用盡全身力氣嘶吼出聲:
“為遼東——!”
這聲嘶吼,如同點燃了燎原的星火!
“為遼東——!”
“為爹娘——!”
“為活路——!”
越來越多的士兵加入了嘶吼,開始還參差不齊,帶著試探和激動,但很快,這吼聲便匯聚成一股不可阻擋的洪流!三千個喉嚨,三千個胸膛,爆發出同一個聲音,同一個意志!
“為遼東——!!”
“為活路——!!”
聲浪如同實質的海嘯,排山倒海,沖天而起!震得點將臺上的旗幟獵獵狂舞,震得遠處城墻上的塵土簌簌落下!士兵們激動得臉龐通紅,脖頸上青筋暴起,眼中燃燒著從未有過的、清晰而熾熱的光芒!他們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手中冰冷的武器,肩上沉重的甲胄,與身后那片充滿煙火氣的土地、那些鮮活的面孔,緊緊聯系在了一起!
趙云立于高臺,看著下方沸騰的軍陣,聽著那震天撼地的吶喊,胸中豪情激蕩!他猛地拔出腰間的青釭劍,劍鋒直指蒼穹!清越的劍鳴瞬間壓過了所有的吶喊!
“遼東軍——!”趙云的聲音如同九天龍吟,蓋壓全場!
“萬勝——!!!”三千將士的回應,匯聚成一聲撕裂蒼穹的咆哮!聲浪滾滾,直沖云霄!那磅礴的軍威與沖天的士氣,仿佛要將這遼東漢子的豪情,烙印在這片蒼穹之上!
就在這軍威最盛、士氣如虹的頂點!
一個冰冷、毫無感情、卻又清晰無比的機械合成音,毫無征兆地在趙云和周明的腦海深處,同時響起:
【叮!檢測到關鍵歷史人物‘趙云’成功加入陣營,核心武裝力量‘遼東軍’正式確立命名,士氣峰值突破閾值!】
【隱藏成就‘龍吟磐石’達成!】
【解鎖獎勵:火藥配方(黑火藥穩定制備與初級應用技術),相關技術圖紙與工藝流程已傳輸至指定安全地點。】
【警告:此技術蘊含巨大毀滅力量,請謹慎評估使用場景,避免技術失控。】
【時代齒輪,已開始加速轉動。宿主,祝你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