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值隆冬。
天寒地凍,北風呼嘯,大地似披上了一層銀白色的蓑衣。
零零散散的一片片矮房坐落于雪中,匯聚成一處村落,看上去約莫有百余戶人家,其中有些屋房年久失修,屋頂破損,露出窟窿,被石頭木塊胡亂的堵住。
一縷晨曦沿著門縫照進漆黑的屋房內。
吳銘裹著破舊的厚棉被,蜷縮在一張狹小的床榻上,盡管天已經亮了,但如今這個時節天寒地凍,即便腹中不斷傳來陣陣饑餓感,他也完全不想鉆出溫暖的被窩。
每到此時,吳銘心中就不自主的懷念起前世的日子,雖說前世的他也只是個普普通通的牛馬,但至少辛勞工作之下,能吃得飽,穿得暖,比起如今的日子要強太多了。
再睡會兒吧。
吳銘心中想著,他翻了個身,恍惚間又夢見許多前世的光景。
但很快,一陣嘈雜的聲音打破了他的睡夢。
“……誰出事了?!”
“唉,是四九爺,年前四九爺進山砍柴摔折了腿,躺了一個月,家里早就沒了余糧,為了不讓六兒餓死,昨兒個悄悄去了遠河,想撈些魚獲去換米糧,結果撞上了魚妖……”
聽著外面傳來的陣陣議論聲。
吳銘迅速清醒過來,他的臉色變得有些嚴峻,很快從床上起來,推開門來到屋外,能看到村落里不少人影正在往村口走去。
他混雜在人群中,也是很快來到村口,旋即就看到驚悚的一幕。
只見一個人……或許勉強還能說是個人,正躺在村口的雪地里,那人鬢角半白,算是村子里的老人,叫吳四九,之所以說勉強還算個人,是因為除了還保留有人形之外,對方的整個身軀內部幾乎都被掏空了!
血肉內臟近乎都不翼而飛,躺在雪地里的只剩下一副皮囊和骨架!
“又是妖禍。”
吳銘看著這一幕,臉色很是難看。
類似的事情,基本上各家都遭遇過,他們這些窮苦百姓,沒有資格在十幾里外的景鄴城安家,只能住在偏遠村落里,基本上不可能避免妖禍。
在妖魔肆虐最為嚴重的時期,那些妖物甚至會進村吃人!
普通人根本沒有資格抵擋妖魔,想要對抗妖魔,唯有武者才能做到,而整個吳村,百余戶人家中,能溫養出血氣,稱得上真正武者的,僅有寥寥數人而已。
妖魔肆虐,切實的發生在他身邊。
從吳銘出生于這方世界算起,至今已有十七個年頭,而從他恢復所有的前世記憶,徹底堪破胎中之迷算起,則他來到這方世界僅有一年多。
前世今生融合之后,人格重定的他,心中卻是困擾重重,因為他依據他今生的記憶,他知道了這方世界,并非尋常的古代王朝,而是危機重重,妖魔橫行,肆虐人間!
“爺爺!!”
吳四九唯一的孫子吳六,此時撲倒在雪地里,哭的慘天動地。
旁邊圍著的眾人,看著這一幕,都是心有戚戚,各自嘆息。
吳四九打拼了一輩子,終于替兒子說了個媳婦,結果不到三年,兒子兒媳就雙雙遭遇妖禍,只留下一個小孫兒吳六,現如今吳六剛到八歲,吳四九也撒手人寰。
吳銘站在一旁,也是一陣默然。
他雖也同情其遭遇,但對此也是無能為力。
說起來,如今的他,也并非一無所有,自從他覺醒了胎中之迷,了悟前世今生后,常常夢見一尊狀若神佛般的存在降妖伏魔的圖畫,每一筆都栩栩如生。
這幅圖,名為黑帝伏魔圖。
吳銘不知道這幅圖是從何而來,但的的確確是存在于他的腦海之中,只不過他這一年多以來,無數次嘗試探索,卻始終一無所獲,不知這幅圖究竟有何作用。
從其本質來看,這幅圖或許有降妖伏魔的作用,但問題是他此身不過是**凡胎,習武一年半有余,至今也不曾真正踏足武夫的境界,總不可能主動去尋覓妖魔。
況且不說什么降妖伏魔。
事實上如今的吳銘,面臨著更為基礎的問題,那就是生存。
在前世,哪怕是再懶惰的人,想要維持最基本的生存也很容易,但在這里卻不行,且看那為了捕魚換取米糧而去往遠河,遭遇妖禍,而只剩下一副皮殼的吳四九便可見一斑!
“小六兒,不哭了。”
就在這時,一個身形魁梧,面容剛毅的中年男人走了過來,他鬢角泛白,看上去也有四五十歲的年紀,但一身氣血卻是十分旺盛,他正是吳村的族長,吳曲。
吳曲面色凝重的看了看吳四九的尸體,旋即搖了搖頭,道:“老四,去幫忙把人埋了吧,小六兒,今兒個往后,你到我家來吃飯。”
年僅八歲的吳六,沒有生存能力,放任不管必然會餓死,雖說吳村百余戶人家,有大半都是吳姓,或多或少都帶點親故,但如今這個時節,各家都很難拿的出余糧去接濟吳六,作為吳村最有能耐的族長,對全無生存能力的吳族幼童,還是要照料一二。
吳銘混在人群中,看了一會兒,然后轉身悄悄離去。
……
“銘兒,外頭出什么事了?”
當吳銘回到家中時,就見一個年輕女子,正扶著一個婦人站在院里向外張望。
年輕女子是他的姐姐吳鈺,婦人則是他的母親劉氏。
吳銘一家四口人,父母皆健在,他父親會一點修筑屋房的手藝,不久前接了城里一門大戶人家的活,去了城里做事,家中只有他和姐姐、母親三人。
“四九爺出事了。”
吳銘目光凝重的將剛才的事情說了一遍,略去了吳四九那具尸體的慘狀。
劉氏聽罷,長嘆一聲,道:“都是苦命人啊,小六兒一家就只剩他一根獨苗了,還好族長愿意接濟……”
說罷,
劉氏又看向吳銘,低聲道:“銘兒,如今外頭不太平,你可不能出去,家里頭的吃食雖然不多了,但我和你姐姐緊一緊,還是夠你用的,只要撐到你爹回來就好了。”
家里的余糧如今也不多了,吳父久久不回,劉氏擔心吳銘也如吳四九一般,到村外一些危險地方尋覓食糧,因而語氣也有些嚴厲。
“阿娘放心,我不會貿然出村的。”
吳銘搖頭回應。
其實村子外面的近山,近河,因為離景鄴城近,倒也不算很危險,但也正因為如此,這附近的山河,統統都是有主的,不能隨意上山捕獵、下河打魚。
至于那些無主的遠山、遠河,遠離景鄴城,兇險可以說是成倍增加,別說是普通人,哪怕是練出血氣的正統武夫,也不敢說能夠安然往返。
“大姐,你扶娘去歇著,我去煮粥。”
吳銘囑咐了吳鈺一句,繼而便轉身進了屋內,從炕頭里面翻出一個布袋,布袋里是小半袋的糙米,以及一些混在一起的雜糧。
吳銘掂量了一下手里的布袋,面色有些沉重。
“沒多少了。”
以他的盤算,就算一家人減少消耗,這小半袋雜糧,也最多就吃個六七天。
盛夏時節,能做的活很多,劉氏還會一門編織草鞋和涼席的手藝,帶著吳鈺織席販履,倒還算寬裕,但如今臨冬之時,草鞋涼席賣不出去,也很難找到其他的活,一家人只靠吳父在外做活,便難免有些捉襟見肘了。
當然,
最大的問題是,他的消耗太大。
并不是他飯量太大,忍耐不了饑餓,而是他不能去忍耐。
腦海中的黑帝伏魔圖不知如何使用,暫時指望不上,他所能指望的自然只有切切實實,腳踏實地的武道修行。
今年他已是十七歲了,而十六歲到十八歲,是武道之中,凝練第一次血氣的最佳階段。
在這個時期,普通人即使沒有那些價值珍貴的藥草,亦或種種氣血渾厚的肉食補充,也是有一絲機會能夠凝練出一股血氣,踏入武道修行的門檻的。
而這,
也幾乎是底層貧民翻身的唯一機會。
十八歲若不能凝練血氣,往后想要凝練,則所需資源成倍增加……對底層黎庶而言,若是最容易的兩年都做不到,那往后自然更做不到。
“若能練出血氣,那就截然不同了。”
吳銘很清楚這一點。
在這以武為尊的世界,能否練出一縷純陽血氣,那就是區別于尋常百姓和正統武夫的巨大分水嶺,不說是云泥之別,那也是截然不同的層次。
尋常百姓,若是無法凝練血氣,成為凝血武夫,那接下來的道路,無非就是幫大戶人家耕田種地、修理宅院,甚至是喂馬鏟糞,饑一頓飽一頓,在底層碌碌一生。
但若是成為凝血武夫,那出路就太多太多了。
凝血武夫,直系三代可免除賦稅,去了城里可以給大戶人家充當護院打手,混跡幫派也能成為小頭目,無論做什么都能吃飽喝足,更能輕易養活一家人,若是想要娶親生子,消息只要一傳出去,十里八鄉有適齡閨女的人家,都會主動過問,任由挑選。
成為武者,
可以說是所有底層百姓的希望寄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