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曠要寫白話文小說,是不可能用雕版的,需要雕的頁數(shù)太多了,那樣印刷書得虧本。
寫小說雖然是另有目的,但主要還得搞錢。
章曠雖然是狀元,但是一沒有賞賜,二家里帶來的錢都快用光了,得搞錢。
作為應(yīng)天書院的實際負責人,章曠其實就是書院的院長,把一個院子批給畢昇用,也沒人敢說什么。
只是大家知道畢昇是搞印刷的后,更是激動了。
印刷?難道章夫子要做的巨作是經(jīng)典?要著書立說?!
這么猛嗎?!
雖然被章曠噴了,但是學(xué)院的學(xué)生中不少人不服氣,認為章夫子只是初來乍到?jīng)]了解情況,自己一定可以憑借努力爭取到章夫子的認可。
還有一些人不知道是不是斯德哥爾摩綜合征,更崇拜章曠了。
更是再說章曠這樣的不世出的天才加人間清醒,肯定會做出堪比古之圣賢的文章,從而近道,甚至封圣!
一時之間,不少人都在到處打聽章曠到底寫了什么。
其中就包括周敦實。
“畢師傅。”
周敦實知道,進去章曠屋里的仆人是不認識字的,要找明白人打聽,得找畢昇。
聽完來意,畢昇是一點都不想透露,于是開口:“不能說。”
畢昇正在做活字的坯子,根本沒時間理會周敦實。
但是周敦實一直扭著,畢昇想了一下,就跟周敦實說:“你聽說過凌遲嗎?”
周敦實吞咽口水,隨后點頭。
他一荊湘人士又怎么會不知道。
“只是聽說過罷了。”
畢昇:“那我仔細給你講一下吧。”
“在荊湘地區(qū),有一群妖人,他們喜歡擺血祭壇,殺活人祭祀,用妖術(shù)來祈求,達到自己的目的。”
周敦實才十六,這個時代又是個愚昧的時代,他當然怕這種神神鬼鬼的傳聞,頓時吞咽口水,不敢吱聲。
畢昇:“所以,在我們荊湘地區(qū),一旦抓到這種妖人,就會對他們處以極刑,與腰斬車裂同等級但更痛苦的刑罰——凌遲。”
荊湘地區(qū)之所以出現(xiàn)了屢禁不止的妖人,需要用凌遲來震懾,問題還是出在朝廷。
當時宋真宗搞天書運動,也就是獻祥瑞運動,要搞一堆祥瑞然后去泰山封禪。
他都這樣了,民間好的了?
你當皇帝的泰山擺祭臺求的是天下,我在家擺祭臺求個一兩金子不過分吧?皇帝有能力獻祥瑞,我獻雞鴨豬狗牛行了吧?還不行?那我殺人獻了。
此后到了劉娥時代直接停了天書運動,卻剎不住民間擺祭臺的風。
這個話題在荊湘血脈的家庭里面,是有止小兒夜啼的功效的。
聽到這些話,周敦實已經(jīng)不敢接茬了。
畢昇:“大概寫的就是跟這個有關(guān)的東西。”
別的人沒看過章曠寫的書,畢昇還沒看過么?
畢昇還要數(shù)各種常用字的字數(shù),來確定做泥胚的比例呢,當然提早看過了。
雖然章曠用的是蘆葦寫,比較慢,但是這十幾天來一直寫,也已經(jīng)寫完了小二十萬字了。
原本電視劇的劇本應(yīng)該是在三十萬字左右,章曠寫的時候砍掉了一些旁枝錯節(jié),調(diào)整了有些橋段的出場順序,最終也就寫二十五萬字左右。
應(yīng)該是會刊印成上中下三冊。
目前寫過的內(nèi)容,什么血祭壇的,內(nèi)容正好與荊湘地區(qū)的妖人行徑類似,所以畢昇這么說。
周敦實卻也明白了。
原來,章夫子在修律書!
《宋刑統(tǒng)》的確太老了,《宋律》是該來了沒錯。
天下間現(xiàn)在很多事情,在宋刑統(tǒng)上是犯罪,但是在生活中已經(jīng)習(xí)以為常了,的確應(yīng)該修律法了。
得到答案后,周敦實開心不已:“明白了畢師傅!感謝告知!”
周敦實知道了,就等于全校都知道了。
全書院知道后,周敦實卻又回到了畢昇這兒。
原因是周敦實認為自己受了好處,就得報恩,必須得幫畢昇做點事情。
畢昇的一批泥胚需要燒制,又新篩選了一批高嶺土,剛鞣制完,于是自己去燒泥胚,讓周敦實幫自己切割活字方塊。
忙碌了一天的畢師傅端著燒制成功率百分之十二的活字方塊出來時,看著周敦實切割成功率百分之三的泥胚。
天都塌了。
“你走!”
周敦實:“不行,我不是那種人,這恩我一定要報!”
畢昇的火氣比日頭都高,吐血十升。
手里摸索了兩下摸到了一根竹條,揮了兩下非常順手。
周敦實:“我舅舅乃是龍圖閣大學(xué)士,他天天教育我們要知恩圖報。”
畢昇默默地放下了竹條:“想學(xué)揉泥胚啊,我教你啊。”
周敦實還真以為畢昇很愿意教他,于是真的跟畢昇學(xué)了起來。
“為什么這泥火烤之后,就變得堅硬?”
“為什么這土與一般的土燒制后的效果不一樣?”
“為什么這泥胚太小,燒制時會炸開?”
作為理學(xué)創(chuàng)始人,周敦實是比別人多幾分好奇寶寶的底色的。
有的東西畢昇知道,有些東西畢昇不知道:“不如你找夫子問問?”
畢昇得罪不起龍圖閣大學(xué)士,章曠又不怕,讓狀元公對付去。
周敦實也是老實,真的去問。
章曠寫書的間隙,出來溜達,就看到周敦實鬼鬼祟祟的,開口:“干什么?”
周敦實老實的出來:“章夫子,有個問題請教。”
章曠哪有功夫回答周敦實的問題,擺手:“沒空,找別的夫子去。”
周敦實撓頭:“這個問題別的夫子應(yīng)該是都不懂的,您見多識廣,也許懂。”
章曠回頭:“哦?什么問題?”
周敦實:“為什么泥可以燒成陶,為什么有的泥可以燒成瓷,為什么有的泥燒了沒用?”
章曠:“世界上有一種礦物名叫硅,或者叫做矽。”
“它非常常見,在泥土石頭沙礫中到處都是。”
“這種東西燃燒后會融化板結(jié)。”
周敦實恍然大悟:“每一種不同的泥土中龜含量不同,所以有的燒了沒變化有的燒了變成陶有的燒了變成瓷?”
章曠點頭:“沙子里硅含量最高,石英石里面硅含量也很高。”
石英石?周敦實疑惑。
章曠思索了一下:“水玉?”
周敦實還真知道:“原來如此。”
章曠卻恍然醒悟:“嗯?”
玻璃?
在提取出鉛之前,玻璃不比泥巴適合做雕版一萬倍?!
活字印刷主要有兩個難點。
第一,材料必須合適,既然有很強的可塑性和鋼性,又要做的很小但不容易崩裂。
第二,在不同溫度、濕度下的穩(wěn)定性。
說實話無論是第一條還是第二條,泥活字都很拉胯,只是剛剛比木頭材料好一些而已。
這也是歷史上活字印刷發(fā)明出來后沒有大范圍推廣,只是小范圍使用的原因。
那印刷版框,溫度變化之后,根本卡不進去那么多字塊。
如果字塊卡不穩(wěn),根本沒法高效印刷。
而玻璃,在這兩方面都比泥活字強!
因為玻璃最大的特點是可燒融,可定型!
泥字需要一個個的做,用做瓷器的態(tài)度一個個的修整泥胚,然后燒制。
燒制成功率比瓷器還低。
而玻璃只需要燒熱,然后剪斷一點,往模具里面一放,直接就能壓出來。
而玻璃本身光滑不容易印刷的問題,可以用銅字胚代替。
銅字胚沒法用在陶器上,會掉,燒制的時候就會融化。
而玻璃可以在字塊即將定型的時候,再把字嵌上去。
雖然這個東西也不穩(wěn)定,很容易炸。
但是,便宜啊!
這可比銅字塊造價便宜百分之九十九以上!
暫時先用著,等提取了鉛,再改鉛字塊也行。
這種東西在后世沒人做,主要是因為沒有必要,有比它好的材料。
但是在眼下,簡直是太合適了。
整個歷史上,從戰(zhàn)國時代開始,一直有燒制玻璃的工匠的遺留物出土,在目前這個時期更是已經(jīng)有了很不錯的玻璃制作方法了。
畢昇在小地方,不知道有這種高級材料,但是這兒是在兩京地區(qū),什么找不到?
章曠:“周敦實,你去前院找狄青,讓他想辦法找一個會做玻璃的人來。”
玻璃這種東西在唐代就已經(jīng)叫玻璃了,只是有的時候用的字不一樣。
雖然不知道現(xiàn)在叫什么,但是話傳出去后,還怕找不到?
狄青可是皇帝的人。
周敦實立刻就去,沒過幾分鐘,周敦實就回來了,興高采烈:“章夫子,狄青已經(jīng)去辦去了。”
章曠:“你這么開心是有什么高興地事情嗎?”
周敦實拿出一張紙:“今日傳來一篇妙文,大家都在爭相傳閱。”
章曠低頭一看。
賣油翁?
歐陽修提早這么些年就把賣油翁放出來了?
賣油翁,就是歐陽修編排陳堯咨的一個故事,講述所謂的熟能生巧的故事。
實則是用這個故事崇文貶武。
更關(guān)鍵是,陳堯咨還沒死呢!
陳堯咨乃是老狀元公,又是宰相,不只是如此,陳堯咨他哥也是狀元也是宰相,他家兄弟三人都是宰相,一門三相門生故吏遍布朝堂。
雖然大宋宰相是多了點,影響力沒那么大。
但,人還活著別人還是要給面子的,歐陽修這就把這文章放出來了,作死嗎?
章曠全然沒想到,歐陽修突然出聲,是因為他。
當初歐陽修殿試之前連中三元,殿試時因為趙禎沒有親政,所以由考官代選,考官們以磨礪為由,要打壓一下歐陽修讓他再歷練歷練,所以才降低了名次。
歐陽修被打壓,直接忍了,因為他知道老一輩總是會死的。
但僅僅兩年過去,章曠橫空出世,歐陽修愕然發(fā)現(xiàn)新科狀元比二十六歲年輕的自己小整整六歲!
任何一個狀元的含金量都是極其恐怖的,這些人文采之好硬要走文這一道,那就是所向披靡。
最可怕的是章曠這個新科狀元根本不會去當官,而是隱居了。
這不就是擺明了要在文壇攪風攪雨嗎?
歐陽修也是決議不在隱忍,要立刻發(fā)動自己策劃已久的新文風宋詩。
絕大部分普通人對詩是沒那么懂的,但是寓教于樂的小故事不同啊,所以歐陽修把這個準備存幾十年的小故事,直接放了出來,登臺扛旗了。
文壇,要變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