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光已經掏出了紙筆,信奉好記性不如爛筆頭的這家伙把筆裝在竹筒里,隨時準備掏出來寫東西。
“所以,老師,你要做的破天荒的偉大創舉是什么!?”
章曠看了一眼司馬光,不知道怎么說好。
自己總不能把自己想要干翻文官集團的目標直接講出來吧?
那說點什么好呢?
“要判斷一個人,不要看他說什么,而要看他做什么?!?/p>
聽完后大家覺得很有道理。
司馬光沒這么好忽悠:“老師,我們是要看一個人做什么,也要看您要做什么,但是您要把即將做的事情描述給我們聽?。俊?/p>
眾人聽了司馬光的話,齊刷刷的轉頭看向章曠。
章曠思索了一下,開口:“我不喜歡說,只喜歡做,但既然你們硬要問,那我就告訴你們,但你們不要拿著這些話去到處說,而是要去做?!?/p>
眾人繼續期待。
你倒是說啊。
章曠一副嘆息的模樣,實際上卻在背上撓癢癢,一邊:“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p>
現場所有學生聽到這話,皆是虎軀一震!
……
涪陵,或者說涪州,十三歲的張載正在日頭下看書。
突然,眼淚從張載的眼角流了下來。
很突兀的如此,他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張載的父親張迪是涪州知州,不是那種專營的文官,而是喜歡干實事,所以平日里忙得很,操勞之下身體又不是很好,很少能夠陪兒子讀書。
今天好不容易陪著幾個兒子一天,卻看到張載沒來由的讀書讀的哭了出來。
他知道自己的兒子絕不是因為書太難所以哭。
“娃,你是咋勒嘛?干撒哭吶?”
張載沒有鄉音,只是開口:“爹,我不知道,我只感覺我身體或是精神的一部分,突然消失了。”
聽到張載這么說,張迪沒有去安慰他,而是叉腰哈哈大笑:“丟勒就丟勒,命里不該有。”
十年前在皇宮當值的中樞才俊,如今江邊的佝僂‘老人’,十年沒有提升一步的張迪早就‘服氣’了。
張載卻堅定地:“世上沒有命這一說,神魔鬼怪不過是假的。”
張迪:“聽你這意思,現在涪州地界鬧得很兇的那撒叫……江魔,是假的?”
張載:“父親,我最近看書,發現有個有趣的事情,魔字,是南梁時候佛教盛行時才發明的新字,在那之前是沒有魔字的,如果世上真有魔,那秦漢魏晉時候為什么沒有這個字?”
“魔,就是佛造出來的。”
張載之所以對后世影響深遠就是兩點,一是橫渠四句,二是更堅定的無神論。
沒有了橫渠四句,張載更純粹了,成了一個純粹的唯物主義戰士。
歷史上宋真宗搞出來的破事兒導致神魔之說影響深遠,一直到張載的無神論席卷天下,一切才停止。
才十三歲的張載任由眼淚風干。
張迪:“最近我聽有好事的人,把你和成都那個天才放在一起比,你覺得你們誰會先考上進士?”
這個成都的天才,說的不是張載。
而是王安石。
王安石的父親,在成都新繁當縣令,王安石的名頭在成都早就出名了。
在成都出名,就是在川陜四路出名,名聲一路來到了夔州路涪州。
張載:“不認識,不知道,不比較。”
……
成都府新繁縣,王益看著書信,喜上眉梢。
根本沒想到,那個小子能考上狀元。
更可喜的是,自己要遷任知州了,只是要去嶺南的韶州。
王益仔細思索之后,決定給王安石一個選擇,讓他選擇是跟著去韶州,還是跟章曠的家人去京城。
……
“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所有學生都傻在了原地。
這句話乍一聽,牛逼。
仔細一聽,牛逼普拉斯。
在很多人解讀這句話的時候,都喜歡夾帶私貨,用仁義反復編織這句話,讓普通人讀不懂這句話。
但眼下,章曠要在說出這句話的時候,解釋這四句話的意思。
需要的是一個人來提問。
但,所有學生都震驚于這個理想的偉大,各自思索著這句話,卻沒人去問。
對于讀書人來說,理解這四句話,非常輕松。
字面意思嘛。
在沒有后來人把這句話復雜化之前,很容易懂。
章曠卻需要一個人配合,配合著來問。
終于,司馬光記錄完了這幾句話,又開口:“老師,四句話概括的非常精彩,那具體要做些什么?”
大家這才想到,這四句話不是章曠的理想,而是章曠說要做到的事情,不由的倒吸涼氣。
這就完全不同了。
有人把這個當理想,自然是一種很崇高讓人很佩服的品德,但如果有人說要完成這個創舉,就好似有人說自己要一頓吃八千個饅頭。
這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但就是這種不可能的事情還要去做,這種品質,就更讓人敬佩了。
問題終于來了,章曠微笑:“做到這四句話很簡單?!?/p>
“天地本沒有心,但人有心,用人的心,成為天地的心——為天地立心?!?/p>
“這么說起來可能有些拗口,你們可能沒聽懂,那我用更容易懂的話說一遍。”
“天地本來是沒有道德的,但人有道德,道德幫助所有人走向更好的一面,我要……用最質樸的道德觀;不加修飾不需要任何人去粉飾,哪怕是普通人都能夠理解的道德觀,去成為天下的共同道德?!?/p>
所謂的心,就是良心,良知。
為天地立心,就是讓良知如同天地自然存在的規則一樣存在。
把良知,把道德,變成如同物理規則一樣的存在。
這就叫為天地立心。
歷史上從孔夫子開始,不斷有人提出同樣的觀點。
然后,一群文人文官,瘋狂的給他們的觀點加修飾把這些觀點粉飾的極為復雜。
本來這一類的名言,就是字面意思就能理解。
但后來的蛀蟲,蛆蟲,貪婪的暴徒,偽裝成文人文官的財狼,不斷地侵蝕著孔夫子的思想。
于是后人不斷地提出新的說法。
【為天地立心?!坑直桓g,被侵蝕。
然后再提出新的。
【致良知,知行合一。】再被腐蝕。
再提出新的。
問題就在于,品格高的人提出的東西,和利用這些話創造利益的后人,本就是敵對的。
這些話罵的本就是把他們掛在嘴邊而不做的人。
認知一個人,不要聽他說什么,要看他做什么。
章曠:“所謂為生民立命,就是要讓每一個人都有活下去的權力和能力,如果有一個人死于非命,那就是社會沒有盡責,如果有一群人死于非命,那直接負責人就應該陪葬?!?/p>
“為往圣繼絕學,是因為往圣提出的簡單而樸素的道德觀點,被無數蛀蟲侵蝕,被洗稿,變成了大家看不懂的樣子,被無數人挖斷路讓人沒法學習?!?/p>
“為往圣繼絕學,是要讓所有人能再次看懂圣人們說過的質樸的淺顯易懂的道理。”
“為萬世開太平……靠什么太平?面對打你的人能靠嘴巴讓世界太平?我們要毀滅所有的敵人,讓大宋子民不再被戰爭襲擾。”
簡單一點說,橫渠四句講的是四件事情。
普遍道德,資源分配,掌握話語權,充沛武德。
現在,這不叫橫渠四句了,叫做應天四句。
章曠之所以要把四句話說明白,是因為這四句話太容易被利用了。
有心人很輕松就能把這句話翻譯成,《要讓所有人都充滿仁義》。
歷史上每一句名言,無論是講什么的,在封建王朝中都會被文人翻譯成《要讓所有人通教化,懂仁義》。
怎么充滿仁義?當然是讀仁義的書,接受教化。
怎么讀仁義的書?有錢才能買得起書,你要生下來就是士族,你才能有資格學仁義,你一個平民你天生就是野蠻人。
就算你生來有錢,買了書,你還看不懂,還要請懂仁義的人教。
誰是懂仁義的人?
當然是讀書人。
所以,你要懂仁義,就要來我這兒買書,給我交學費。
你都沒讀過孔曰成仁孟曰取義,你哪兒來的仁義?你有錢不跟我讀書,你野蠻!你粗鄙!你沒資格當人!你是黎民百姓的敵人!你該死!!!
這叫仁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