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州,彰野郡。
地處東部,相接浩海,郡外海上是連綿不斷的島鏈,其上多有仙道的修士駐守,鎮(zhèn)守一方。
此郡歸屬武氏管束,作為大離赫赫有名的世家,得享的靈地自然是優(yōu)越過人,彰野郡占地之遼闊,足以位列大離前三。
郡中,映險山內(nèi)。
玄黑大門緩緩打開,其上匾額刻著【無色】二字,墨石雕刻的黑虎盤踞在側(cè),自門戶中傳來幽深的魔氣,內(nèi)里是一片純粹的黑暗,不加半點雜色。
門戶兩旁青黑魔光凝結(jié),化作猙獰邪厲的古字,分為【我為上王匡御眾魔】和【仙道難固鬼道易邪】。
自這一道門戶之后有無數(shù)令人心顫的目光掃來,如有千百魔頭盤踞,時刻欲要沖入人間之中。
一身烏袍的男子靜立于門戶之前,眉心的黑火玄紋散著燥怒氣息,目縈黑光,正看向這一座立在山中深處的門戶。
他身后隨著一著暗金長裙的女子,姿容清麗,眉眼間隱有憂慮,猶豫少時,還是開口問道:
“修明叔父,舒寒進去”
“武家嫡系皆要入這【無色界門】一趟,方能正式得傳承,并無危險,舒寒天賦過人,不會有事的。”
南罔神態(tài)自若,可心中卻也沒個底,此事是祖宗親自下令的,可到底能不能成即便他神通在身也難說。
武紹月聞言心中卻并未有多安定,她看向這一處魔門,心中卻止不住劇烈跳動起來。
殆魔之意自門戶中散出,遍布秘境,若不是南罔神通護持,她當下已然要暈厥過去,更何況走入其中的舒寒。
“不知.我武家這座魔門是自何而來?”
她此時只覺心中慌亂,不由自顧自說起話來,一旁的南罔見之,目光稍凝,神通幻彩漸漸護佑起二人。
“此門來歷極古,是制魔觀的【無色】真君所傳,為收斂我殆炁修士尸骨之所。”
南罔聲中頗有些感慨,一旁的武紹月卻是面上生疑,只低聲問道:
“我聞紫府一旦隕落,內(nèi)景崩解,玄象應天,便會化作靈物、異象,還道于天,怎還能留下尸骨?”
南罔聽此,目光隱動,只嘆道:
“殆炁一道威能雖強,可修行起來也是步步驚心,以身飼魔,此道修士一旦隕落,神通不散,魔性內(nèi)生,便會化作一尊和太虛相連的魔頭,為禍一方。”
“故而我武氏凡修此道者,必先入這【無色界門】,待到將來隕落之時,魔性便會盡數(shù)收入其中,尸骨化凡,隨之斂入。”
“界門之中,正有制魔觀歷代高修和我武氏十二代祖宗的魔性,為真君手段鎮(zhèn)壓,不得為禍。”
一旁的武紹月聞言,心中對殆魔正統(tǒng)的向往已經(jīng)散去許多,剩下的多是真正見到這道統(tǒng)恐怖和魔性之處的不適。
“這才是我武家真正的底蘊,自北魏拓跋一統(tǒng)北方時傳承至此,歷經(jīng)奉亡而不滅,這一座魔門在,我武氏便無人敢犯。”
南罔看向這一座無色界門,聲音漸漸緩和些,只道:
“武氏子弟入內(nèi),走的是真君所留的【無色大道】,不染魔性,磨煉心念,走的越遠,將來成就越高。”
“老祖宗當初走穿了整條大道,我行至半途,若舒寒也能行過一半,則紫府有望。”
武紹月稍稍點頭,心中半是期許,半是擔憂。
‘讓舒寒來修此道,到底.對不對?’
若是以往,她聽聞有修行殆炁正法的機緣,必然是想都不想就同意,可在真正見識到這一道統(tǒng)的兇險之后,那種近乎憧憬的幻想很快就破碎了。
一旁的南罔察覺到這后人的情緒,神通稍稍感知,便知道對方身上由靈兆所生的明夷煞氣已然散盡,讓她越發(fā)正常。
南罔目光一轉(zhuǎn),換個話題,卻是笑道:
“聽聞行芳近來在益州的秘境中大破群雄,劍斬長孫家的嫡系,威名已經(jīng)在大離傳開。”
念起自家相公,武紹月面色稍稍緩和,多了幾分笑意,只低聲道:
“只盼他平安就好,他出身筑基世家,能有今日成就,都是一點點修持來的。”
這一句話卻是讓南罔不知如何去接,修了社雷,哪里能有安穩(wěn)的日子?就算是其師父,身為紫府劍仙還不是四處奔波,少有安生。
“柳家是蜀國世家,若是往上追溯可直到夏亡之世,論起威風時,也不差我武氏,只是如今衰微至此。”
“忌木本就是玄虛難修的道統(tǒng),如今正法大都收入蓬萊,這一支也難再興。你同行芳都是筑基,能有子嗣,也算是讓這家多了幾分興復之望。”
南罔頗有幾分惋惜之意,柳氏曾在蜀國擔任糾陰一職,這可是個緊要事務,足以見這一脈為帝君看重。
至于他說的興復,自然是出一名紫府,若是以他來看,只要舒寒順利自這無色界門中得來傳承,紫府的機會不小,至少比她父親高。
“我同行芳僅這舒寒一道血嗣,只盼她有些成就。”
武紹月看著這一道深邃幽暗的魔門,此時已經(jīng)全然不見女兒小小的身影,如同被淹沒在這一片黑暗之中。
——
無色界門中。
黑暗深邃,唯有一片茫茫虛幻,和太虛不同,這一片地界是真正的無形無質(zhì),是念想、心識所在之地。
青黑魔氣環(huán)繞的道路之上,著淡青衣裙的女孩望向四方,黑暗中若有諸多無形的魔性變化,注視過來,魔音滾滾,讓人心悸。
柳舒寒默默站定,此時她的身軀已經(jīng)化作殆光,如同流轉(zhuǎn)不定的魔云收攏在衣裙中,延伸向這一片茫茫虛幻的黑暗。
“父親,娘親”
她此刻想起爹娘來,稍稍顫抖,殆光魔云隨之流轉(zhuǎn),任她膽子再大,到底還是個孩子,此時見著周邊這等恐怖的魔境,心中不免畏懼。
于是她想起真人的囑咐,邁開雙腿,迎著一陣虛幻的光彩向前方奔去,道路兩旁若有無數(shù)道猙獰威嚴的魔影顯化,皆都開口,讓她向前。
越是往后,自黑暗中顯化的魔性氣勢越盛,也更為猙獰怪異,幾乎不近人形,如同變化不定的心念。
她不知自己行了多久,只覺一種無法言說的疲憊之感席卷而來,讓她再難控制身軀。
砰。
她摔倒了,倒在這如同鐵鑄的道路之上,疼痛之感自性靈深處傳來,讓她幾乎再難站起。
柳舒寒勉強起身,此時回望,已經(jīng)行了將近一半的道路。
一種倔強之情自她心中生起,她年紀雖小,可在某些方面卻頗為頑固,此時看向道路盡頭的幻彩,一點點站起身來。
可種種幻滅、恐怖和疲憊之感再度升起,讓她瞬息倒下,身上殆光一陣波動,若要顯出血肉之形,即將被這一片界門送出。
柳舒寒恍然未覺,掙扎起身,面上的殆光漸漸消散,露出她本來的面貌,
那張白皙的小臉有些凄慘,自眼角處流出黯黑血水,目中眼白一點點散去,化作純黑,如同寶石一般。
自她身旁飄起陣陣黑雪,有無數(shù)魔音響起,嗤笑她的不自量力,讓其速速離去,這些雜音交織一處,嗡嗡作響,她的雙耳中也漸漸流出黑血。
她勉強再度站起身來,此時卻連踏出一步的力氣也無了,而周邊的魔音卻越來越響,讓她的心念近乎瘋狂。
柳舒寒眉眼低垂,只覺念頭混亂,身上殆光漸漸褪去,她將要被真正送出這一地界,一種無法挽回之情瞬息升起。
無數(shù)猙獰的魔影皆都自這片虛幻之中顯化,齊齊看來,雜音不斷,她驀然抬首,一股辛辣之氣自胸中騰出,讓她近乎咆哮一般吼道:
“安靜!”
這聲音幾乎不像是一個孩子能發(fā)出的,更像是什么魔怪在一瞬之間上了她的身,隨之發(fā)出這恐怖的吼聲。
一只蒼白枯瘦的手自黑暗中深處,緩緩將她扶起,柳舒寒抬首看去,面前不知何時多了一道著黑雪玄紋長袍的人影。
此人身形高大,面上是一團模糊的青黑殆光,有種種魔念升騰變化,形質(zhì)在這一片殆光中徹底消解,化作無色。
柳舒寒看向?qū)Ψ剑闹袇s不由多出一分親近之感,口中卻說不出一句話來,她身上殆光魔云隨之褪去,漸漸恢復血肉之身,卻未曾自這一片地界跌落。
蒼白枯瘦,幾乎沒有血色的手牽了過來,她順從地跟隨著這一道人影,向著【無色大道】的盡頭走去。
一大一小兩道人影便緩步向前行去,黑暗中由歷代紫府所化的魔性皆都低首,頂禮膜拜。
“屢踐不終劫,探幽度生死。三乘通便路,清虛無塵滓。”
身旁的人影輕聲念著歌謠,領著柳舒寒便行到此道盡頭,為魔性聚集之地。
她往下看去,似乎能見到茫茫幽冥之景,白骨成山,穢血如河。
面前由青黑魔光凝為寶臺,通體玄黑,由十魔背負,白雷黑火升騰,幽華殆光變幻。
寶臺之上,安置一卷玄黑道書,質(zhì)如鐵鑄,魔光流轉(zhuǎn)。
身旁的那道人影緩緩動了,取來道書,此物在他手中化作一枚晶瑩灼熱的黑雪,落在他一指之上。
他輕輕一點,這道黑雪便落在柳舒寒眉心,如同生來就有的印記一般。
殆光漸漸自其面上消散,柳舒寒抬首,卻仍舊看不清對方面貌,只是看到此人眉心之處,赫然也有一枚黑雪玄紋。
她漸漸遺忘先前所見,如同大夢初醒一般,向前踏出一步,瞬息自這一片界門之中走出。
界門之外,南罔見著自行走出的柳舒寒,心中巨震,更見著這孩子眉心的一道黑雪玄紋,神通都劇烈波動起來,讓一旁的武紹月面色也隨之一變。
“這是?”
他快步上前,就要看看這女孩的情況,可前方殆光變化,一著深邃烏袍的老者已然現(xiàn)身,衣袖上紋黑虎鬼魔,猙獰怪異。
這老人五官冷峻,雙目漆黑,無半分白,此時看向剛剛自無色界門中走出的柳舒寒,神色復雜。
南罔當即拉著一旁的武紹月行禮,恭聲呼道:
“老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