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淵。
雷音轟鳴,激蕩海水,玄紫連鼓如天環,列于許玄身后,不斷轟響,應震雷之起勢、揚升和循環。
玄黑祭壇上的血跡漸漸干涸,那顆大如車輪、筋脈盤虬的龍心已化作飛灰,海淵外的紫黑怨雷之蛇依次消解,再也不見。
祭臺前方,許玄靜靜立著,抬首仰望這具威嚴蒼白的龍骨,其形做騰飛狀,可終究大半還是沉在海中。
‘圖謀震雷從位.’
他心中升起種種疑思,五雷之中的真君數量,若是細細思慮,實在有些古怪了。
上霄仙道的境況他不了解,可【天舟】、【懸混】這兩位靈、震二雷的大人都是存世極久,皆居果位,甚至在金丹中也是佼佼者,如今身旁卻無一位從君。
‘還是雷宮的緣由,那位仙君仍存世,為避免其歸來,才要把控雷霆之位。’
他僅是稍稍思慮一番,便猜測出個中緣由,想起虛摯龍王的遭遇,心中更是有幾分感慨,若是他有朝一日去求震雷之位,也會有這般景象?
心念一轉,許玄心中卻隱隱有些悸動,他得來的這《懸天混雷書》,恐怕就是震雷果位的大人所賜。
‘祂在宇外,我在界內,甚至這位也不會降下旨意,只能讓我來猜?!?/p>
這種感覺卻讓他對前路多了幾分坦然,至少自目前來看,這位懸混真君都是有意在點撥他。
或者說,祂和許玄隱隱達成某種合謀,來應對【天上】的人。
許玄心中漸定,古來證道者除了天賦道行以外,大都要看天下大勢,如何把控那一線變化,以求超脫。
【列缺】生光,【豐隆】震鼓,兩件傳自東玄天府、曄光龍宮的舊器此時相有呼應,劍鳴雷音中帶起一絲哀意,漸漸籠罩那具蒼白的龍骨。
“若我證時,必重立曄光,再現威儀,令北極之雷澤、天云,皆為蛟龍安居之所。”
他聲音肅穆,響徹海天,此時并無人要求他這作為,可他還是對天立誓,讓整片雷海隨之翻騰激蕩,有陣陣龍吟響徹。
電鋒雷鼓此時光華漸息,順服地歸于許玄內景之中,同其性命相合,再無半點阻滯,如同祭煉了數十年一般。
遁出海淵,破水御風,上方的洛安龍女仍在候著,素潔的面上卻有哀傷感慨之色,她見許玄歸來,便遙遙一指,示意其看向那具龍骨之首。
許玄抬首望去,卻見這具蒼白龍骨的眼洞處,留下兩行深紫的雷漿,熾烈無比,讓人難以直視。
“虛摯大人身為昔日曄光一脈的主事,電鋒雷鼓之威名,響徹北海,卻同整支龍脈一齊隕落的不明不白”
洛安聲有哀意,言語中并不知這一龍流滅絕的隱情,白瞳一轉,看向許玄。
“數千年的悲愿,只盼溟度族兄能了結,再立曄光?!?/p>
“必有此日?!?/p>
許玄聲極莊嚴,看向海中垂淚的蒼白龍骨,心中更多生出一種同類相憐之感,虛摯所遇之事,他自己亦有可能遭遇。
‘變數在玄,在體內這一太清碑之上?!?/p>
他心神漸定,此時只需小心隱藏,潛龍在淵,以待其勢,等到求金之時再露出爪牙。
海天之間漸漸平靜,雷霆止息,僅有幾只海燕自穿梭過天云,劃過一道虛線,飛往更南邊。
洛安瑩圓的白瞳稍稍轉動,催動神通,漫天風雪便托舉起二人,她只柔聲道:
“此間事畢,溟度族兄可隨我入寒蓄宮,白縞大人欲見你一面?!?/p>
許玄點頭,他自然是應了此事,眼下能得來曄光龍脈之傳承,還是這位洛安龍女搭線,更何況那位白縞龍王已是紫府后期修為,當要一見。
“還請龍女領路。”
洛安此時破開太虛,駕起風雪,行在前方,許玄則是駕雷緊隨其后,卻覺這位洛安龍女修成的神通,不像【履霜漸】,也不同【玄律窮】。
“不知.龍女修的這一道神通為何?”
他當下發問,洛安卻只回道:
“乃是【冱寒雪】,龍君所傳,為寒之極,可凍海冰江,接少陰落白,只是懼太陽、丙火?!?/p>
“原來如此.不知天冱大人之前,寒陰為誰所據?”
許玄此話一出,一旁的洛安稍稍一怔,風雪隨之一頓,又再度卷起。
“上古之時,寒陰一道的果位為人所持,是位女子,號【姑射】娘娘,是南華仙人座下弟子,鯤鵬彼時還是金丹,見了這位娘娘,都要呼一聲師姐。”
洛安聲中有些顧忌,壓低幾分聲來。
“這位大人的機緣不如鯤鵬,未曾隨奉玄一道的南華劍仙離去,孤守神山,晉升元嬰而亡,我宮龍君趁此時機證之,卻因準備不足而隕落?!?/p>
許玄心中升起一陣觸動,不想在這一處又能聽得奉玄之名,這位初代的奉玄劍仙道號【南華】,乃是玄炁之顯,最后去往天外,恐怕境界又有突破。
“敢問龍女,【冱陰】尊位,所接的道統是.”
他問出此言,卻是讓洛安面上顯出一陣驚慌來,如同是什么禁忌,先是越過太虛看往天際,見雷霆仍在才放心。
“【冱陰】所接,乃是少陰?!?/p>
洛安似乎不欲談這個話題,催動神通,加快遁速,兩人在太虛中行了許久,周遭越發寒冷,連海水也凍上,僅余茫茫一片白。
冰海之上,遙遙可見一座寒冰筑造的龍宮,主殿的冰門上襯以白玉、玄珠,四周冰層上生有朵朵素花,在寒風中飄搖。
殿外正候著一生的極為清秀的少年,一身霜白長袍,筑基中期,看上去年歲不大,可血脈卻有些駁雜,僅有兩根微微突出的冰紋龍角,如小錐一般。
許玄看去,只見這龍屬少年氣度頗好,男生女相,腰間也佩著一柄霜白長劍,隱隱同冰雪呼應。
‘這一脈,恐怕要化螭了.’
無角有鬃,即為寒螭,當初魏霜施展神通,所浮現的不是冰龍,而是寒螭,足以見這一脈的衰微,是自果位向下,不是什么改善血脈就能解決的。
若是一直如此,寒蓄這一支龍種恐怕會降格到僅比貴種強些的地步,不如東瀚和南溟遠矣。
太虛破開,洛安和許玄一道落下,這少年便快步上前,恭聲拜道:
“晚輩北鏡虛,拜見溟度龍王?!?/p>
說著,他身子一轉,又看向洛安,眼神和語氣親近些,低聲道:
“見過長姐。”
“你倒是消息靈通,知道這位大人來,早早在此候著,如今見著劍仙,可心滿意足了?”
洛安聲中有些調侃之意,鏡虛卻是有些不好意思,只道:
“我聽聞溟度龍王收復天池,劍斬石人,是除了雪清劍仙以外,我妖族的第二位劍仙,自然敬重?!?/p>
他心中有些感慨,【雪清】正是古代一位凡血兔妖,修太陰而任月宮清娥之位,也為這一仙職贈了劍意之妙。
古代妖類之中也僅有這一位劍仙,而如今龍種又出一位,足以震動天下。
“你也習劍?”
許玄面上多出些笑意,目光落在這少年腰間佩劍之上,鏡虛卻有些不好意思,稍稍按住霜劍,只低聲道:
“回稟龍王,我這一輩的龍血退化的厲害,諸多天賦神通難以施展,爪牙無用,我便求劍鋒之利,如今堪堪悟出劍勢?!?/p>
“待我見過老大人,可同你談談劍術?!?/p>
許玄聲中帶著些和善之意,讓鏡虛眼神一亮,當下退至一旁,恭聲道:
“謝過龍王,白縞大人已自冰穴中蘇醒,如今以造影之法顯化在宮中?!?/p>
“溟度族兄,請,我便不入內了?!?/p>
洛安眉眼一轉,看向一旁的許玄,稍稍示意。
當下主殿的冰門洞開,自其中傳出一陣寒風,有霜白寒陰之光變化,許玄踏入其中。
暗香涌動,白光朦朧,腳下是一層藍白的薄薄冰層,四周多有各色白玉、寒冰雕琢的陳設,居中位置則是一座玄冰寶座,頗為高大。
座上正是一著素白冰紋長袍的男子,容貌陰柔,卻不失正氣,龍角殘破,一支已經自中間齊齊斷裂,一對瑩圓白潤的龍瞳看來。
他立足之處,腳下的冰層倒映出一道足以將整片冰宮遮蔽的陰影,緩緩在冰海中游動,如將凍結整片太虛的氣機壓來。
白縞,寒蓄龍脈之主,也是紫府后期的龍種,常年在冰海中養傷,許玄此時稍稍感知,便知眼前僅是一道虛像,并非真身。
“晚輩見過白縞龍王。”
許玄先行見禮,卻聽上方傳來一道淡然的笑聲,便有寒風止住他的禮節。
“不必如此,幽度你身為天池主人,位置已經同本王齊平,入座即是。”
白縞目光稍動,帶著些打量的意味,隱隱感知下方龍種的氣息,只覺電光藏于其逆鱗,雷聲收伏其心竅,電鋒雷鼓都為其執掌。
許玄謝過,當下入座,此時不知這位龍王欲說什么,只靜靜等著其發話。
“你得了【豐隆】?”
白縞目光稍凝,這股氣息他自然熟悉無比,正是虛摯龍王的靈寶,【豐隆】雷鼓,出自東玄天府,仿制法寶的靈器。
“正是,僥幸得之?!?/p>
許玄言辭之間并不提祭壇上的所見,白縞卻是嘆了一氣,低聲道:
“這天底下,沒有僥幸的事情,都是定數,這一劍一鼓,就該落在你的手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