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殛,已過數月。
雷云翻滾,銀芒迸射,遮蔽天光,正值驚蟄,山間蟲類皆在雷聲中漸漸蘇醒。
下方是一間古樸的大殿,殿中燃著松香,往前主座上是一著玄黑袍服的道人,氣態(tài)沉穩(wěn)而不失鋒芒,目光柔和,看向來人。
青衣男子靜立,身旁是一著黑裙的女孩,約有八歲,瞳孔黝黑,生的靈秀,聰明伶俐,脖頸上正掛著一黑玉靈佩。
“舒寒,還不拜見師祖。”
柳行芳笑著開口,身旁女孩便施施然上前,并未怯場,大大方方地行禮跪拜,恭稱師祖。
許玄點頭,眼中也有幾分笑意,此時以法力將這女孩托舉而起,稍稍一觀,面上笑意更盛。
“一尺二寸的靈根?”
“正是。”
柳行芳上前一步,也有幾分喜色,看向自家女兒,眼神更是柔和不少。
柳舒寒的雙親皆是姿容出眾,天賦極佳,如今她卻是青出于藍勝于藍,天賦甚至還在父母之上,幾乎是必定筑基。
許玄此時問了這孩子幾句話,都是對答如流,甚至還多有妙語,逗笑了他。
‘天賦過人,心思玲瓏,難怪武家想著讓舒寒在主脈記名。’
他并未阻攔此事,武家本就同門中親近,讓舒寒前去修行殆炁正法,可是實打實的光明前程,待其日后歸入門中,也是聯系雙方的重要人物。
“今日讓舒寒來,是想讓師父領她,前去祖師堂上柱香,正式入門,就拜在我名下。”
柳行芳眼見自家女兒得師父看重,稍稍放心許多,他娶了武家女子,又將嫡女送出,山中難免有些傳言,可只要真人不在意,那便無事。
“舒寒,你母親主家在南方,可想過去待上些日子?”
“舒寒不愿。”
這女孩神情稍癟,讓一旁的柳行芳有些急了,湊近低聲道:
“來之前不是說好了。”
“舍不得這里的家。”
柳舒寒烏黑眸子一轉,看了過去,當下柳行芳卻是有些慚然,只得哄了幾句,才讓這女孩低聲道了句愿意。
“先一道隨我入祖師堂。”
許玄揮袖起身,神通運轉,破開太虛,瞬息就將二人帶到天青,行至重建的祖師堂前。
堂中香火金氣流轉,諸多靈位置于其上,氣氛肅穆,自先前禍亂之后,新增不少位置,許玄先是看過中心的溫扶風,又將目光轉向下方的王習微。
柳舒寒年紀雖小,可極懂禮數,此時恭敬上香,跪拜行禮,動作十分利落,先前還有些傷心,此時卻已經整理好情緒。
‘是比霄聞強’
許玄心中不免比較起來,劉霄聞初上山時還是個野孩子,哪里懂得這般多禮數?漫山遍野跑著,即便到了祖師堂內也不安生。
可想起霄聞少時的種種率真之舉,甚至鬧出過不少亂子,都是讓王棲云和張高峽為其攬下,個中情誼,卻是比如今門中諸修要真的多。
他嘴角多出一分笑意,靜靜看著眼前女孩行完禮節(jié),便算真正入了山門譜牒。
幾人走出祖師堂,行在天青峰的山路之上,許玄看向這孩子,神情稍肅,只道:
“入了武家修行,莫要懈怠了,早日煉氣,筑基也能快上不少。”
“是。”
柳舒寒應了,此時目光轉向自家父親,頗有些頑氣,只道:
“我要比爹爹修行還快。”
“好,好。”
柳行芳撫了撫她的腦袋,面上不知是欣慰還是無奈,嘆了一氣,只道:
“舒寒自小是個急性子,沒幾分嫻靜淑德,同她母親一樣。”
“爹爹你說的話我記住了,等我告訴娘親去。”
柳舒寒聲音漸升,讓一旁的柳行芳伸手要止住她的胡言,這女孩動作靈巧,一下就竄到許玄身旁。
“多大人了,和孩子胡鬧什么。”
許玄此話一出,柳行芳有些慚然,只得看著自家女兒躲在掌門身旁,沖著自己捂嘴輕笑。
“師祖,他們都說您是紫府,此為何等境界?”
柳舒寒抬首,看向身旁的背劍道人,頗有靈氣的黑瞳忽閃,帶著幾分天真。
“莫要胡言。”
柳行芳臉色稍肅,一旁的許玄卻擺擺手,止住他的話。
“比筑基高一境罷了,算不得什么。”
“那我將來也要修到紫府,比爹爹和娘親都高一境。”
“好。”
許玄臉上笑意極盛,一旁的柳行芳心中卻有些難言,只暗暗道:
‘都說隔代親,神通也不例外。’
柳舒寒正笑著,脖頸上掛著的玉佩此時卻明亮起來,黑虎食鬼之圖栩栩如生,青黑魔光變幻。
“武家來人了,你領著舒寒去準備準備,要動身了。”
許玄語氣平淡,一旁的柳舒寒卻是有些低落,撲進自家父親的懷中。
銀電一閃,太虛破開,許玄此時現身于山門大陣外,便見一陣青黑魔氣涌動。
自其中顯出一騎著黑虎的烏袍青年,氣態(tài)幽沉,眉心黑火天眼閉合,隱有至火共殆炁之氣逸散。
“辟劫道友,良久不見。”
南罔此時氣勢極盛,許玄稍稍感知,卻知對方也修成下一道神通,身旁靈光變幻,似真似假。
“南罔道友親至,我倒是未曾料到,快快請進。”
許玄心中稍疑,他本以為是武家的筑基來此,卻不想是這位真人親至,倒是讓他有些不解。
二人入殿,分別坐下,黑虎迎風變小,化作一黑貓,躍至南罔肩頭,舔起爪子。
此時許玄肩上也有一雷雀跳出,正是丹霆的劍靈,嘰嘰喳喳,和那黑貓擺起架勢,雙方互不相讓,叫嚷起來。
這黑虎也不是靈獸,卻是一道紫府靈器,內生器靈,神異之處不在丹霆之下。
“道友這劍靈,似乎又有不少長進。”
南罔眼神毒辣,一眼便看出丹霆得了【風雷池】洗練,威勢又有上升,有攜化風雷之能。
“入海一趟,得了些靈物洗劍罷了。”
許玄不愿談西海之事,南罔似乎知道些內情,當下也頗為識趣的未問,只感嘆道:
“此劍若是得一道紫府社雷煉入,在你手中,恐怕威勢不輸靈寶。”
“社雷難尋,紫府品級的哪里能見?”
許玄心中也是稍嘆,一道合乎道統的靈物,對紫府頗為重要,有養(yǎng)護性命,增長神通種種妙用。
龍身強橫之處,除了妖軀,便是兩道雷霆,一道玄雷,一道霄霆,對斗法加持極大。
“日后自有機會。”
南罔稍稍一頓,面上卻是多出些隱秘的笑意,看向許玄,只道:
“舒寒.可測過根骨了?”
“一尺二寸。”
“不錯。”
南罔稍稍點頭,神情倒是未有什么變化。
他出身高貴,天賦高的見過許多,更何況,對于這等世家來說,靈根只要有就行了,法力修為,大有法子去補足。
真正的天才,看的是對道統的感悟,靈根都是次要。
“不知貴族,欲讓她修哪一道功法?”
許玄此時發(fā)問,聲音稍肅,柳舒寒是他弟子的嫡女,更兼天賦過人,有些事情,他還是需問清才能放心。
南罔此時有些難言,當下猶疑少時,還是說道:
“舒寒要練的功法,乃是《九州游岳真經》,修成仙基【沉酆幽】,乃是我族秘傳六品之法,修成可服幽殆鬼魔,乘陰雷之罰,游戊艮玄峰。”
“這仙基修成頗難,這些年下來,應當只有舒寒有些希望。”
許玄聞言,心中隱動,當下卻只道:
“我這弟子,僅此一女,珍重的緊,若是這功法有什么問題,我卻不好同他交代,也怕日后惡了兩家的情誼。”
“敢問南罔道友,這功法可是有缺?”
南罔當下卻是搖頭,見對方似乎誤會,只道:
“舒寒身上也留有我武家的血脈,怎會算計她?不瞞道友,這一道功法,乃是古代北辰四道中的【北社仙道】和【幽殆魔統】共同傳下的。”
“這仙基因此道緣,需以父居雷職,母任魔司,極為苛刻,也僅有舒寒得了這緣法,由我家大人親點,讓她來修此道,前程遠大,絕不會害了她。”
“原來如此,是我誤會道友了。”許玄目光稍沉,當下卻看向南罔,“敢問道友所言的這北辰四道為何?難道和社殆有聯系。”
“這卻是天庭破滅,雷宮消亡后的事情.”
南罔聲音悠悠,似乎有些感慨。
“北辰四道,二仙道,二魔統,分為【北社仙道】、【真武玄道】,以及【幽殆魔統】和【黑煞命統】。”
“這四道都是古代天庭、地府、乃至雷宮的遺產分出的,不再以司天地綱紀為第一要義,而是專研參玄修真之法。”
“我武家先祖,曾經于【幽殆魔統】下屬的【制魔觀】修行,師從殆炁一道的從位真君,因而傳下這法統。”
他聲中頗有幾分自矜,論起道統跟腳,武家也不差金丹仙宗多少,乃是仙宗下的第一列的世家。
“【真武玄道】,如今傳下一支,就是【穆武山】,這一道立在荊楚臨近南方之地,繞炎江而定,修者皆不出世,以真炁為要。”
“至于【黑煞命統】,主煞魔道統,古代是趙庭的道脈淵源,現在為大離帝家所居,和.戚國師也有幾分聯系。”
許玄聞言,心中卻有幾分猜測,見對方遲遲不言北社,當下只道:
“【北社仙道】,想來就是繼承雷宮法統轉入仙道所成?”
“正是,聽聞乃是天蓬仙君座下一弟子所立,為社雷從位,已至仙人,自雷宮走出而轉立仙道。”
南罔眼中有些古怪之色,此時卻低聲道:
“此道后來消亡,分出數脈,其中有奉代的【北雷】,出過社雷一道的大真人,連金丹嫡血的大奉太子都不是其敵手。”
“還有一脈,卻是被如今的始一仙道納入,故而這一家仙道有不少社雷相關的道藏。”
許玄眸光一盛,明白南罔的用意,正是為自己指路,心中不免多出幾分感謝之情。
“不知.這一家仙道,是哪一道的大人所持?”
“是【癸水】一道的大人,此道避世洞天之中,不在現世立山門,我家也僅憑借道脈上的聯系,才得知這些秘聞。”
“謝過道友。”
許玄聲音真摯,南罔告知的這些消息,皆都是古代秘聞,即便是紫府也少有人知。
‘武家尋上我,恐怕也有這等淵源在。’
他心念一轉,卻是有些明白這位大離前幾世家的真人,為何愿意主動來同自己交好,甚至行了不少方便。
社雷殆炁,本就是相近的道統,加之北辰四道的淵源在,故而對方才有親近,不然僅是天水的靈地,恐怕還不足以讓這一家如此行事。
“還有一事,倒是要告知道友。”
南罔眼神稍凝,此時只道:
“昆巍天動搖的厲害,這些年多有些秘境將落,大都需筑基去探,內里還是有些好東西。”
“道友還需早做準備,這一片洞天,恐怕是大離建國以來,福澤諸修最盛最廣的一次,你不爭奪,他人先行,恐怕不是好事.”
許玄聽聞對方談及此事,目光稍凝,卻是回道:
“屆時,可否同貴族.”
“恐怕不可。”
南罔面上有些疑慮,此時卻只道:
“到了那時,我族恐怕要被調去,在.國師手下任命,這位大人不喜蜀民,許道友,還是早做謀劃為妙。”
他語氣顯得意味深長,當下起身,嘆道:
“不多談這些了,我見見舒寒,這孩子我僅見過畫像,還未親眼看到。”
“是個極為伶俐的,天賦也好,心性也不錯。”
許玄言辭間對這孩子多有夸贊,讓一旁的南罔臉上多出些笑意,二人齊齊御風,便向著橫虹峰所在方位而去。
春雷響起,驚動百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