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海。
陽極之光遁過,天鵬振翅,激蕩海水,繞過黑火洶洶,鹽殼覆蓋的提婆洲,海水逐漸變得粘稠,自幽藍轉為乳白。
遙遙看向西邊,海水已都化乳,一片純白,粘稠如膏肓。
多有些火山自海中突起,噴吐真紅火焰,觸動空中殘留的黑灰至火,瞬息炸開,引得海水動蕩。
許玄收斂遁法,立于云端,此海是大焱乳海的邊緣,距離昔日龍宮所辟的火洞頗為接近。
一路上見著不少遺跡沉在海中,都是些巨大無比的宮室,受過真火煉化,懸在山頂或海上,靈性盡失。
“西泱龍種,喜好居山入洞,以龍軀行走,多同非天爭斗。”
他翻閱起《溟澤秘卷》,關于這一龍種,溟澤少有記載,僅是提及這一句。
大離的靈雷使者正是西泱遺種,其原形為赤鱗,金角,大翼,妖軀堅實有幾分可稱道之處,但相比南溟、東瀚,卻失了一分仙氣,更近獸類。
這一道龍種僅剩的遺跡,就是西海的幾處火洞,本是古代龍種的居所,如今已經化作采摘靈火之處。
真火陰陽均平,受氣而解,可化丙丁,而大焱乳海這一處火洞更是最大的一處,喚作【焱洞】,多有丙、丁、真三道的靈火出產。
乳白海水之上,多生青云般的毒障,惡氣變幻,飛鳥不渡,游魚不經。
‘這乳海倒是極少見的化水靈地,堪比普度圣土,本應催生不少生靈,偏偏有這毒障.’
許玄心神稍動,遙遙以法力收攝一縷青色毒障,細細感知,身上墨鱗一動,龍氣變化,就將此毒化解大半,剩下殘余一點,雷霆運轉,蕩然無存。
‘這毒障對龍種效用甚微。’
他心念一定,再度駕雷而起,盡量隱匿身形,氣息只若筑基,乳海外圍之毒障,即便是筑基,借助些靈物也能抵擋,倒是不會引起懷疑。
向前而行,倒是見著些活物,大都是些妖類,借著些靈藥在乳海邊緣游蕩,尋些化水靈物,以供修行。
許玄當下壓制氣息,未曾引起什么關注,這地方不能以太虛行走,頗為麻煩。
繼續向前,便見一處極高的黑巖火山,立在海上,其中筑著一金巢,有狂風呼嘯,化解毒障。
自巢中忽地探出一首,是一金鵬,目中金光涌動,掃視而下。
諸多在此的妖物驚惶逃竄,畏懼至極,那金鵬自巢中騰起,展開雙翅,根根神羽如金鑄,氣息介于筑基、紫府之間。
海水分開,這金鵬長唳一聲,撲殺而下,直直往許玄方位而來,似乎是察覺什么,眼神中顯出幾分垂涎。
許玄卻是看懂了對方的意思,心中一陣古怪。
‘這金鵬要吃我?’
他停下腳步,落在乳白的海面之上,任由那金鵬攜著狂風撲殺下來。
這舉動太過古怪,讓那金鵬一時有些不知所措,硬生生止住勢頭,壓得海面一沉,一對金瞳有些疑惑地看來,同許玄僵持。
它似乎察覺出不對,那股讓它垂涎不已的蛟蛇之氣太過純正,甚至讓它的血脈都有幾分畏懼。
純血。
這金鵬認出對方來歷,當下如見鬼一般,振翅欲走。
天中已有雷局降下,陰霆陽雷運轉,一尊持傘執劍的仙將已經殺來,雷火長劍一斬,就將它釘死在海上。
連帶著諸多天兵已經奔了過來,以鎖鏈將其纏了個結結實實,整個過程不到數息,讓這金鵬連反應的時間都無。
許玄緩步上前,靈識掃過四方,確定無人窺探,卻見那金鵬此時開口,說的是大離官話。
“不知是龍宮的哪位大人,小妖無知,失禮冒犯,還望大人恕罪。”
“你懂離言?”
許玄一路行來,所見的妖物大都不懂人言,即便開口,說的也是番語,這金鵬還是頭一個會講大離官話的。
雷霆鎖鏈漸漸收緊,這金鵬忙不迭地求饒道:
“小妖健塞,常年居于此海,不過求幾道化水靈物以來修行,今日誤犯了大人尊駕,還望恕罪。”
“你怎識出我的身份?”
許玄心中隱動,他本已極力壓制氣息,不露行跡,可還是被這金鵬感知到,未免有些古怪。
紫霄天霆在鎖鏈之間流轉,這道霄雷最殺法軀,紫府都扛不住,更別論這妖物。
他當下身形一變,化作一鵬首人身,尖喙利爪的模樣,頭生如意珠,背長金羽翼。
“大人恕罪,我是金鳷,古代同蛟蛇有爭斗,血脈能感知到幾分,大人是純血龍種,是我冒犯,還望饒我一命。”
健塞苦苦哀求,身上的雷霆鎖鏈此時仍纏著,卻未發力,讓他得以喘息。
“你金鳷倒是好大的威風,要食蛟蛇,古代不知出過哪位大圣?”
“大人說笑了,我族哪里能同龍種相比,昔年不過吞幾只蛟蛇,妄稱食龍,還被西泱收拾過。”
健塞聲音畏懼,只覺眼前這位定然修成復數神通,才能輕易將他鎮壓。
“敞開真靈,讓我種一道雷霆,不會取你性命。”
許玄眼下正缺這乳海中的情報,不欲取這金鳷性命,只是種下禁制,暫時控制。
這金鳷聽聞許玄所言,目光一滯,有些猶豫,可身上雷霆鎖鏈越發收緊,只得當下敞開真靈。
許玄當即催動神通,分出一道雷霆,種在這金鳷魂魄之上,此法暫時能把持此妖性命,讓其不敢妄動。
健塞身上雷霆散去,此時起身,當即跪拜而下,恭聲道:
“下修健塞,是金鳷一脈,修行【擘海】儀軌,不知大人尊號?”
“喚我.【清流】既是。”
許玄心中隱動,隨便胡謅了個名號,這健塞卻是連連高呼大人,并未有什么懷疑之色。
“大人此來乳海,不知是尋火,還是采水,我在此待得久,都有了解,可為大人驅策。”
健塞此時上前,顧不得身上傷勢,性命落在別人手中,此時已經揣摩起對方的意思來。
“我聽聞乳海之中,獨有一道化水,世間罕有,為療傷、延壽的圣品,可有此事?”
許玄心中隱動,此事是他來此的主因,那健塞聽聞此言,當即抬首,只低聲道:
“是有這一回事,乳海之中有一道【化性元水】,是天下有數的靈水,就沉在乳海最底,古代被龍種和天神把持。”
“帶我前去。”
許玄聲音稍沉,這金鳷微微一怔,顯出妖軀來,為一金翅大鵬,低低伏首。
“此地位于乳海中心,大人真要前去?”
他此時發問,許玄卻已經落到他背上,將其當作坐騎,這金翅大鵬無奈,駕風而起,往中心奔去。
“這乳海如今由哪些勢力把持?”
許玄問及此事,健塞當即哀呼一聲,沉聲道:
“龍種、修羅和上神都有來此,稱不上哪一家獨占,那【化性元水】倒是只有龍種才能取來,東海隔幾年便會派紫府前來。”
‘果然只有龍種能取。’
許玄心中隱動,想起健塞欲食蛟蛇的舉動,感到些古怪,只問道:
“你既知東海會派龍種來,還敢對蛟蛇出手,倒是好膽。”
“這”
健塞眼下有苦難言,這位清流大人隱匿的手段極為高明,若筑基雜血,哪里有東海龍種的跡象。
“我族修行的擘海儀軌,需吞蛟蛇為圓滿,故而才生出冒犯之意,還望大人恕罪。”
“自須彌的那位龍君出手,整片身毒的蛇類都有了主人,我族被逐出岸上,只能來這海里游蕩。”
他語氣頗為幽怨,似乎是有不少苦水。
“原來是我龍種的這位大人,竟然已是身毒鱗蛇之主。”
許玄見談及龍種,明白對方所指,應當是投釋的那一位龍君。
“古代身毒的蛇類之主號稱【舍沙】,傳下一道儀軌,如今正被須彌出來的大人把持。”
健塞一邊飛遁,一邊揣摩起這位龍種的意思,順著談及龍蛇之事,果見對方有些感興趣。
“儀軌一說,似是釋修所言,怎么讓爾等用去?”
許玄聲音稍沉,這東西似乎是釋修那邊的說法,不知其中有何聯系。
“大人不知,儀軌一稱,本來就是釋修傳出,須彌的佛土度化了不少身毒本土的生靈,修羅、上神皆有,故而傳出這說法。”
“古代修持之法大都失卻,如今我等修的法門參考仙釋,金丹、覺者級別之下,大有共通之處。”
健塞聲音諂媚,繼續說道:
“儀軌一道,僅看有幾道法可持,【擘海】有六持之法,一持等同筑基,二持同金剛,三持如紫府,剩下每多一持,便類同仙修多一神通,最高可比紫府中期到后期。”
“【舍沙】、【得勝】等等都是九持,若修圓滿,可觸及金丹、覺者的層次,我道稱為圣持。”
聽聞此言,許玄倒是有幾分明悟,這等修行之法似乎更為固定,指向某一道位置,結合血脈、性命,難能更改。
“聽聞身毒古代之主為大至怒天,不知有幾持,其名為何?”
許玄問及此事,健塞聞言,妖軀一滯,等候少時,這才道:
“共有十二持,其名.就為【獸尊】,和祂的一件神物同名,乃是最高的一道儀軌,號稱取仙道的化水、至火而成,造化生機,動行毀滅。”
“這片乳海,昔日便是這位大人造就。”
健塞此時已經飛至乳海中心地帶,此地多生青色毒障,許玄龍血可化解,健塞的妖軀卻有些抵擋不住,遙遙欲墜。
雷霆涌動,將這妖物收起,許玄隨手祭出趕山鞭,以這靈寶的威能將健塞徹底鎮壓,收入內景,瞬息用清氣鎖住。
他此時孤身立于海上,入目盡是青色毒障,乳白海水,再往北去,便可見到一浩蕩火洞,破海而出,真紅火光照徹天際。
“【焱洞】也在此處,奢尼應當也有蹤跡。”
許玄心中一動,只覺海水之下,正有什么事物在呼喚自己。
他的目光破開重重乳白海水,便見到最底之處有一神壇,其上正有數尾白魚游著,大如一拳。
此物之旁有種種異象顯化,起死人,肉白骨,長性壽,化惡業,化水之性變幻,神妙無比。
許玄催動神通,落于海中,此時并未莽撞,這乳海之中,常人難行,神通運轉不暢,甚至神通隱有退化的跡象。
當下許玄卻未曾慌亂,來此之前,他又借著洞淵,秘密聯系過廣澤一次,再度得來此地不少消息。
龍身正有遨游此海之能,他顯出墨色龍軀,頓時感覺那股退化、阻滯的意境散去,許玄騰躍而下,不過少時便游到最底之處。
底部之水復又變得清澈,光明涌動,許玄龍軀落下,此時探出一爪,毫不客氣,就要將三四條白魚捉來。
一只布滿圓潤金鱗,上有道道星河紋路的手探出,將許玄的龍爪擋住。
“予你一道,莫要多取。”
這聲音響起,引得許玄其方位看去,只見重重金色華光生起,照的海中一片透亮,這處神壇一點點抬起,正被一巨如山岳的蛇首托著。
千條蛇首舒張,托起一道道星河,各戴冠冕,威嚴至極。
這異象轉瞬散去,神壇仍立在海中,恢復正常,白魚游動。
一旁則站著一披金色紗衣的女子,姿容艷麗,腕覆金鱗,眼瞳如蛇,有重重釋光縈繞其身,唱經之聲不斷響起。
她此時見著許玄,稍稍屈身,笑吟吟地看來:
“在下阿舍龍女,奉須彌【天龍尊者】之命,特來此鎮守西泱的遺產。”
她一身氣機不過堪堪到了金剛境界,可剛剛不知借助何等異象,止住了許玄的動作。
“往年都是東瀚的來,今日溟澤的血親也來了,倒是眼生的很。”
阿舍龍女目光稍凜,若有所思,重重華光升起,將外界的乳海隔開,許玄變作人身,手中已經拘來一道【化性元水】。
‘天龍尊者.原來是拜入須彌的那一脈。’
“見過龍女,我乃天晦一流的溟度,此地原來是貴脈在掌管。”
許玄目光稍斂,氣態沉穩,此時不顯慌亂,稍稍感知其對方氣勢,便見那阿舍龍女笑道:
“原來是天池主人,反倒是我失禮了,此地我不常來,今日倒是湊巧。”
阿舍龍女頗有禮數,見著血親,言語中也有幾分親近之意,只低聲道:
“有只妖物,偷了件寶物,大人算出對方今日要來此,便命我將他捉去須彌,收回此寶。”
“我這些年就在此候著,不想等來的卻是溟度龍王。”
‘是奢尼’
許玄面上古井無波,心中卻隱有所動,這妖物的行跡,難道一直被須彌看在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