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中。
真紅寶火燃燒,丹爐中不時傳來木石消融之聲,許玄聽及平休所言,皆為上古之事,體內(nèi)神通如有所感,雷性升騰。
“古代雷宮,大抵有兩道要職,一是主持天劫,但凡諸修突破,自筑基起便要受劫磨煉,以性命硬抗雷霆,二便是司正道德,這道德卻不是修士的道德,而是天地的道德。”
“古代真修,若要求仙,便有種種災(zāi)劫加身,其中最為駭人的兩道,一是雷劫,二便是魔劫。”
“道友修行「社雷」,想來應(yīng)當(dāng)對此不陌生?”
“是「社雷」和「殆炁」二道。”
許玄目中有純粹銀光閃過,心中一動,他對社雷自然是十分熟悉,此道之真意,便在代天行罰,順時誅逆,以己心代天心,以道德刑威,壓服天下諸修。
至于殆炁,則有魔考之道,乃是修行路上種種磨煉,并非是血炁、煞炁這類魔道,尊貴之處,還在諸多仙道之上。
“殆炁之魔名,也是后來所加,古時可是至上仙統(tǒng),功用所在,就是阻礙和磨煉修行。”
“若非社雷一道于此界有諸多大功德,說不得如今也要被冠以魔名,所謂魔道,其實還是諸修之好惡。”
“古代所稱之魔,哪里是殺幾個人,服些血氣就能得名的,都是有逆天之舉,不合天地綱紀(jì)。”
平休似乎有所感慨,或許是為那位烜命仙君的遭遇不平。
“今日之仙魔,分的也不甚清,混在一處,都托仙名,即便行了惡事,也無什么聲討的。”
許玄此時感嘆,宋氏身為帝家都能帶著幾家仙宗做出血祭的事情,更別論下修,上方不管,下面不知是何等情況。
“社殆二道興盛之時,天下仙道境界之高,遠(yuǎn)遠(yuǎn)勝過今日,諸修不但要修法力、神通,更重要的是心性、境界。”
“那時講究【罪業(yè)】,許劍仙可有了解?”
平休問及此事,許玄自然是再熟悉不過,【劫法】劍脈,最終意蘊(yùn)便是依照罪業(yè),定刑判罰,劍解諸惡。
他所悟的一道【司劫】劍招,正是涉及這一意境,昔日使出往往能定下其人之罪業(yè),卻不知緣由為何。
“還望道友詳談。”
許玄神色稍肅,心中不免對這位平休真人又高看幾眼,西海雖偏僻,可也有高人在,不差大離。
“所謂【罪責(zé)】,便是違背天地之綱紀(jì),雷宮之律令,為道德所不容,而所謂【業(yè)力】,釋修那邊多有講的,談的頗深,十分玄虛。”
平休翻手,祭出一捧閃著星輝的靈沙來,以一大如圓桌的靈盤盛著,表層齊平。
“這是現(xiàn)世。”
他催動神通,以法力取出一微如芥子的青色異蟲,示意許玄催動靈識,不然甚至都發(fā)現(xiàn)不了這異蟲。
“此為【芥蟲】,并無什么用處,只是因其微如芥子,神通方能以靈識察覺。”
平休將此蟲置于這齊平的靈沙盤中,芥蟲墮入其中,每一顆星沙對其都如山岳一般,不可撼動。
“此蟲便如諸多小修,直到筑基,僅能在微塵上留下點點痕跡,放在天地之間,絲毫不可察。”
言畢,平休復(fù)又取出一蟲,此時已有星沙大小,亦是青色,放入盤中。
此蟲于茫茫星沙中爬行少時,撼動不少星沙,可最終還是力竭,倒在其中,留下些渺茫之跡。
“這是我等紫府,較之小修強(qiáng)上不少,可落在天地之中,仍舊是滄海一粟。”
言畢,平休再度取出一蟲,此蟲為紅金色,大若一拳,落在這處沙盤之中也十分顯眼,此時在其中橫沖直撞,揚(yáng)起沙塵。
“這便是金丹之威,真正能攪動天地。”
而后平休將幾只異蟲悉數(shù)收起,神色稍斂,開口道:
“許劍仙可看一看這沙盤,其中留下的痕跡便是【業(yè)力】,這卻是今世的狀況。”
說著,平休催動法力,以真火將這處星沙煉的渾如一體,再將諸多紅金、青色的異蟲送入其上。
“道友可催動社雷神通,為此處沙盤司定天律,若有妄動之蟲,以雷殛之,造就的痕跡越多,則雷罰越重。”
許玄心中升起一陣明悟來,此時催動神通,以【太初序】定律,【司天劫】為刑,于沙盤之上形成一片雷網(wǎng),若有啃噬此盤之蟲,悉以雷罰。
“這便是雷宮所做的事,【業(yè)力】是里,【罪責(zé)】是表,【天律】是名,【劫罰】是實,因而表里合一,名實俱在,便有司天地道德之威。”
“更別論古代天地,堅實之處,遠(yuǎn)遠(yuǎn)勝過今朝,道友可撤去神通,再看一看情況。”
許玄聞言,當(dāng)即撤去神通,雷罰不見,這一眾異蟲頓時開始啃噬起此處沙盤,原本混一堅固的沙盤開始漸漸消磨、崩解。
大如紅金之蟲,則振翅而起,飛天離了此處,可仍有些陷的過深,振翅難逃。
許玄心忽地升起一陣顫栗之情來,似乎隱隱把握住什么關(guān)鍵,卻聽平休低聲說道:
“越是高修,越是隱蹤,幾乎不會在現(xiàn)世顯跡,以免身上業(yè)力過重,遭了【天厭】,屆時即便想振翅而飛”
“故而便立道統(tǒng),驅(qū)策弟子,以為行事,雖然諸位大人一言便可定我等生死,但古來少有金丹以上斬下的,除了幾位有名的魔道金丹。”
許玄此時想起昔年上霄宗濯邪真人所言,也是此理,當(dāng)下如有明悟。
“若是這盤中之蟲,受過教化,皆都心系此地,也不會崩潰的這般快。”
“正是,這便是古代修士要經(jīng)災(zāi)劫之意義,一是將些庸人篩去,二是使修士心懷敬畏,顧忌罪業(yè),不至于這般竭澤而漁。”
平休面上有些感慨,只低低道:
“這事情總體來看,自然是好事,歷經(jīng)災(zāi)劫之后選出的,往往都是真正的得道之士,證在道理,不證在道力。”
“可若落在每一名修士身上,又是何等之苦,往往僥幸突破,天罰一落,心魔一生,種種便化作虛無。”
許玄此時看向平休,眼前這位真人的形象在他眼里忽地變得有些陌生,對方越談越深,似乎不是一時興起,更像是想要借此告知他什么。
“雷宮之威,自天而落,確實是”
他感嘆一句,一旁的平休卻只搖頭道:
“雷宮之霸道,連天庭的帝君都難以忍受,古代最后一位天帝,證在神雷,帝號【玄昊】,常受雷宮節(jié)制,最后趁著仙君離去,這位帝君竟然造起雷宮的反來!”
“縱然雷宮壓下此亂,天庭也散了,自此這一道才真正走向衰亡,直至周代,才算亡滅。”
許玄早已聽過這等傳聞,此時修成神通,再聽此言卻有些不同的心境。
天庭帝者,何等之尊,也要受雷罰,神雷一道正有一神通,喚作【解神殛】,有化雷解罰之用,恐怕正應(yīng)在這位玄昊天帝。
“縱然如此,雷宮之立,也是利大于弊,古代血氣之亂,若無雷宮鎮(zhèn)壓,今日又不知是何等景象。”
許玄求在社雷,更是歷經(jīng)磨難而成神通,自然同平休這等古代仙道的正統(tǒng)不同,對雷宮司刑之事,正有認(rèn)可。
眼下平休則是多有貶意,雙方似有些爭論,涉及道統(tǒng),倒是未有什么情緒,只是各談其道。
“血炁一事,確實是雷宮鎮(zhèn)壓,可究其源頭,還是這一宮的壓迫太盛,有位古來前三的魔頭,道號【契永】,尊至血炁魔祖,位平仙君。”
“祂少時修行,受過雷宮不少劫罰,同道更是隕于雷中,這才有報復(fù)之意。”
“位平仙君,可昔日鎮(zhèn)壓的血炁之仙又是何人?”
許玄心中稍疑,古代血炁真君正是借此禍亂而登仙,而這位血祖身份之高,恐怕是天下最高一等的人物。
“自然是其弟子,這位契永血祖居血炁之正果,本是仙道的人物,后來設(shè)法將血炁污濁,自行遁往天外。”
“祂所留之物,喚作【道誓】,乃是用果位、道行乃至性命同天地所結(jié)之誓。”
平休說出此事,卻是讓許玄心中一動,他昔日修道,正通過天毒山的事情,了解過這等玄妙,似乎是果位之中的糾纏。
“此誓喚作【天血同飱道誓】,自祂去往天外后便發(fā)動,將祂的弟子【血墀】推舉至仙人之位。”
“你可知此誓有何用?”
平休眼神稍顯陰冷,語氣中帶有幾分忌憚,許玄卻只搖頭,只道:
“道友可為我解惑。”
“此道誓之用,乃是以【同飱】這一行為,向「血炁」道果借神妙。”
“若在古代,凡人血氣就是海量,也比不過一枚紫府靈果的功用,自然無人理會,可有了這道誓之后,煉化凡人血氣,神妙便會自血炁中直降。”
“天下多的是修士發(fā)現(xiàn)此密,初時還都秉持道德,不肯服用,之后情況卻變了,你不用,敵手用了,就是壓你一頭,借助血氣,恢復(fù)都比你快。”
平休撫須而嘆,聲中帶有幾分感慨,繼續(xù)說道:
“因而后來到了泛濫的地步,推舉血墀一步登仙,號稱魔君,也遭了雷宮的鎮(zhèn)壓,這位不若其師遠(yuǎn)矣,可借著這道誓,勾連天下同飱之人的性命,讓仙君也犯了難。”
“不然天蓬仙君自九霄上降下一道雷罰,就能讓血墀粉身碎骨,哪里需要大動干戈?可此役過后,雷宮便走向衰落,這緣由道友可明白?”
許玄心中忽地升起幾分明悟,只沉聲道:
“道友是向想告知我,雷宮之亡,在天下人,契永血祖之妙,在于將天下諸修推至雷宮反面,眾意之下,雷罰不存。”
“是也不是。”
平休眼神稍明,只低聲道:
“道友修行社雷,找上我【兜天】道統(tǒng),當(dāng)初我本是一驚,以為是有什么舊怨,可后來一看,并非如此。”
“我道與雷宮有些淵源,今日見道友,談及這些舊事,倒是我多嘴了。”
許玄神色一肅,眼中有一線銀雷閃過,當(dāng)下回道:
“謝過平休道友,傳道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