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妙海。
幽藍海水翻滾,亮紅熔巖滾入海中,激起漫天白氣,冷凝后便化作片片玄黑巖地,居中靈山之上映著漫天紅光。
真火均平玄和之意彌散,經久不息,自山頂主殿之中,遙遙便能感到陣陣熱浪,自云端掠過一線銀雷,蕩開火氣,便降至山頂。
山門處的青石上正躺著一燒火童子,睡得四仰八叉,足有他一人高的青皮葫蘆斜斜倒在一旁,白羽寶扇蓋在其面上,正打著呼嚕。
或許是睡得太過愜意,這燒火童子顯出一紅云般的狐貍尾巴,枕在腦后。
許玄等了少時,未曾驚動這童子,這青石忽地變得灼熱起來,好似燒紅了的烙鐵一般,添薪慘叫一聲,捂著尾巴便從青石上跳下來。
“老爺息怒,老爺息怒。”
添薪沖著山頂方位的兜天殿連連拜數下,燒紅的青石才漸漸冷下,變作漆黑之色。
他心疼地捂著尾巴,此時轉身,卻正見一背劍道人,著玄黑云紋袍服,銀瞳熠熠,看了過來,添薪當下如見鬼一般,慌忙道:
“見過真人。”
許玄只是點了點頭,添薪卻已經會意,當下恭聲道:
“我家老爺就在殿中,已等真人許久。”
言畢,這童子再度抬首,卻見一道銀電忽閃而過,那辟劫真人已然去往山頂主殿,不在眼前。
“原來是這位來了”
添薪嘟囔數句,今日正逢貴客入山,他偷懶被抓個正形,難怪老爺動了怒,這小妖當下站定,穩穩立在青石旁。
山頂,兜天殿中。
真紅火光自青銅殿門中沖出,映的【兜天】二字一片金明,焰氣流溢,火蛇吞吐,許玄立身殿前。
深紅的真火神通光彩中,隱隱可見一口赤銅丹爐立著,八卦玄紋熠熠,許玄未曾入內,而是頗有禮數地先問了句。
“平休道友?”
“原來是辟劫道友,進來罷。”
內里傳來一稍顯滄桑的聲音,許玄緩步入內,火光漸漸止息,自丹爐后方走出一青年道人,著棗紅道袍,袖口衣領上皆有黑紋,須發皆白,正是平休。
這真人目光落在許玄身上,稍顯驚奇,只道:
“道友這是成了第二道神通?看這氣象,是【太初序】?”
“正是,平休道友好眼力。”
許玄見其一眼看出自家神通,心中感慨,果然是個見識多廣的,可平休卻是搖搖頭,只道:
“道友來此,天律便落于太虛之中,刑律俱全,名實相加,豈能不知?【司天劫】是天雷之刑,【太初序】卻是司刑之律,道友成就此道,已有雷宮氣象。”
平休目光稍斂,眼下對方一身修為,自然不在他之下,社雷本就強橫,加之劍意,這位辟劫劍仙若是斗起法來,尋常紫府中期都要避他鋒芒。
“道友今日來此,可是為赴約除妖?”
他目光一轉,瞬間就猜到許玄來此為何,應是要赴當年約定。
“正是。”
許玄神色稍肅,當初他答應平休,待到突破之后,便助其斬殺一妖物,今日入海,來此赴約。
“好極,好極。”
平休抬首,眼中冷光一閃,嘆道:
“這奢尼今年來正被我等算出動向,本欲派人送信去請道友,既然道友自己前來,正好動手。”
“不知那奢尼,修為和道統如何?”
許玄談及此事,心中隱動,按照昔日平休所言,這妖物應當是修金德,已是紫府中期,想來也是有些來歷。
“此妖修辛金,極擅長虛實變化,修成【青玉案】、【慰寒骨】和【洗鉛華】,手中有件宇清一道的秘寶,加持太虛行走,不落至火阻障。”
平休言辭之中對這奢尼多加痛恨,引得旁邊丹爐中的火光一盛,真火寶火騰騰。
“至于來歷,這妖物是自身毒的【大幻障地】逃出,本是【障嚴】上神的坐騎,后來趁著主人隕落,竊寶走出,來西海逍遙。”
“大幻障地,不知是何等地界?還有那障嚴,可也修的是神道?”
許玄心念一動,他對身毒所知甚少,眼下正好問問平休。
“身毒有十二地,因此劃分,大者有離國數州合并之大,如孔雀占據的【羅慟障地】,足以建國,內有諸多妖王,大阿修羅坐鎮,小的則如【云摩伽地】,只堪比離國一郡。”
“至于身毒的修行之法,號稱古神道,效仿的是古代神圣,也修神通,只是和我仙道多有差別,更為原始,不講性命,只談修持。”
“原來如此。”
許玄至此倒是有些了解,眼下要對付奢尼,他心中已是有些把握。
“不知此妖如今在何處顯跡?”
“是在西海中央,【大焱乳海】旁的一處火洞,有其蹤跡,一位道友借著術數推算,測出其位置,此妖應當是圖謀靈火,才暴露蹤跡。”
“【大焱乳海】是西海龍宮的一處重要所在,其中多生毒障,就是紫府入內,不是龍種,一著不慎,也要重傷。”
“若是要去,還需待我煉好這幾枚【神露解惡丹】,不然一旦入內,遭了毒障,下場可不甚好看。”
平休搖頭,看向自己那口丹爐,其中正有青露玄光凝結,化作碧玉般的靈萃,正要成丹。
此丹屬癸水,乃是天下一等的解毒靈丹,也就他這等大丹師才有家底,有丹道能隨心煉制。
“竟是西海龍宮所在,可有龍宮遺留之物?”
許玄眼神稍明,心中卻有了計較,一旁的平休只搖頭道:
“好東西早早被取走了,哪里還有我等下修的份,不過那乳海最底,聽聞有些化水一道的靈水,乃是延壽、療傷的圣品,世間難尋。”
“海底一片乳白,唯有龍種可遨游,其余之人入內,僅能行至淺層,便再也無法入內。”
“如此說來,豈不是成了東瀚龍種的私物?”
許玄聽及此事,心中卻忽地升起些想法來,一旁的平休當即回道:
“正是,每年都有龍種來這乳海之底,采收靈水,聽聞因為這事,普度圣土和東瀚多有沖突。”
“這是為何?”
“人家是化水正統,可缺這一道靈水不在大人所治,為龍種竊取,自然有沖突。”
平休輕笑一聲,天高皇帝遠,東瀚最多也就管管金樞一帶,他倒是不怕對方找上門來。
許玄當下沉默,心中卻是迅速動了起來,這事情大有做文章的地方,都是龍種,他東瀚取得,我南溟難道取不得?
正好他龍身有傷,大有借口在,眼下只需問問溟澤,再看看普度圣土的意思,大可前去,順勢同人身搭上線。
“那便等道友煉完此丹,便可前去誅妖,只是不知有哪幾位同道?”
“【秘白道】的烏有真人,修行「兌金」,已有兩道神通,以及【伏陰閻魔殿】的見濁真人,新近突破,只是修的道統可不一般,乃是幽冥「伏土」。”
“伏土。”
許玄聽及,倒是有些出乎意料,伏土極為少見,至少他在大離北部是未曾見過有人修行,僅在陳家西蔚山中見過蹤跡。
這一道乃是地府正統,位格還在聞幽之上,古代陰帥正是為這一道的大人奔走,捉拿陰魂。
“如今四人出手,應能將那奢尼拿下,它一身道法粗淺的很,只是依仗那道古怪靈器,這些年禍害了不少道友的資糧,這才能突破中期。”
“辛金又不是顯道,古代還被人打壓的厲害,若是正面斗法,它恐怕還不是我的對手。”
談及此處,平休頗有幾分傲然的意思,許玄卻是十分信服,且不論道行,這位真人在西海恐怕是實打實的巨富。
僅看其身上氣息,當有不少厲害靈器,更別論諸多靈火,一旦祭出,威能可想而知。
“辟劫道友可在我山待上些時日,待我這爐靈丹煉成,便可前去那【大焱乳海】,尋那奢尼的蹤跡。”
“我山中有口【風雷池】,內生霄雷、清炁二性,正適合修行雷法,道友可先入其中看看。”
“倒是謝過道友。”
許玄當即應了,平休可是大丹師,他留下的東西自然品階不凡,正好去看看。
二人正談著,卻見殿門洞開,一燒火童子慌慌張張地走了進來,如喪考妣,顫聲道:
“老爺,大事不好,【正焱】真傳閉關的洞府開了,真火暴動,僅剩灰燼,恐怕是突破紫府失敗!”
這一話說出,倒是許玄面色一沉,突破紫府失敗,看來是這位平休的真傳,倒是可惜了,他轉過身去,卻見平休淡然道:
“慌張什么,把灰鏟來,放進丹爐里燒一遍就是,第二次了,還不知道該如何做?”
添薪似有所悟,當即退去,看來是去收拾后事。
平休這話聽得許玄滿頭霧水,只當是這家傳承的什么獨特下葬之法,看向平休,只道:
“道友節哀”
平休滿臉古怪,看了過來,眼神疑惑,忽地似乎是想起什么,這才撫須笑道:
“道友誤會了,正焱是我真傳弟子,修行【兜天玄火大道】,道友豈不知【真火有悔】?”
“這是.”
“我真火正修,少有因破境而亡的,一旦在突破筑基、紫府時失敗,往往化作死灰,送入火中溫養一番,性命便可復全。”
這等違背常理之事,聽得許玄有些愕然,卻見添薪已經自門外抱著一青皮葫蘆歸來,內里似有些火光。
平休當即將這青皮葫蘆取來,看了一眼,邊嘆氣,邊取出一紅金寶爐,赫然是一紫府靈器,上有一似是赤鳳的道紋。
青皮葫蘆之中,冒著點點火光的灰燼被取出,送入這道紅金寶爐之內,其上的赤鳳道紋明滅忽閃。
平休催動神通,隨手便是三道靈火祭出,分為丙、離、真,出手豪奢,看的許玄有些咂舌,丹器兩道的就是不一般,那位燭劍真人也是身家豐厚。
死灰入爐,歷經三道靈火煉化,真火神通之力生發,便見那爐中竄出一道紅光,落在地上,化作一少年,一身棗紅道袍,有些恍惚,見著上方的師尊,當即下拜。
“師父,弟子魯鈍,又出了差錯。”
“無妨,為師當年咳,算了,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你重新去煉,【復重燃】是如何修的,眼下應當體會更深。”
“是。”
正焱退去,反倒是許玄當下有些恍惚了,突破紫府還能重來,委實是有些驚人,當下開口問道:
“道友這【兜天玄火大道】,不知是何等傳承?這般神妙,大離的仙道都少見。”
“這等神妙也是我真火所有,丁火也沾潤一分,其余道統卻是沒有這等機會。”
平休眼神稍凜,收起手中的紅金丹爐,笑道:
“若是細論,還是我道的大人有過這等壯舉,才有今日我等下修的退路。”
“古代西海是真火三宮所在,比龍種分海的時間還前,為【兜天宮】,曾經出過一位【烜命】仙君,這位大人持真之正,居丁之從,乃是推動立建天庭的大人之一。”
“祂心系天下,見諸修一旦突破,往往十死無生,心有不忍,便鉆研起如何存身。后來他自斬一刀,跌落至元嬰,以**力反復再自斬破境九次,復歸仙君之身。”
許玄只覺好似在聽天書一般,元嬰已是仙人,更別論仙君,不知是何等境界,要知道雷宮后來的主人,就是天蓬仙君,已有司正天下道德之威。
“可惜,祂只差最后一次,便能功成,卻為天地不容,火德擁護祂,不許祂再自斬重登,不然便不是【真火有悔】,而是【諸修有悔】。”
“這福澤也只涉及到真火、丁火二道,我真火一道可重修九次,丁火則有一道星火燎原之跡,也可重修一次。”
許玄聽及,心中不免生出幾分敬服來,只道:
“這位大人有大氣魄,大功德在,身居上位,而心系天下,愿意舍身為諸修謀,同今日之修士大有不同。”
“也非都認為祂做的對,據著記載,他初有此舉之時,雷宮的大人便找上了門,要來阻他。”
“雷宮,不知是哪位大人?”
許玄心神一動,他修社雷,聽及此事怎能不上心,能上門尋這位烜命仙君,恐怕也只有那位。
“自然是【天蓬】。”
平休眼中似乎有些迷惘,只低聲道:
“雷宮之道德,卻不是什么仁善之道,而是維護天地綱紀,烜命仙君此舉,平平讓天地中多出無數【蛀蟲】來,若是修士大漲,此界哪里能負擔?”
“按照當時說法,是說這位烜命仙君,入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