丙陽殿。
霽青靈焰漸漸收束,竊文自火中踏出,順勢落座,素白的面龐上是一道道變幻不定的文字,令人難以看清。
許玄行過禮后一道落座,眼神看去,卻見這位妖王的兩道雪白狐耳也是折起來的,同素覽一般,顯得柔弱溫和。
竊文身形頗為高挑,一身素白,僅在發(fā)髻上別著一碧玉簪子。
她自顧自飲起桌案上的酒來,以手扶額,目光轉(zhuǎn)過一圈,最后落在楊緣意身上。
“你父王何在?”
她聲音中并未有什么疑惑,更像是早已知道此事,當(dāng)下來確定罷了。
“父上正在閉關(guān),修行神通,故不得出面.”
楊緣意談及此事,稍顯猶疑,父王的舉動(dòng)透著幾分異樣,此時(shí)竊文問起,他心中正是不安。
“我早早聽你父說過,你閉關(guān)出了缺漏,只得專修,如今可是修的【明夷晦】?”竊文面上文字變化,漸漸成形,為【光明見傷,明入地中】。
“正是,我雖修成,可也不甚了解這神通之妙?!?/p>
楊緣意苦笑一聲,族中經(jīng)文、法術(shù)都是丙火正統(tǒng),性近太陽,和自己這道神通頗為不合。
而自穆武德手中換來的經(jīng)文也不甚完整,并未記載法術(shù),如今他正在尋些煞氣術(shù)法,以來為用,倒是添了不少麻煩。
“倒是有些源流在,丙火之獸,多為毛類,堂皇如日為【昭熊】,暴虐無道為【苛虎】,你可曾聽過?”
“族中是有記載,只是這緣由未曾詳述。”
楊緣意低低回了,卻見竊文稍稍點(diǎn)頭,只道:
“此事卻要追溯至周代,昔年楚王熊懷于【祝墟】證道,求得丙火道果,初登位時(shí)任用賢能,濟(jì)平道業(yè),弘丙陽之堂皇,行帝王之宏圖,乃是逐鹿天下的人物?!?/p>
此言一出,許玄目光稍凜,竊文一言倒是為他挑明些事情,丙火果位曾為楚王所有,難怪此道有幾分帝象。
竊文晃了晃玉杯中盈亮的酒水,她腕上正戴著三道銀鐲,隨之晃動(dòng),叮咚作響。
“彼時(shí)這位古王的靈兆為【赤昭明德】,是萬人稱頌的帝相,只是到了后來,他不辨忠賢,驕狂無道,其昏聵在史書中也算少見,以至兵敗地削,亡于夏地?!?/p>
“其隕落之時(shí),天火墜地,流焰三日不熄,地煞摧折萬山,惡氣上涌,遮蔽天光,靈兆為【苛惡蒙晦】。”
“古史難得,我族中也不過部分此事的記載,倒是謝過前輩解惑。”
楊緣意瞳中暗煞變化,似乎在琢磨個(gè)中聯(lián)系。
“當(dāng)初金烏十子爭斗,皦陽居于【明夷】之位,正是光明見傷,日入地煞,為暴君、獨(dú)夫,借了丙火之惡?!?/p>
竊文仍看著杯中之物,語氣淡然。
“你家要念金烏的恩,我明白,但這般行徑.也是將我白狐和飛廉往外推,【風(fēng)惠】最不愿摻和這些事情,當(dāng)初他族任風(fēng)伯之位,被清算的厲害,同道的商羊都已死絕。”
“帝朝之事,牽扯甚大,緣意,我只盼你明白,你如今在做的是何等可怖之事?!?/p>
說到最后一句,這位妖王才顯出幾分告誡和關(guān)切之意,讓上方的楊緣意一時(shí)沉默,三族多有情誼,又怎能牽扯對方入此險(xiǎn)境?
“緣意明白?!?/p>
他只低低回了這一句,再也說不出其余話來。
竊文面上文字卻漸漸停止變幻,默默飲盡杯中酒水,不再看楊緣意,卻是緩緩轉(zhuǎn)首面向許玄。
看不見其眼眸,可那股被審視的感覺卻極為強(qiáng)烈,許玄卻十分坦然,先行開口,只道:
“今日得見前輩,倒是要謝過昔年提點(diǎn)。”
他此言一出,竊文似乎想起什么,收回目光,搖頭笑道:
“倒是我要同龍王道歉,昔年使了道神通,讓那青獅試探你,至于采雷一事,也是北海有人托我告知你的,算不上補(bǔ)償?!?/p>
“北海?不知是哪位?”
許玄此時(shí)得了竊文所言,心中卻升起幾分不安來,果然,北海震雷一道的大人,應(yīng)當(dāng)是知曉自己雙身之密,只是不知是否還有其他人。
他一身秘密是絕對經(jīng)不起金丹查探,任誰都能看出古怪來。
“不好說出,只是那位對你并無惡意。”
竊文聲音稍緩,面上文字復(fù)又開始流轉(zhuǎn),“為報(bào)昔日冒犯之舉,我可回溟度龍王一問,除去些忌諱,我必知無不言?!?/p>
竊文此話剛落,楊緣意便看向許玄,示意他好好思索一番,珍重這等機(jī)會(huì)。
“一問.”許玄當(dāng)下倒是有些為難,他心中正有極多疑惑,只道:“我欲攻入天池,重立南溟,不知前輩有何指點(diǎn)?”
他還是問起眼下最為關(guān)切之事,靜待竊文妖王給出指點(diǎn)。
“以溟度如今修為,恐怕紫府中期也無懼,想來只忌憚那位華古?”
“正是?!?/p>
“他天生有缺,修不成最后一道神通,如今應(yīng)當(dāng)是三艮一兌,以兌金鎖住自身性命,輕易不可出手。”
“不過,若是讓其拿到天池核心之物,可就有些難說,溟度可知天池是因何而成?”
“族中并未有記載。”許玄心神稍動(dòng),《溟澤秘卷》中并未有這記載,廣澤更未談過此事,“還望前輩詳談。”
“乃是遂古之時(shí),鯤鵬所成,這位仙靈號【太蒼】,生而金丹,位及大圣,雖不是妖帝一級,可出身非凡,又拜入玄炁道統(tǒng),在奉玄劍仙座下?!?/p>
竊文目光稍斂,低低道:
“其隨奉玄劍仙前往天外,未曾留下什么,可天池乃是陰陽變易之地,自然有些神妙在。”
她此時(shí)止住,并不多言天池中到底有何等神妙。
“謝過前輩指點(diǎn)?!?/p>
許玄恭聲謝過,當(dāng)下心中卻是念起天陀來,要是這老妖在應(yīng)當(dāng)能理清個(gè)中玄妙。
竊文稍稍點(diǎn)頭,看向上方的楊緣意,只道:
“我化身維持不了多久,驃遠(yuǎn)國中也正忙碌,待我為你觀禮之后,便要速速歸于國中,準(zhǔn)備登極一事?!?/p>
“可是前輩要親身治國?”
楊緣意面上有些疑惑,卻見竊文搖頭笑道:
“卻不是我來為王,讓我族中素覽來任,以王氣養(yǎng)性命,屆時(shí)好突破神通,你可準(zhǔn)備好了?我化身將滅,等不了太久?!?/p>
楊緣意稍稍點(diǎn)頭,起身,沉聲道:
“請。”
二人同時(shí)破開太虛,瞬息不見,許玄同楊緣心走出殿中,便見天中赤光變幻,丙火升騰,那卷【丙陽旗】此時(shí)舒展開來,卷動(dòng)漫天火氣。
楊緣意現(xiàn)身于旗下,身旁烏煞之火涌動(dòng),其人立身之地,光明漸熄,天光昏沉,有些沖撞那道寶旗。
一輪霽青之焰升起,托舉起楊緣意,天地間傳來一聲淡然的女子之聲,安撫住丙陽旗,以某種法術(shù)將楊緣意的神通和丙陽旗隔開,不致沖突。
“及遵夏禮,號為晦明?!?/p>
楊緣意氣勢一變,黑瞳中烏光涌動(dòng),立身高天,卻顯出幾分暴戾、專橫之意,只是很快被壓制下來。
山中萬千妖物皆都肅然,齊齊膜拜,高呼王名。
“兄長,竟然被丙陽旗抗拒。”
楊緣心眼中顯出幾分哀意,這面靈旗代表族中傳承,是血脈之顯,如今卻拒絕了自家兄長,讓人有些難受。
許玄看著,心中也有幾分為其惋惜之意,若是修行其余仙基,這位火鴉當(dāng)能順?biāo)斐删蜕裢?,循著父輩足跡,道途明朗,五法在望。
可如今轉(zhuǎn)修它道,甚至和丙火光明有沖突,前途未明,所謂燥陽,真能證就?
他默默思索,卻是想起自身道途來,如今【乘無咎】只是小成,距離圓滿還需一番苦修,可接下來的功法,是無論如何也避不開北海。
‘求尊求從,尚未可知?聲為天鼓,氣為霍閃,而諸雷之生機(jī),落在洊合?!?/p>
他此時(shí)又想起那場大夢來,心中有些難言。
天中烏煞之火散盡,楊緣意收斂神通,便有一眾妖物齊齊來賀,那道霽青之焰卻已經(jīng)不見,消弭無形。
一道女子聲音忽地在他心間響起,正是竊文,只聽其低低說道:
“旸谷壬澤,金烏溟龍,終究非一途,日后若是起了沖突,你當(dāng)如何自處?”
這聲音轉(zhuǎn)瞬便散去,許玄面色如常,遙遙看著奉焰山,一旁的楊緣心似乎察覺到他情緒有些變化,湊近幾分,低低道:
“怎么了?”
“無事?!?/p>
天光此時(shí)漸暗,許玄默然,心中卻不免升起幾分憂慮來,不過想起廣澤所述的那句仙諺,又安定不少。
燥陽當(dāng)證于壬水之前,天下大旱,正需水濟(jì),如今只有一問,沉在他心中。
‘金烏,旸谷,對皦陽的態(tài)度到底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