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月已過。
奉焰山頂有赤光沖霄,丙火洶涌直上,燒散云氣,有諸多羽族往來,在天邊劃過道道流光。
巨鯨、玄龜乘波濤而至,載著座座行宮,上有各色妖兵看守,停在岸邊,聲勢浩大。
云端,許玄同楊緣心并立,看著四方情景,來此的妖類何止于白狐、飛廉,恐怕大半個南海的妖物都得了消息,來此慶賀。
“好生浩大的陣勢,不少都是些陌生面孔。”
許玄感嘆一聲,除了專請的白狐、飛廉之外,倒也流出些消息,可未曾想過會有這般多的妖類前來慶賀,貴種都來了三四家,筑基妖類更是不少,奉焰山中一時喧鬧至極。
“我家好歹是夏朝王族,和金烏同姓,雖比不得溟澤,可也有些威名。”
楊緣心看向許玄,目中有些無奈,赤瞳瑩瑩。
“其實大多敬曾祖的威名,當初父王突破,離宮中可是有宋氏的真人來道賀,再遠一些,老大人更是筑基時就被召入旸谷,拜金烏的紫府為師,在洞天中成就的神通。”
“若是曾祖尚在.”
說著,楊緣心神色稍稍低落,長輩離去,證金更是生死難測,昔年丙陽王有朱慈帝君提點都失敗,更別論如今。
“自會無事,金烏底蘊深厚,應當有手段在。”
許玄安慰幾句,楊緣心點頭,不再談及此事。
“斐祥妖王說是要段時間才到,竊文大人則是還未有消息傳來.”
楊緣心談及這位白狐妖王,聲音極為崇敬,若論學識,這位妖王可謂名聲遠揚,手段更是極高。
二人正談著,卻見遠方太虛破開,自其中顯出一道昏昏沉沉的光彩,神通生發,顯出跳動的黯青之光,交織為死木寶枝,貫穿中天。
‘妖王。’
許玄已經察覺到那股深沉的妖氣,前來的正是一位紫府妖王,可卻不是飛廉、白狐。
死木寶枝之上,漸漸顯出一鴟梟之形,猙獰、兇厲,一閃而過。
這鴟梟變作一著黑羽寶甲的中年男子,氣態冷峻,勾鼻薄眉,身旁有忌木死光生滅,一身修為已是紫府中期,頗為攝人。
這位妖王身旁還有一名女子,著石青寶鍛羅裙,生的纖巧削細,氣質出塵,一對灰瞳中幽光忽閃,氣息散發,已是筑基后期修為,可其修行的仙基卻有些古怪。
許玄一時竟然看不出來歷,從未見過這道統,只覺極為古老神秘,時時刻刻處在變化之中,似巫似魔,又有幾分神道之妙。
“鴟梟一脈,【斂魂】,今日特來為火鴉賀。”
這位紫府中期的妖王開口,山中諸多妖類皆都安靜,不再喧鬧,更不敢抬頭去看,免得犯了忌諱。
許玄未動,仍同楊緣心立身云端,靜靜看著,那斂魂妖王似乎感知到許玄所在,瞥了一眼,立即收回目光,似乎有些忌憚。
“原來是斂魂前輩,速速請進。”
楊緣意已踏著一團烏煞之火自山間走出,并未因這不速之客的到來而有半點失態,坦然迎其入山。
“這鴟梟是哪一家妖類?我倒是未曾聽聞過。”
許玄有些疑惑,南海廣博,天池臨近的海域尚不占十之一二,多有些仙道、妖類潛藏,可這鴟梟他卻是真未曾聽聞過。
“這一族在【墓山】居住,位于南海邊緣一帶,靠近極南,少有走動。”
楊緣心思索少時,終于想起這一家的位置,也是有些疑惑,火鴉和這一族幾乎隔著整片南海,先前更無來往,這位妖王此時前來,不知是為何?
“不過倒是有些威名,比一般的貴種厲害,祖上似乎出過金丹,只是如今也衰微的厲害。”
“當初大普度海眼震動,天魔犯境,我父王和這位倒是見過一面,曾經提及過一句。”
許玄聞言,心念稍動,倒是不準備去摻和,只同楊緣心靜靜立身云端,看向下方光景。
等了少時,眼見諸多妖物已經來的差不多,許玄心中卻響起一道聲音,頗為沉穩,正是楊緣意所傳,只讓他來丙陽殿中。
一旁的楊緣心也是抬首,顯然也收到傳音。
“恐怕,是有什么事”
她生出幾分不好的預感來,鴟梟素有惡名,對親緣看的淡,甚至連同類相食的事情都做的出,只是這些年少有出世。
“無妨。”
許玄攜著楊緣心,瞬息歸于山中靈峰,直入丙陽殿中,卻見其中已有幾道人影在座。
主位之上是楊緣意,此時神色有些為難,身旁是重重暗色,有烏煞之火泄地。
斂魂則坐于側位,身旁靜靜站著那名灰瞳女子,似乎是其后輩。
“溟度。”
楊緣意見許玄入殿,面上顯出幾分笑來,只讓他同楊緣心一道入座,卻是距他極近的位置。
“這位便是斂魂前輩,在極南的【墓山】中修行,今日來我族中。”
“果然是溟澤純血,見過龍王。”
斂魂那張冷峻尖刻的臉上勉強露出幾分笑來,“早就聽聞有溟龍入海,修成神通,我只當是誤傳,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前輩謬贊。”
許玄回禮,他對鴟梟沒什么了解,更不知對方所來為何。
“斂魂前輩常年居于極南之地,未曾同我族走動,今日來此,不知是為何事?”
楊緣意此時開口,語氣稍沉,鴟梟自然不可能僅是為祝賀神通而來,必然是有其他事情,借著這時機來奉焰。
斂魂此來雖然遵著禮數,可鴟梟惡名在外,這位妖王更是積年的紫府中期修為,是金丹之后,修為高深,遠在他之上。
“我見【晦明】妖王一身神通,似乎不是丙火正法,反倒沾了煞氣,吞沒光明,這是?”
斂魂并未回答,反倒是問起楊緣意。
“修行出了缺漏,不得已轉修其他道統罷了。”
楊緣意不愿談及此事,說的含糊,可斂魂卻是稍稍點頭,只道:
“我鴟梟和貴族倒是有些淵源,昔年尚光大人去過我【墓山】一趟,采過一道忌木,來養丙火,晦明道友恐怕不知此事?”
“從未聽過.”
楊緣意稍稍皺眉,這事情他哪里聽長輩講過,可斂魂神色如常,取出一物來,正是一道真紅寶羽,上騰丙火,威勢駭人。
“當年尚光妖王在南海行走,見過我族長輩,換取了一道【天鬼陰木】,以修法術,我族只請其留下一寶羽,算是欠一人情。”
“道友可看看。”
說著,斂魂將手中這道寶羽交予楊緣意,一時羽上丙火騰騰,傳來陣陣鴉鳴。
“確實是曾祖的寶羽。”
楊緣意語氣稍沉,此時若是父王還在,倒是好處理此事,也不知鴟梟為何而來。
“我今來此,正是想求貴族一事。”斂魂目光稍凝,“我這名后輩先天有缺,陰陽不平,如今需太陽滋養,我思來想去,也就貴族有這等手段。”
“可請出那【天烏巡日瓶】?只需催動一分神妙便可。”
此言一出,楊緣意卻是有些為難,這件太陽靈寶已經讓老大人帶去旸谷,他沉吟少時,只道:
“【天烏巡日瓶】已經由大人帶走,不過族中那道【天陽烏火】倒是還在,可請出一絲神妙,應當能治好貴族后輩。”
他所說的正是金烏賜予的一道太陽靈火,取來一絲神妙,應當能解決對方問題。
“好,謝過貴族,冬兒,還不謝過妖王?”
斂魂稍稍點頭,讓身旁那女子上前,便見其施施然走上前來,恭聲道:
“符冬,謝過晦明妖王。”
“無妨。”楊緣意目光掠過厲景澄,能讓斂魂這般重視的后輩,恐怕不凡,當下稍稍感知,卻有些疑惑。
“這修的不是忌木?”
斂魂此時讓符冬歸于身旁,笑道:
“我這后輩天資過人,便讓其修我族中另一道傳承,乃是【天問】一道,算是楚地流出的。”
“原來是三巫之一。”
楊緣意稍稍點頭,有些了解,鴟梟傳承久遠,有此道統也算正常。
眼下事情談好,斂魂卻是將目光投向許玄,神色稍變,沉聲道:
“今日來此,正好見到溟度龍王,聽聞龍王要收復天池,重立壬澤?”
“正是。”
許玄見斂魂談及此事,倒也未曾遮掩,坦然告知,斂魂聽聞此言,目光越發凝重,只道:
“我鴟梟是自南溟退走后遷入海中的,倒是未曾經過龍宮治海,不過,若能將天池收歸,也是我妖類之幸。”
他未曾多言,此時起身,取出一方黑木寶盒,交予楊緣意,只道:
“這盒中裝著一道【天鬼陰木】,晦明妖王若是修行族中那道法術,尚還用的到,我有事務在身,不便多待,可否先將一道太陽火氣交予我?”
“這太過貴重。”
楊緣意雖不知這靈物,可讓尚光大人都去換取,定然不是珍貴無比,如今對方又取來一道,哪里受的起?
“無妨,也是為賀你突破。”
斂魂只讓其收下,楊緣意不好拒絕,當下破開太虛,取了一道太陽火氣,小心交予對方。
斂魂起身,領著身旁的符冬便欲告退,破開太虛,就要離去。
許玄最后看了一眼那符冬,卻發現此女也在看他,一時兩人雙目相接,對方不過筑基,可卻絲毫未在龍威中退縮。
那對灰瞳中幽光生發,似乎在打量什么,隱晦至極。
許玄內景之中,天陀遺留的那片血色花海忽地開始顫動,朵朵血花飄搖,似乎有感,讓他心念一沉。
一瞬之間,他似乎在那對灰瞳中見到極為恐怖的光彩,稍縱即逝,符冬又復歸正常,低垂眉眼,隨著斂魂退去。
‘這是?’
許玄默默看著那女子背影,心思急轉,可當下卻難有個頭緒。
殿中又復安寧,楊緣意揭開手中寶盒,正有一道青黑的靈枝陳在其中,枝節處都為天鬼之形,猙獰兇厲,陰木之氣升騰。
“果然是極珍貴的陰木,正可修行我族中的【天烏十儀】。”
楊緣意語氣稍喜,他族中這一道法術高至六品,乃是夏宮所傳,丙火妙術,上承金烏真形,需以木助火,鴟梟送來的這靈木正堪用。
許玄一時不言,仍然想著那女子身份,可遲遲未有頭緒。
過了許久,外界復又熱鬧起來,群妖走動,大都在歡宴。
殿中忽有霽青之焰燃起,文字變幻,自其中顯出一道狹長的狐瞳來,一道淡然的女聲響起,讓殿中幾人紛紛起身。
“我來遲了?”
竊文的聲音悠悠響起,自霽青之焰中緩緩踏出一女子,身形高挑,一身素白衣裙,面容模糊,上有諸多文字變幻,立身殿中。
“見過前輩。”
楊緣意同許玄一道行禮,頗為恭敬,竊文卻是一笑,輕聲道:
“斂魂倒是會挑時間,趁我未到,先來見你,他在墓山待了這般久的時間,終于出世。”
竊文言語之間,似乎同那位斂魂妖王相識,只入座中,掃視過許玄和楊緣意,低低道:
“奉焰,溟澤,如今只靠兩名紫府初期,不知能不能撐得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