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海,金樞。
水波幽幽,月華泄地,映照的海面好似一片白玉,就在這寧靜的海面上,升起一點真紅寶焰,好似牡丹開在芍藥叢中。
風浪散去,海面上站定一女子,赤足,紅裙,面容平平,唯獨那對眸子光彩照人,此時怔怔看著傾瀉而下的月華。
云端,一團黑火中甩出一根銀線,若垂釣一般擲入那片月華,似乎勾中什么事物,銀線繃直,劇烈地顫抖起來。
“煊煉,快搭把手,又釣來一只。”
自黑火中傳來一陣粗獷的聲音,下方的煊煉真人恍若未聞,只是看著天心那輪玉盤,清冷的月光自上落下,最終沉到金樞來。
上方逐漸有神通色彩閃爍,一足有一人高的黃皮葫蘆顯出,浩瀚地吸力自其中傳來,引得海水激蕩,終于將那根銀線上的事物自月光中拖拽出來。
赫然是一尾白鱗寶鯉,通體由月華凝成,自黑火中顯出一壯碩漢子的身影,小心翼翼地取出一方寶盒,將這白鱗寶鯉收入。
“太陰有變,這些日子靈物倒是收了不少?!?/p>
霹丹笑意正盛,此時自云端落下,黑火轟響,瞬息便至那紅裙女子身旁。
“怎么?還想著你真煊府的事情,左右二使都在,出不了岔子。”
煊煉眉頭稍皺,反而看向霹丹,眼神不明,“我如今已無右使,東方觀極將其調走,怕是沒什么好下場。”
霹丹神色古怪,看向矮了他一頭的煊煉,斟酌一番言辭。
“當初龍宮已傳過旨,養至筑基,屆時另有用處,不必太過用心。”
“觸景生情罷了,當初也是這么和我師父分別的。”
煊煉向前邁了一步,真紅寶焰隨之顫動,她聲音清幽,可卻蓋住呼嘯的風浪,“我在東海待得也夠久了,迎合龍屬,做了不少違心的事。這次結束,我便去趟龍宮,就此告別,廢棄真煊府,往岸上去。”
此言一出,一旁正灌著靈火的霹丹愣住一瞬,眼神復雜,可轉而又只發出一陣難聽的笑聲來。
“東方觀極倒是不會阻攔你,只是,登岸.你去何地?大離,還是北遼?”
“和你有關系?”
煊煉聲音平淡,堵住了一旁霹丹的嘴,黑火一時萎縮。
“離遼將起戰事,前些日子太虛動蕩,雷光血氣噴涌,諸位大人都有出手,正是亂世,豈能有東海安全?!?/p>
“聶清嶺,你就不多考慮幾分?”
霹丹此時直呼對方真名,聲音帶著幾分憂慮,可煊煉仍是看都不愿看他一眼,漠然道:
“說到底,我是人屬,在龍種的地盤,住不慣。”
“你混元殿世代都在東瀚龍屬手下任職,已經習慣了。我執掌這真煊府起,日夜都在思慮此事,如今已有決斷?!?/p>
“也好?!迸ぢ曇舫聊粫r,并無什么情緒,“只是,待到尋到東華傳承的蹤跡,看看形勢,再走也不遲?!?/p>
“「少陽」一脈的傳承,我可不敢摻和,倒是你,燕谷煙,還是多想想自己的事情。”
煊煉聲音冷冷,此時轉首看來,那對眸子中迸發出攝人心魄的光彩。
“你忘了上一代混元殿的主人是如何死的?遭龍屬驅趕,封鎖那位天妖,被一道法術打的神魂破碎?!?/p>
“天陀小圣不過同東華沾了些邊,僅讀過道藏,還未真正得來傳承,就已橫壓一代,若是【東華天】真有蹤跡,紫府齊至,神通無眼,你可想過自己下場?”
“東方觀極是我至交,他應不會如此”
霹丹愣了愣神,還是低低說道。
“夠了?!?/p>
煊煉輕呼一氣,壓制住周身神通的異象,真紅寶焰騰躍,將四方海水蒸發。
“我僥幸成就紫府,卻也記得當初師父的下場,東海這些仙道,說的好聽些,是龍屬附庸,若是直言,不過東瀚龍種的下仆。”
“東方觀極同你相交,也只是施舍罷了?!?/p>
霹丹還欲多說什么,可煊煉卻只是搖了搖頭,看向天上明月,低低道:
“他調動這幾人,到底是要做什么文章?”
霹丹猶疑少時,還是沉聲說道:
“一對金童玉女,本就是當年東華的仙官,如今轉世,要催其開悟,不論生死,以探求秘辛。”
“天陀的肉身如今還未有蹤跡,依照龍宮推算,這具肉身褪去陰滓,已有少陽道果之神妙,若能尋來,用處不小?!?/p>
煊煉似乎對這事不甚感興趣,卻是想起了那位玉女,“東方瓊蓮,好歹也是龍種嫡血,看來在諸位大人眼中也不算什么,可憐一對人,怕是死的不明不白。”
“我府右使,準備如何安排?”
霹丹眉頭緊皺,可還是繼續說道:
“他是丙火入命,又得了張羽的氣數,東方觀極拿他還有用處。宋氏派出位丹鳥,前往龍宮商議過,還要送歸山門,另有用處?!?/p>
“兩邊勾結到一處,真是以天下人為棋子,肆意擺弄,就是血嗣也未曾放過?!?/p>
煊煉眼眸稍垂,身旁真火一盛,滾滾熱力散發,她同霹丹一般,都是紫府初期,如今兩道神通,當初突破的時間也相近。
霹丹頓了頓,卻未多言,混元殿、真煊府歷來有交,立足東海,傳承久遠,只是煊煉性情清高,自然不喜東瀚、離宋這般作為。
“如今還是莫談這些,看住太陰之位才是頭等要事,莫要讓月宮中的人再度臨凡?!?/p>
他稍稍提醒煊煉,以免對方忘記二人來此的真正目的,說到底,如今還在龍屬手下做事,萬不可耽擱了。
煊煉似乎想起什么,只低低問道:
“十二恒娥,位列第九,是那位【清娥】?”
“是她,當初在邊疆,借助越絕劍脈,少**界臨凡,掠走一門劍術,當初她就和那天陀有交,得了不少好處,誰知道又有什么謀劃?”
霹丹語氣中帶著些許不喜,黑火升騰,于半空中炸開,發出一聲聲悶響。
“慎言,畢竟是位劍仙,又在金樞,月宮又不像日府,傳承未絕,法統俱在?!?/p>
月光依依,并無動靜。
——
水晶宮,偏殿一室。
水鏡明澈,散著瑩瑩明光,一身雅青羅裙的女子默默對鏡照著,勉力露出笑來,清幽的面容上便生出一抹嬌色。
小心翼翼地開了一面青木寶盒,內里不沾水痕,以寒玉盛著一朵十二瓣白花,并未有半點靈氣散出,僅是凡物。
東方瓊蓮視若珍寶地將這朵白花取出,而那以【甲春上枝】、【寒明玉種】為材的寶盒被她隨手棄置一旁。
將這朵再尋常不過的【白霞花】夾在云鬢之上,她便定住,怔怔看著鏡中人額上的木紋龍角,以及腕上的白鱗,好似不認識一般。
她伸手一抹,鱗角盡消,只覺這才是她本來模樣。
“娘子,娘子!”
明珠鑲嵌的珊瑚門轟然開啟,張羽闊步而行,直直入內,面上多出些焦急之色。
“龍宮傳旨,要讓我等遷往極東邊,說是【祿榮】一脈的大人不滿,見不得人屬居于宮中,這”
他的話語還未說完,便見瓊蓮已然轉身,一幅早已明了的神情,輕撫青絲,只淡淡道:
“知道了?!?/p>
張羽此時看向對方,忽地愣神,他這才發現,瓊蓮今日扮相,正是當初相遇時的模樣,甚至耳畔的那朵【白霞花】,都是潮州特產。
白玉桌案上正放著一架古琴,以桐木造就,他先前才斫過,此時琴弦上泛著冷光。
“彈一曲吧,就是當初我在寺中聽的。”
瓊蓮此時柔柔一笑,張羽心中焦急,哪里有心思奏琴,可看向自家娘子,還是嘆了一氣,走向琴臺。
他彈的頗急,不少音律都亂了,最后也不知道在彈哪一首曲子,盡余一片雜音。
“不必彈了。”
東方瓊蓮起身,尺木龍角重現額上,白鱗熠熠生輝,她的碧色眼瞳中多了些不明的情緒,將張羽從上到下,細細打量一番。
“極東之地,不屬龍宮,不歸蓬萊,我等要遷到哪一處?”
張羽此時看向那對碧瞳,森然龍氣撲面而來,他第一次覺得對方這般陌生,即使是當初困在水牢,瓊蓮掩面而來,他都能認出。
可如今對方穿著當初相識的衣著,他卻有些看不真切了。
“大人說,往東,與日軌青道同行,看.能不能尋到扶桑舊地。”
“好,一切從簡,不用帶什么仆從,駕車去就是?!?/p>
生出瑩瑩白鱗的纖手搭在了他的肩頭,東方瓊蓮的聲音好似一潭死水,不起波瀾,讓張羽的心也跌落至谷底。
張羽此時面色稍沉,眉眼間顯出幾分決斷的神色。
“我們去就是,只是,可否求你去問問諸位大人,我那霄聞兄弟,何時可歸家?”
“他是個重恩的,放不下師門,這些年在東海,心中有郁氣,我都知道。”
東方瓊蓮只是緩緩貼近他的耳畔,以一種幾乎夢囈般的語調,輕輕耳語。
“他會回去的,但不是現在?!?/p>
張羽聞言起身,推開珊瑚門,又轉身看了眼瓊蓮,低低道:
“我去準備車駕?!?/p>
瓊蓮坐在香床邊上,柔紗擋住了她的臉龐,讓人看不清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