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道。
冥光鬼氣涌動,轉(zhuǎn)瞬散開,柳秋辭手持一枚碧色柳葉,散著漣漣清光,將道中鬼氣盡數(shù)敕退,許玄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趨。
已經(jīng)不知行了多久,這一路下來,冥光鬼氣噴薄,讓人難以感知外界,且這地道盤旋回環(huán),更是難以推測行進多少。
他問過柳秋辭這是何地,對方卻只讓他跟著,說是此地不好妄言,兩人一時沉默。
地道內(nèi)鋪滿青磚,上生苔綠,陰暗逼仄,磚石上有刻紋,但歷經(jīng)歲月,又隔著一層冥光,此光有幾分煞氣的意思,卻不是吞噬法光,而是遮蔽、濁化。
天陀運轉(zhuǎn)法力,許玄眼中一點金白之色掠過,這時才能看清腳周邊青磚紋路,上為樹木枝干之紋,皆都筆直,無一絲彎曲,交錯成宮殿、巢穴之形。
重瞳錦雞、雙角鱗獸和玄紋靈龜,各安居于巢木之中,著帝王冠冕之人,居于青木道宮之中,廣受膜拜。
“【重明】、【天祿】、【靈歲】,這是福祿壽三炁之象,齊帝不是金丹,就敢效仿天朝之禮,難怪亡國?!?/p>
天陀低低感嘆,許玄卻是心中疑惑,只問道:
“此地和齊國有關(guān)?我還以為是大蜀的遺留?!?/p>
“往后看你就知道了,嘿,我還沒想到,地下還有這般景象,連我靈識都未察覺。”天陀怪笑一聲,“大齊滅的不冤,齊帝俯首【寅廣】,帝格不高,卻敢行大奉的天朝之禮,豈不是尋死?”
“就是當今宋氏,只要未曾一統(tǒng)天下,那位帝君也擔不起這【上德盛禮】,一旦受了,可是要折損氣數(shù)?!?/p>
“不知最后一位齊帝,是何等人物?”
許玄心中疑惑,按天陀所說,這位倒是個喜好顯擺的。
天陀有些感嘆,只繼續(xù)說道:
“齊恭帝葉參玄,名字倒是起的好,自世宗手中承下中原,得廣木支持,登基尋來三道【德炁】,成上德之盛禮,福祿壽齊至,自稱功德不墜,福德不落。”
“也就是蜀亡的早,戊土不顯,不然我看他還要去封禪顯擺一場。”
“后來**于宮中,讓人感嘆,九紫離火一起,哪里有他寅廣枯木長存之理?”
許玄聞言,倒是越發(fā)覺得如今宋氏那位手段厲害,大齊有仙宗支持,當初太祖可是以紫府之身竊國,成就離火,甚至逆伐廣木,蕩平亂世,壓得廣木至今不興。
柳秋辭止步,地道前方,顯出一扇黑木道門來,閃著金鐵光澤,許玄一眼認出,正是【武儀金木】,茁林中最貴重的便是這靈木,建宮立殿,都少不了此木。
只是看著這面門戶,森森陰氣便自其中滲出,全靠柳秋辭手中的碧綠柳葉化解,這位柳家家主催動門戶,黑木道門悄然開啟,自其中涌出一陣陰風。
柳秋辭此時開口,氣質(zhì)一變,身上多出幾分鬼氣來,若是野地里的孤魂。
“你如今入駐大景原上,這些事情也該告訴你,可還記得昔年平湖地宮,齊國遺跡?”
許玄目光一凝,這事情他自不可能忘記,當初便是因此接觸天毒山。
柳秋辭領(lǐng)著許玄進入門戶之中,此室頂為渾圓,下為四方,地上鋪著深黑濕土,室中則立著一株紺青柳木,高約一人,生有八十一根枝條,葉為墨黑,質(zhì)地若玉。
和【青郁】的生機旺盛不同,這株柳木纏著深深陰氣,似乎是從幽冥中取來。
“大景原下,正是昔年齊國某位大人物的陵墓,今日只??諝?,但也有不少遺跡留下,我家便將祖上事物寄存此地?!?/p>
“這位大人物乃是寅廣直系,當初在齊朝中地位極高,卻偏偏挑了此地安眠,你可知為何?”
許玄心思一轉(zhuǎn),赤云聚集這般多的蜀國遺民,想來自有緣由。
柳秋辭輕嘆一氣,只低低道:
“大蜀將亡,望帝身隕,北天紫雷循環(huán),帝尸化土,有【泰衡戊玄鳥】振翅而出,往北而去,直到此地,化作一團血光散開,染得漫天赤色?!?/p>
“望帝是兩位金丹直系,又逢帝朝覆滅,種種因緣際會,最后的精氣落在赤云?!?/p>
“后來被齊國這位看中,修建陵墓,以甲廣二木化土,逐漸抽調(diào)靈氣,便到了今日這地步,原上各家,都是自齊亡離興后,才被調(diào)至此地。”
他聲音中帶著深深的疲憊,此刻再無半分風流氣,只祭出手中寶葉,便見四面墻上一一有刻圖顯出。
許玄一一看去,見分為青柳、木殿、地牛和磁車,分別對應(yīng)柳、吳、段、朱四家,柳秋辭上前,先是行至青柳旁,道紋一亮,有字顯化。
“撫仙殿,糾陰司?!?/p>
他低低念出這行字來,卻見墻上道圖的青柳下方,根系糾纏,又生出一紺青的柳木,纏著深深死氣。
柳秋辭此時神色肅穆,沉聲道:
“【撫仙殿】是大蜀總管仙道之樞機,上奉帝命,以【玄雷天樞道】之人擔任殿主,下轄各司,職權(quán)各異,我柳家為曾是在其中總領(lǐng)一司,為【糾陰】?!?/p>
“景帝證得伏土金丹,幽冥之事多生國內(nèi),便由忌木【糾陰】,伏土【地育】二司管束,倒也能替代【聞幽】之職?!?/p>
“后來冥禍,撤裁一切同幽冥有關(guān)的官職,我族便落魄下來,這事情,想來陳家那位告知你了?”
許玄緩緩點頭,伏土果然是地府的東西,景帝拿去,國內(nèi)便生幽冥之事,甚至不在祂控制之中,實在是詭異。
柳秋辭此時行至那墨木寶殿刻圖下,道紋再明,又有文字顯化,為【神廣修天司空】。
“廣木道脈頗多,有推崇原始,人獸集居的,也有興樓建閣,架梁設(shè)棟的?!?/p>
“【寅廣殿】便是前者,以豢獸聞名天下,至于吳家,歸屬后者,若是一直上溯,還能同【有巢】沾上幾分關(guān)系,歷代家主都是蜀國大司空,部署造作、營繕之事,景帝之陵,便是他家主建?!?/p>
“吳家之人,大都亡于吳何用手中,道藏也盡數(shù)毀去,倒是可惜。”
許玄心中了然,看來廣木是用處極多的道統(tǒng),一是興建宮室,二是豢養(yǎng)靈獸,都需要此道。
不過,山中還有個吳青河,自此吳家被滅,許玄將吳何用斬殺,此人便死心塌地待在山中,若是能筑基,用處極多。
柳秋辭并不多言,遲疑幾分,緩步行至那金角負山小牛近前,艮土之光緩緩生出,成【趕山司掌】。
此時并不顯官位,讓許玄心中有些疑惑,卻聽柳秋辭低低道:
“段家本是元山法道,有神合、定極、負山三脈,他家正是負山道統(tǒng),專以趕山為用,這三脈投奔各國,如今也就僅有定極山存下?!?/p>
“這三脈之間關(guān)系,難能理清,不過段家自有后路,卻不像我等?!?/p>
許玄心思一轉(zhuǎn),段平度是有些不凡,但除此之外,段家也就陣法出眾,和定極山有些聯(lián)系罷了,除此之外,倒是未見什么異樣。
二人最終停在南墻之上,墻上刻圖,為一散著濃重元磁之光的黃木車,旁有重重云霧迷障,后方似乎跟著不少軍士。
元磁神光交織,化為【天元將】幾字,柳秋辭沉默一瞬,才緩緩開口,聲音中含著幾分憂慮。
“朱氏來歷最大,是真正的扶龍之臣,見證高祖證得戊土,歷來掌兵?!?/p>
“權(quán)位在景帝時達到最盛,景帝證出伏土,大蜀兵力頃刻間遠超各國,更是有戊土、伏土、禍毒、神雷四位,鼎盛一時?!?/p>
柳秋辭面中有些驚疑,繼續(xù)說道:
“伏土一成,便在漆山構(gòu)建出一座偽地府來,廣納英靈,排布陰兵,修士身隕,只要魂魄不滅,都能恢復八成戰(zhàn)力。”
“朱氏多有將領(lǐng)掌兵,權(quán)傾一時,當時大蜀已有天朝的氣象,一統(tǒng)天下,效仿周夏,指日可待。”
許玄心念一沉,偽造地府,收納英靈,這手段甚至比遼國帝家還要高明,伏土從位便有這等神妙,不知果位如何?
“至于后來,就是冥禍,最先亂的,就是漆山下的偽地府,陰兵大亂。”
柳秋辭瞳孔微縮,低低道:
“自陰兵之中,多有些未知的人物顯出,服飾衣冠都類古人,修為奇高,領(lǐng)兵沖殺,不遵帝令?!?/p>
“景冥之禍平定,玄樞道衰亡,封閉洞天,景帝隕落,所謂的英靈陰兵都成一場空,那位巫相也受了重傷?!?/p>
“高祖最后傳來旨意,讓望帝踐位,以朱氏叛亂,勾結(jié)幽冥為由,一掃國中所有和陰世有關(guān)之物?!?/p>
柳秋辭聲音幽幽,許玄背上卻漸漸感到寒意來,他先是和北海糾纏上,地府可也未曾放過他。
一陣陰風升起,吹滅了墻角的鮫人油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