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勤車的引擎發出一聲低沉的咆哮,平穩地駛離了這片被死亡陰云籠罩的富人別墅區。
車廂內,陷入了一種詭異的沉寂。
駕駛位上,蘇清竹緊緊握著方向盤,臉色異常的難看。
她名義上是司機,實際上,耳朵卻豎得比誰都高。
她的目光飛快地在車中掃過,先是落在副駕駛上沉默的師父身上,然后,不受控制地飄向了后排那個沒個正形的男人。
這個叫陳宇的家伙,正和李晴那個妖精膩歪在一起。
一種前所未有的煩躁和委屈,纏繞上蘇清竹的心臟。
曾幾何時,師父身邊最信任、最得力的位置,是屬于她的。
可現在……
師父看那個家伙的眼神,那種滿滿都是期許,甚至是連他自己都沒察覺到的依賴,讓蘇清竹感覺自己像個局外人。
他現在在師父心里的地位,好像……已經超過自己了。
“你葫蘆里到底賣的什么藥?”
李晴吐氣如蘭,溫熱的氣息吹拂在陳宇的耳廓,帶來一陣細微的酥麻。
她的手指,看似無意地在陳宇的手臂上輕輕劃過,帶著撩人的癢。
那雙水汪汪的桃花眼,一眨不眨地盯著他,里面寫滿了好奇與探究。
兇手到底是誰?
你倒是說呀!
急死個人了!
陳宇感受著手臂上傳來的細膩觸感,不禁泛起壞笑,他懶洋洋地靠在座椅上,目光卻穿過車窗,望向飛速倒退的街景。
“我現在的感覺,很奇怪?!?/p>
他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入車內每一個人的耳中。
“奇怪?”李晴的柳眉微蹙,更添幾分嬌憨。
“嗯。”陳宇收回目光,迎上她探尋的眼神,慢悠悠地說道:“就像是……回到了高中課堂。”
“那時候,我總是能一眼看出數學壓軸題的最終答案。”
“可偏偏,那個地中海發型的老師,非逼著我把每一個解題步驟,都寫在黑板上,一步都不能少?!?/p>
他攤了攤手,一臉的無奈。
“你說,傷不傷腦筋?”
李晴聽得云里霧里,但她敏銳地捕捉到了陳宇話語里的那份篤定和……炫耀。
這個男人,又在用他那套獨有的方式,吊人胃口了。
前排的蘇清竹,從后視鏡里看到這一幕,心里冷哼一聲。
故弄玄虛!
她有一萬個問題堵在喉嚨里,可師父沒開口,她不敢僭越。
時間,在特勤車平穩的行駛中一分一秒地流逝。
漫長的沉默后。
“唉……”
一聲沉重的嘆息,從副駕駛傳來。
嚴正那張始終緊繃的國字臉,終于有了松動,他緩緩開口。
“說說吧,接下來,怎么查?”
成了。
陳宇心中一笑,知道這位老銀幣的心理防線,已經被自己撬開了一道縫。
“查案嘛,自然要從頭查起?!彼谜韵镜卣f道。
嚴正的眉頭皺了起來:“從頭?你是說……從十五年前,劉剛妻子那樁懸案查起?”
“不?!?/p>
陳宇搖了搖頭,語調陡然一轉。
“從頭查起,自然是……從真正意義上的,第一起‘開膛案’查起!”
“而這第一起,不應該是……劉紅嗎?”
話音落下的瞬間,陳宇的目光一凝,死死地釘在了嚴正的后腦勺上。
車內的溫度,驟然降了好幾度。
他隨即補充道:“我們現在先去劉紅家,找她問話。”
說出這句話時,陳宇的心里,也泛起一絲復雜的滋味。
接下來,終究還是要面對那個風韻猶存的女人。
自己當著全國觀眾的面,揭開了她丈夫最不堪的秘密,她……是否還在記恨自己?
“不用那么麻煩!”
嚴正的聲音響起。
“從現在開始,你想見誰,我來傳喚!”
“也該行使一下,我們市探案支隊的權力了!”
陳宇聞言一愣,隨即心中失笑。
喲,這就有點正式了吧?
不過……
轉念一想,這樣也好,確實能省去不少麻煩。
他微微頷首,收起了臉上的玩味,沉聲道:“那就……先傳喚三個人吧。”
“劉紅?!?/p>
“劉剛。”
“還有……張落落的丈夫,鄭良辰!”
“好!”
嚴正沒有絲毫猶豫,立刻摸出手機撥通了一個號碼。
他對著電話那頭,言簡意賅地交代了任務。
掛斷電話,他回頭看向陳宇,眼神復雜。
“交代完了,最多一個小時,你要的人,都能到齊!”
“效率很高嘛!”陳宇意味深長地看著嚴正。
話鋒陡然一轉,嘴角重新噙上痞笑。
“那……嚴隊,在他們到之前,我們倆,要不要先找個地方,單獨聊一聊?”
“聊一聊?”嚴正的眉頭剛剛舒展,又瞬間擰緊,但很快,他似乎猜到了陳宇的用意,目光變得復雜起來。
“我這人吧,就好一口。”陳宇懶洋洋地伸了個懶腰,“就喜歡聽……獨家特別版的案情簡報。”
車內的李晴和蘇清竹,徹底懵了。
這一老一少,到底在打什么啞謎?
“靠邊停車!”
嚴正的目光掃過車外,看到前方一個幽深的地道橋,橋洞下陰影濃重,與外界的晨光隔絕,仿佛是另一個世界。
是個說話的好地方。
他低聲喝道。
“吱——”
蘇清竹踩下剎車,穩穩地停在了橋洞前的陰影里。
陳宇和嚴正一前一后下了車。
“你們兩個,在車里待著,不許偷聽。”
陳宇回頭,沖著車里兩個好奇心爆棚的女人眨了眨眼,然后轉身,與嚴正并肩,朝著橋洞深處走去。
腳步聲在封閉的空間里回蕩,帶著空曠的聲響。
光線越來越暗,空氣里彌漫著一股潮濕的、混凝土的冰冷氣息。
兩人走出一段距離,直到車里的身影已經變得模糊,才停了下來。
四下無人,唯有風穿過橋洞的嗚咽聲。
“你……”
嚴正打破了沉默,他轉過身,一雙飽經風霜的眼睛,第一次帶上了笑意,只是那笑意并未抵達眼底。
“似乎猜到了什么?”
“呵!”
陳宇輕笑一聲,從口袋里摸出一根煙,卻沒有點燃,只是夾在指間把玩。
“嚴隊,您在江城探案圈里,那是泰山北斗一樣的人物?!?/p>
“這個案子,牽扯十五年,錯綜復雜,棘手到了極點。”
“您早上在電話里跟我說一夜沒睡,我可不信,您這一夜的時間,會什么有價值的線索都沒發現?!?/p>
“哦?”嚴正饒有興致地挑了挑眉,“說說看?”
“先說現場吧?!标愑畹哪抗庾兊娩J利,“剛才在別墅里,我發現了一個很有趣的東西?!?/p>
“一樓通往二樓的樓梯扶手下方,一個極其隱蔽的角落,有一個紅色的光點,一直在閃爍?!?/p>
“如果我沒猜錯,那應該是個……*****吧?”
陳宇抬眼,似笑非笑地看著嚴正。
“您……是故意留下的?”
嚴正的瞳孔一縮。
“為什么不是我們技術科勘察的時候,不小心漏掉了呢?”他不動聲色地反問。
“因為,它還有用?。 标愑盥柫寺柤纭?/p>
“一個像您這樣嚴謹的老偵探,絕不會犯這種低級錯誤。所以,唯一的解釋就是,您是故意的。”
“您心里,可能也抱著那只有萬分之一的希望吧?”
“您希望那個兇手,會像所有犯罪心理學的教科書里寫的那樣,忍不住……故地重游!”
“您在釣魚,用一個空蕩蕩的案發現場,釣一條自投羅網的大魚!”
“嗯!”
這一次,嚴正沒有否認。
他眼中滿是壓抑不住的贊許之色,沉重地頷首。
“歷史上的連環殺手,大多都有這種病態的習慣。他們或為了檢查現場有無紕漏,或僅僅是為了重溫和欣賞自己的‘杰作’?!?/p>
“只要有萬分之一的可能,我就不想錯過這個機會!”
嚴正看向陳宇,眼神變得無比復雜。
“然后呢?”
“然后,是證物室?!标愑畹男θ莞鼭饬?。
“那支錄音筆,想必不是因為技術有限、時間倉促,所以沒有恢復內容吧?”
“而是……它根本就恢復不了,對嗎?”
“你怎么猜到的?”嚴正的聲音里,終于透出了驚訝。
“很簡單?!标愑顚⒅搁g的香煙拋了拋,又穩穩接住。
“我看過那支錄音筆的型號,是外置內存卡的設計。但是,它的內存卡槽里,是空的!”
“嚴隊,如果您手里有那張內存卡,哪怕是損壞的,您也沒理由不拿給我看。”
“畢竟,證物移交,需要經過蘇清竹的手,以你那個寶貝徒弟打破砂鍋問到底的性格,你想瞞也瞞不住。”
“所以,真相只有一個。”
“你們發現那支錄音筆的時候,里面……就已經沒有內存卡了!”
“它很可能,早就被兇手在行兇后取走了。”
“那款錄音筆,本身并不帶內置存儲功能?!?/p>
“所以,那根本就是一件……廢物證物!”
“不能完全說是廢物?!眹勒龜[了擺手,從口袋里掏出自己的煙盒,抖出一支點上,以此來掩飾自己內心的震動。
他深吸了一口,吐出濃白的煙霧,煙霧模糊了他凝重的臉。
“它至少,給我們提供了一個思路和線索。”
“別廢話了?!彼粗愑?,眼神前所未有的認真,“直接說你的結論。”
“嗯。”陳宇看著在空中緩緩飄散的煙霧,臉上的痞笑一點點斂去,聲音也隨之沉了下來。
“首先,您是不是也覺得,從十五年前,劉紅被兇手盯上但未遂,到十五年后,張落落慘死家中……”
“這一系列的案子,好像……并不是同一個人干的?”
“嗯,的確?!眹勒従忺c頭,“手法看似高度相似,但受害者的身份背景、社會關系……人群畫像,大相徑庭?!?/p>
“然后……”
陳宇上前一步,逼近了嚴正,雙眼死死鎖住對方的眼睛。
“您其實……早就已經鎖定了其中一個兇手是誰了?!?/p>
“不是嗎?”
“嗯?”
嚴正本來因為吸煙而微微佝僂的身體,猛地一下站得筆直!
那雙渾濁卻精光四射的眼睛里,瞬間掀起了滔天巨浪!
他死死地盯著面前這個依舊帶著一臉痞笑的青年,心臟狂跳,仿佛要從胸腔里掙脫出來。
橋洞下,死一般的寂靜。
一分鐘。
兩分鐘。
兩人就這么對視著,誰也沒有說話。
陳宇的目光平靜,但沒有絲毫的閃躲。
終于,嚴正緩緩收回了目光,那挺得筆直的脊梁,像是被抽走了力氣,垮了下來。
他發出一聲長長的苦笑。
“你小子……”
“倒是說說……”
“我心里想的那個兇手,是誰?”
陳宇笑了。
這個老銀幣,真是難對付的緊吶!
他將指間那根始終未曾點燃的香煙,隨手扔在地上,用腳尖碾碎。
然后,抬起頭,迎著嚴正那雙寫滿血絲的眼睛,一字一頓地吐出了兩個字。
“劉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