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蒙蒙亮,段啟東一夜沒睡,冷風吹到他的臉上,凍了他一激靈。
村口的老槐樹下,早就擠滿了村民。
昨晚公社傳來消息后,隊長就敲著鑼挨家挨戶的喊人。
所以今個兒一大早,所有人都早早出來等著。
黃秀霞哭暈了過去,眼下只有吳燕跟李玉芹以及段惜牽著大牛二牛站在那里,身邊是一群老娘們圍在一起安慰她們。
而老段頭坐在樹根下,吧嗒著旱煙,手抖的厲害,
段啟東走過去,輕聲道,“爺,你別太難過,以后我會替大哥照顧好他孩子。”
聽到這話,老段頭瞬間紅了眼眶,“跟你沒關系,這都是命啊···”
歷經兩次白發人送黑發人,饒是老段頭也難掩悲痛。
突然,村口揚起一陣塵土,一輛軍綠色的卡車緩緩朝這邊駛來,
卡車在土路上壓出兩道深轍,最終停在了大隊門口。
一個穿著軍裝的戰士掀開帆布,露出一口木棺,上頭蓋著的一面洗的發白的紅旗。
幾人小心翼翼的將其抬下。
黃秀霞哭嚎著從人群后面跑過來,跪在木棺前,一遍遍喊著他的名字,“兒啊···”
“前些日子你不是還答應娘要回家看看嗎?
你能不能再睜開眼,讓娘再好好瞧瞧——”
送葬的隊伍并沒有什么排場,就是全村人跟在后面走。
吳燕手上的絹帕早就濕透了,此刻她跟在棺木旁邊,一遍遍的哭訴,“你說過要親眼看著娃長大的··”
一行人的哭聲在空中回蕩,激起一片飛鳥。
···
隊長站在前頭代替全村人念悼詞,
“同志們、鄉親們:今天我們懷著沉重的心情迎接段明同志回家···
···”
念完后,便著手將其安葬。
送走烈士,李有山走到幾個戰士跟前,“你們辛苦一上午了,要不吃點飯再走吧。”
年齡稍大一點的班長擺了擺手,“不了,我們還有任務,要趕緊回去。”
說著,他掏出身上的錢以及一個小包裹,塞進黃秀霞手里,“嬸子,這是我們弟兄幾個的一點心意,您收好。
這個兜里是阿明的遺物,您給娃留個念想。
讓他知道他爹不是孬種,是保家衛國的戰士!”
說著,班長鄭重的敬了一禮,轉身跳上了卡車。
卡車晃悠悠的離開了河口村,車兜里的空麻袋被風刮得震天響。
班長掏出一個皺巴巴的空煙盒,一臉緬懷,“你總說家鄉的空氣比駐地的好聞,現在我親手把你送回來了。”
···
整個河口村的氣氛變得特別凝重,所有人都沉默不語,段啟東嘆了口氣,跟在他爹后邊忙活。
由于反對鋪張浪費和封建迷信,強調“革命化”辦喪,所以基本沒他什么事,他跟段華以及段波站在靈堂前。
黃秀霞拿出一塊手表,手抖個不停,“東子,這是阿明在戰場上繳獲的,遺書上說是送你的見面禮,他說如果他沒了…就讓我親手交給你…嗚嗚嗚…我的兒啊···”
段啟東愣了,不可置信的看向那塊手表,這手表是東方牌的,確確實實的外國貨。
當下,他瞬間感覺喉嚨發緊,哽咽道,“伯娘,這手表我不要,您留著吧。”
他執意拒絕,黃秀霞也拿他沒辦法,更何況她現在大腦已經被悲傷麻木了,無法進行思考。
只好再次把手表揣進兜里,
聽見二人的對話,段波哭得更大聲了,“大哥,他就是個白眼狼,不值得你在乎嗚嗚嗚···”
段啟東沒理他,又跪了一會,實在撐不住了他才轉身回家。
昨晚一夜沒睡,差點熬死他。
而江雪正坐在炕上,見他回來,立馬跑過來給他暖手。
“是不是累著了?”她問道。
“還好,有媳婦兒照顧我,一點都不累。”
江雪嬌嗔的捶了他一下,段啟東回握住,“我昨晚累了一夜,你還舍得打我?”
聽到這話,江雪也不跟他鬧了,把兩個孩子抱到另一邊。
“你快睡吧,娘今早剛燒的炕,還暖和著。”
“不用,我睡旁邊就行,你們娘仨睡炕頭。”
如今他也算是過上了老婆孩子熱炕頭的日子了,這簡直不要太美。
腦子里想著心事,段啟東雖然很困,但一直翻來覆去睡不著。
江雪一手抱著孩子,一手給他掖被子,“怎么還不睡?”
“因為大堂哥···”段啟東把手表的事說了一遍。
話落,耳邊遲遲沒有傳來聲音,他扭頭看去。
只見江雪正無聲的擦著眼淚。
“怎么還哭上了?”段啟東伸手將人攬在懷里。
“我是心疼大堂嫂,之前咱家吃不上飯的時候,大堂嫂隔三岔五的就來送糧食,有一次還給了我兩塊錢。”
“眼下大堂哥說沒就沒了,堂嫂跟大伯娘該咋辦呀?
大牛二牛還那么小,就沒了爹···”
小女人窩在他懷里啜泣,段啟東輕輕的拍了拍她的后背,“別傷心了,以后你多往堂嫂家跑幾趟,送點糧食接濟她們,權當是報答了。”
聞言,懷里的小女人抬起頭,瞪著水汪汪的大眼睛看著他,“可你上山打獵也不容易,我···”
“沒關系,我是男人,就該賺錢養家!”段啟東無所謂的笑了笑,他大堂哥是光榮犧牲的,他們段家包括全村人都會把他的孩子平安撫養長大。
倆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聊了一會,段啟東不知不覺的睡著了。
聽著他沉穩綿長的呼吸,江雪小心翼翼的從他懷里起身,繼續去哄孩子,以免孩子哭鬧打擾到他休息。
···
就這樣,段啟東一覺睡到了第二天。
就連李軍來找他的時候,他腦袋都還是懵的。
“東哥,咱今個兒什么安排?”
李軍蒙了個黑面罩,把段偉山跟馮香巧嚇了一跳,直到聽見他聲音,倆人這才順過氣來。
“東子,你倆要去干啥?”
段偉山邊說邊把大門鎖上,一臉狐疑的盯著倆人。
“沒想干啥啊!”段啟東一臉懵。
“沒想干啥?那軍子怎么這個打扮?”
“我···”段啟東語塞,他能說他也不知道嗎?
抬腿給了他一腳,“把你那破面罩子摘下來!你這身打扮,你爹也放心把你放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