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心悅目送著他的背影，心中雖仍被巨大的悲痛籠罩，但同時也升起一絲為他掃清障礙的慰藉。

可就在那一瞬間，她似乎看到趙子宇的步伐比剛才進來時要輕快了許多，連那一直微微佝僂的肩膀，似乎都舒展放松了下來。

這個念頭如電光石火般一閃而過，快得讓她幾乎抓不住。她立刻自責地掐滅了它。

我怎么能這么想？她心想，他一定是聽到了有救的希望，心情放松了些，所以才顯得輕松了。

自己真是太多心了，被這巨大的壓力攪得胡思亂想。

趙子宇的身影徹底消失在走廊的拐角處，也徹底走出了蘇心悅的視線。

在他轉(zhuǎn)身的那一刻，他臉上所有的虛弱、深情與痛苦瞬間褪得一干二凈，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壓抑不住的、近乎扭曲的狂喜。

趙子宇并沒有走向人頭攢動的繳費大廳，而是七拐八繞地走進一處衛(wèi)生間的門。

在這方寸之間的狹窄隔間內(nèi)，趙子宇臉上最后一絲偽裝也消失了。

他靠在冰冷而布滿污漬的隔板上，那張方才還寫滿病弱與深情的臉，此刻被一種近乎貪婪的狂熱所占據(jù)。

他掏出手機，屏幕的光映亮了他扭曲的興奮。

片刻之后，趙子宇打開隔間的門。他走到那面布著水漬的鏡子前，對著鏡中的自己深吸了一口氣，然后緩緩?fù)鲁觥?/p>

鏡子里那個眼神銳利、嘴角掛著貪婪笑意的男人，在他的刻意調(diào)整下。

眼神一點點變得渙散、疲憊，嘴角那絲得意的弧度被強行壓平，重新?lián)Q上了一副如釋重負后的虛弱。

他甚至對著鏡子練習了一下，確保自己佝僂的肩膀和沉重的步伐看起來天衣無縫。

他回到蘇心悅身邊時，她正像一尊雕塑般坐在原地，眼睛一眨不眨地望著他走來的方向。

“心悅，”他走上前，聲音沙啞又透著一絲刻意營造的疲憊，“醫(yī)生，費用交完了。”

蘇心悅所有的注意力都被“交完了”和“等通知”這兩個充滿希望的詞語牢牢吸附住了，仿佛那是世界上最動聽的音樂。

“嗯，”醫(yī)生言簡意賅地補充道，他的目光在蘇心悅臉上停留了一秒，便轉(zhuǎn)向了趙子宇，“交了完錢。你們就可以先回去休息吧，有消息了醫(yī)院會第一時間聯(lián)系你們。”

“謝謝您，醫(yī)生！真的太謝謝您了！”蘇心悅激動得語無倫次，連忙站起來，對著醫(yī)生連連鞠躬。

“應(yīng)該的。”醫(yī)生點了點頭，便轉(zhuǎn)身離開了。

巨大的石頭終于落了地，蘇心悅感覺整個人都輕快了起來。

她滿心歡喜地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扶住趙子宇的胳膊，柔聲說：“子宇，我們回家吧，回家等消息。”

她完全沒有注意到，在她扶住自己的那一刻，趙子宇垂下的眼簾后，那眼底深處飛快地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興奮。

她臉上漾開一個久違的、發(fā)自內(nèi)心的輕松笑容，側(cè)過頭，緊緊握住了身邊趙子宇的手。

“太好了，子宇，總算辦完了。”她的聲音里帶著一絲如釋重負的輕快。

為了溫暖他，她用自己的兩只手將他的手整個包裹起來，掌心貼著他的手背，指尖感受到的，卻是一片微涼，像一塊捂不熱的玉。

她下意識地收緊了手指，想用自己的體溫把那份涼意驅(qū)散。

“嗯，辛苦你了，心悅。”趙子宇配合地露出一個溫柔的笑容，聲音里帶著病人的虛弱感。

但他的手掌卻沒有任何回應(yīng)，只是被動地被她握著，指節(jié)甚至透著一絲不耐煩的僵硬。

蘇心悅沒有察覺到這細微的抗拒，只當他是生病乏力，更加心疼地將他的手攥在自己溫熱的掌心里。

從醫(yī)院出來，蘇心悅的肚子就餓了，然后午飯就在路邊攤將就。

空氣里彌漫著油煙和塵土混合的味道，周圍是食客的喧嘩和車輛駛過的噪音。

兩份盒飯擺在面前，油膩的菜色泛著不新鮮的光，懷孕的惡心感猛地涌上喉頭，她趕緊低下頭，用手捂住了嘴，強行將那股嘔意壓了下去。

她知道自己必須吃，不為自己，也要為了肚子里的孩子。

她拿起筷子，夾起一根被醬油浸得發(fā)黑的茄子，像是完成一項艱巨的任務(wù)般，閉上眼，艱難地送進嘴里。

“寶寶，媽媽要堅強，”她在心里默默地念著，“你要好好長大，爸爸很快就會好起來的。”

這句默念給了她力量，她一口一口地，努力將飯菜咽下去，每一次吞咽，喉頭都細微地滾動著，眉頭也因此而不自覺地蹙起。

趙子宇坐在對面，臉上掛著恰到好處的虛弱和歉意。“我沒什么胃口，你多吃點，別餓著。”

他說著，只用筷子尖象征性地撥了兩下飯，便放下了。

他看著蘇心悅幾乎是狼吞虎咽的樣子，眼中飛快地閃過一絲無法捕捉的嘲諷和鄙夷。

他用筷子尖百無聊賴地戳著飯盒里那塊肥膩的五花肉，嘴角掛著一絲虛弱的苦笑給蘇心悅看。

心里卻在冷笑：“真能吃，這種廉價的飯菜也虧她咽得下去，也對，在家天天煮面也都吃的下。”

蘇心悅對此一無所知，她艱難地吃著飯，思緒卻早已飄遠。她的眼睛里閃爍著一種明亮的光，仿佛已經(jīng)看到了未來的畫面。

她完全沉浸在自己構(gòu)筑的美好幻夢里，那是支撐她忍受孕吐、忍受一切清苦的精神支柱。

蘇習悅開著車，趙子宇靠在椅背上，閉著眼，仿佛一副疲憊至極的病態(tài)。

忽然，他口袋里的手機輕微地震動了一下。

他幾乎是下意識地睜開眼，飛快地瞥了一眼屏幕。

就在那一瞬間，他眼輪匝肌猛地收緊，嘴角不受控制地微微上揚了零點一秒，眼中閃過一抹貪婪與得意。

他立刻又低下頭，用一聲故作痛苦的咳嗽掩蓋了剛才的失態(tài)，再次恢復(fù)了那副虛弱無力的模樣。

蘇心悅正擔憂地看著窗外，汽車的顛簸會讓他不舒服，完全沒有注意到他臉上那絲一閃而過的、真實情緒的裂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