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陽宮。
麒麟殿。
晨鐘初歇,群臣依次入殿,朝服如潮。
檐下鸞鈴輕響,似有寒風穿堂,拂得百官衣袖微顫。
始皇帝端坐龍臺之上,十二冕旒低垂,遮住眼中神色。
殿中燭火靜燃,只聽得玉階上偶爾傳來幾聲咳嗽與腳步聲,安靜得令人心悸。
今日,是照例的朝會日。
卻不知為何,自入殿以來,所有人都感到異樣的壓抑。
連平日里最愛高談闊論的廷尉也只小聲與身旁低語幾句,便再不作聲。
馮劫站在班列前方,指節因用力握著笏板而發白。
他已站了小半個時辰,卻始終未得陛下召言。
玉階上,始皇帝一動不動,仿佛在等待某個信號,又像在有意壓迫朝堂。
忽然,一名內侍快步上前,在陛下耳邊低聲數語。
始皇帝未作回應,只緩緩睜開雙眼。
那一瞬,群臣心頭齊齊一緊!!
龍臺上的男人抬起手,食指微微一扣:
“奏事。”
聲音不大,卻像冰冷鐵錘落在鐘面,將這片沉默打得粉碎。
馮劫終于出列,聲音不再遲疑。
他的白須微顫,手中奏章在殿中攤開時,幾乎帶著一股怒意。
“陛下——”
他聲音激昂,卻先不指名道姓,而是一條一條,條分縷析:
“蕭何所查舊案樁樁屬實!李氏私占鐵礦三萬斤,三川尉氏強征民田千頃——”
“荒謬!”
隴西李氏家主李桓的玉冠猛地一晃,腰間佩劍撞得叮當作響。
“我族世代為大秦出生入死,豈容這般污蔑?”
他轉身時,朝服上繡的玄鳥紋幾乎要飛起來啄人!!
三川尉氏的尉林更是一腳踢開竹簡:“當年滅楚時,我尉氏兒郎血染淮水!如今倒要被幾個刀筆吏審問?”
“肅靜!”
趙高的尖嗓像刀子劃破錦緞。
百官頓時噤聲,只見龍臺上的始皇帝正用定秦劍鞘有節奏地敲擊著玉階。
十二冕旒的陰影下,那雙眼睛深不見底。
贏子夜在袖中摩挲著鹽粒。
他看見父皇的指尖在劍鞘上敲了幾下——
那么快就不耐煩了?
“父皇。”
贏子夜突然出列,玄色蟒袍掃過爭執雙方中間,“兒臣有寶物獻上。”
朝堂霎時一靜。
李桓的冷笑還僵在臉上,尉林抬到一半的腳尷尬地懸在半空。
“哦?”
始皇帝的聲音帶著恰到好處的疑惑,“此刻獻寶?”
兩名侍衛抬著玉匣進殿時,公輸仇的機關臂突然“咔咔”作響。
當匣蓋掀開,滿朝文武都伸長了脖子——
匣中竟是雪白的粉末,在晨光中晶瑩如雪!!!
“此乃何物?”始皇帝傾身向前。
“鹽。”
那一抹雪白在玉匣中緩緩顯露,如冰川寒光,一瞬刺入殿中眾人眼中。
無人言語!
李桓瞳孔微縮,卻強撐鎮定:“不過是尋常白鹽罷了。”
馮劫冷笑一聲,擺手:“白鹽?陛下恕罪,臣有僭越之言——”
“六公子此鹽,絕非常法所制!!!”
他從袖中取出同款玉匙,輕輕舀出一撮鹽末,送至案幾。
一時間,百官目光盡落那撮鹽上。
潔白如雪,顆顆晶瑩,如昆山之玉,又如霜雪未化,幾欲透明!!
氣氛愈發凝固。
這時,才有人低聲驚呼:“這顏色、這成色……是玉鹽?”
李斯原本站于陛下側后,一言未發。
此刻卻終于邁前半步,眉頭緊鎖,緩緩屈身,指尖沾了些許鹽末,送入口中。
他嘗得極慢,眼神自警惕、狐疑,到驟然震動!!!
“這不可能……”
他失聲低語,忽而又伸手舀了一大撮,緩緩含入口中。
隨著味蕾捕捉到那一縷純凈到極致的咸香,他整個人仿佛被雷劈中一般,手中笏板幾欲脫落。
“這……這比齊地海鹽純凈十倍!”
群臣一震!
那瞬間,原本心存懷疑之人,紛紛趨前,有人顫聲道:“能否…再看一眼?”
就在這時!
始皇帝在眾目睽睽之下緩步下階。
當他的指尖觸及鹽粒時,拇指微不可察地顫了一下。
“隴西的井鹽……”
始皇帝突然捏碎一把鹽粒,“苦如黃蓮。”
李桓的臉色頓時比鹽還白。
隴西李氏壟斷井鹽百年,粗鹽摻沙是慣用伎倆。
而現在,這雪白的鹽粒正在他眼前閃閃發亮,像無數把匕首!!
“兒臣偶然所得秘法。”
贏子夜的聲音響徹大殿,“以尋常礦鹽為料,三日可成。”
他故意頓了頓,“若設官坊,月產萬斤不難。”
“噗通”一聲!
治粟內史直接跪在了鹽匣前。
這位管了二十年鹽鐵的老臣手抖得像篩糠。
“陛下!若…若此鹽推行……”
“李氏的鹽井就成廢坑了。”
贏子夜毫不遮掩,直接輕笑道。
他看見尉林的額頭滲出冷汗。
要知道,三川尉氏也占著大秦三成的鹽運。
始皇帝突然抓起一把鹽灑向空中!
鹽粒如雪紛揚,落在氏族們的朝服上,像給他們披了層喪服!!!
“馮劫。”
始皇帝轉身時,鹽粒還在李桓的玉冠上跳動,“你方才說…要重查哪些案子?”
馮劫一個激靈,竹簡“嘩啦”展開:“隴西鐵礦走私案!三川強征田畝案!南陽……”
“查。”
始皇帝的聲音很輕,卻讓殿柱都震了震,“一查到底。”
李桓猛地抬頭:“陛下!我族——”
“李卿。”始皇帝拈起一粒鹽放在他掌心,“嘗嘗。”
李桓的手抖得幾乎捧不住鹽粒。
當他嘗到那純凈的咸味時,整個人如遭雷擊!!!
這味道…宣告著李氏百年鹽業的終結。
“造價幾何?”
始皇帝指尖碾著雪鹽,目光如炬地盯著贏子夜。
“礦鹽十斤可得此鹽七斤。”
贏子夜拱手答道,“算上炭火人工,成本不足市鹽三成。”
“三成?!”
李斯失聲驚呼,手中笏板“啪嗒”掉在地上。
治粟內史直接撲到鹽匣前,老眼昏花地數著鹽粒,嘴里不住念叨:“這、這……”
李桓突然劇烈咳嗽起來,臉漲得通紅。
他想起族中那些摻了沙土的井鹽,每斤都要賣到五十錢!!
“更緊要的是。”
贏子夜突然提高聲調,“民間私鹽多含毒硝,去年瑯琊郡因毒鹽致死百姓達三百余人。”
他目光掃過面色鐵青的氏族們。
“此法推行,當救萬民性命。”
“彩!!!”
始皇帝突然撫掌大笑,玄色龍袖帶起的風撲滅了最近的燈盞!
他雙目如電地看向章邯:“將作少府即日起全力督造,朕要三個月內各郡皆設官鹽坊!”
章邯抱拳領命時,余光瞥見趙高正用袖口擦拭額頭。
那蒼白的臉上已布滿細密汗珠。
“至于貪腐案……”
始皇帝突然將蕭何的奏章重重拍在案上。
“就交給蕭何全權處理!!!”
“陛下!”
南陽趙氏家主霍然跪地。
“蕭何不過小小文吏,豈能專權此事?!!”
“嗯?”
始皇帝一個眼神掃來,趙氏家主登時噤若寒蟬,冷汗涔涔而下。
始皇帝緩緩撫過腰間定秦劍。
“朕……愿意讓他專權。”
“即日起,蕭何擢升御史中丞,專司稽查各郡鹽鐵事務!!”
贏子夜看見李桓的嘴唇在發抖,而尉林的官袍下擺已經濕了一片。
那是打翻的酒樽,還是失禁的尿液?
始皇帝掃視面如死灰的氏族們,忽然轉身。
“至于那些…該殺的人,一個不留。”
贏子夜看著李桓癱軟在地,尉林的朝服被冷汗浸透。
而在龍臺旁,趙高正死死盯著那匣鹽,蒼白的面容第一次露出驚懼——
他比誰都清楚,這雪白的晶體比十萬大軍更可怕!!
當退朝的鐘聲響起時。
贏子夜故意落后幾步。
他聽見李桓在嘶吼:“這…這是要絕我氏族的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