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雷武院,山門廣場。
死寂如同凝固的紫色水晶,壓得人喘不過氣。
風停了。塵沙懸在半空。所有紫衣弟子僵立如石雕,眼珠暴突,嘴巴張成黑窟窿,視線如同被燒紅的烙鐵焊死在那片光溜溜、冒著縷縷青煙的……下巴上。院長……雷萬鈞……他那飄逸威嚴、武院象征的雪白長須……沒了!被一道天外飛來的赤金神雷,精準無比地……剃了!這畫面太過荒誕,太過驚悚,以至于所有人的大腦都陷入了宕機狀態。連鐵塔執事那魁梧的身軀都在微微顫抖,臉上的閃電疤痕抽搐得如同活物。唯有廣場中央,那個癱坐在地、頂著爆炸頭、渾身焦黑的少年,打破了這令人窒息的死寂。陳龍咧著嘴,露出兩排白牙,在焦黑的臉上格外醒目,沙啞破鑼般的嗓子帶著劫后余生的茫然和一絲本能的欠揍:
“院長,您剛才說啥?”這句話,如同投入滾油的火星!唰!所有凝固的視線,瞬間從院長的下巴,轉移到了陳龍身上!那目光,混雜著極致的恐懼、難以置信、以及……看死人般的憐憫!這小子,死定了!他絕對死定了!院長最忌諱別人提他的胡子!當年有個內門長老醉酒后調侃了一句,被罰去引雷峰頂面壁思過了整整三十年!
雷萬鈞緩緩地、極其緩慢地,低下頭。他的目光,如同實質的萬載玄冰,落在了陳龍那張寫滿“無辜”的焦黑臉上。那雙深邃的雷紋眼眸中,先前那一閃而逝的錯愕和慍怒早已消失不見,只剩下一種古井無波、卻又仿佛能凍結靈魂的漠然。陳龍被這目光一刺,渾身汗毛倒豎!仿佛被一頭史前兇獸盯上,死亡的冰冷瞬間攫住了心臟!他臉上的笑容僵住了,本能地想縮脖子,但全身脫力,連動動手指都困難。
完了!樂極生悲!這老家伙要發飆了!然而,預想中的雷霆震怒并未降臨。雷萬鈞的目光,僅僅在陳龍臉上停留了一瞬,便移開了。他的視線,落在了陳龍身后——那具幾乎只剩下模糊輪廓、依舊在不斷光化飄散的深紫色符文軀殼上。那目光,極其復雜,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的……探究?以及更深沉的漠然?接著,他的視線,最終定格在陳龍依舊下意識攤開的左手掌心。那枚黯淡的、卻依舊散發著令人心悸余威的深紫色毀滅漩渦烙印——九劫雷印。
時間仿佛再次凝固。雷萬鈞沉默了足足三息。這三息,對廣場上所有人來說,漫長得如同三個紀元。終于,他抬起了那只枯瘦、卻仿佛蘊含著萬鈞雷霆的手掌。沒有驚天動地的威勢,沒有狂暴的能量波動。只是極其隨意地,朝著陳龍身后那具即將徹底消散的雷獄符文軀殼,凌空一抓。
嗡!
一股無形的、沛然莫御的空間禁錮之力瞬間降臨!雷獄那具僅剩輪廓、不斷光化的符文軀殼,如同被凍結在琥珀中的飛蟲,瞬間停止了所有的崩解飄散!緊接著,一股強大卻無比柔和的吸力憑空而生,牽引著這具瀕臨徹底消散的軀殼,化作一道極其黯淡的深紫流光,瞬間沒入了陳龍左手掌心那枚九劫雷印之中!烙印表面微光一閃,如同水滴融入大海,再無波瀾。雷獄的氣息,徹底從這片天地間消失。整個廣場,落針可聞。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等待著接下來的狂風暴雨。陳龍更是心臟提到了嗓子眼,緊張地看著雷萬鈞。這老家伙……把老梆子收走了?是保護?還是……囚禁?雷萬鈞做完這一切,仿佛只是撣去了一粒微不足道的塵埃。他再次看向陳龍,目光依舊漠然,如同看著一塊路邊的頑石。“你。”他開口,聲音恢復了之前的平淡,聽不出任何情緒波動,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隨我來。”
沒有解釋,沒有詢問,甚至沒有再看陳龍一眼。雷萬鈞說完,便轉過身,佝僂的身影看似緩慢,一步踏出,卻已出現在百丈之外,再一步,身影已沒入那巨大山門之后氤氳的紫色雷云之中。留下山門前一片死寂的廣場,和一群徹底石化的弟子。鐵塔執事臉上的肌肉瘋狂抽搐了幾下,最終化作一聲深深的嘆息。他復雜地看了一眼癱坐在地、一臉懵逼的陳龍,揮了揮手,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疲憊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敬畏:“帶他去……引雷峰,雜役院。按……新入門弟子處理。”“是……是!”幾名弟子如夢初醒,慌忙應聲,小心翼翼地走上前,看向陳龍的眼神,充滿了驚疑不定和深深的忌憚。這小子……院長親自發話“帶走”,還把那詭異的軀殼收進了那恐怖的印記里……他到底是誰?沒人敢多問。兩個還算手腳麻利的弟子,小心翼翼地架起渾身癱軟、骨頭像散了架似的陳龍,如同捧著一件隨時會爆炸的古老雷器,腳步虛浮地朝著那巨大的山門走去。……
引雷峰,雜役院。名字聽著氣派,實則位于主峰山脈最外圍、靈氣相對稀薄的背陰面。一片由巨大粗糙的紫色山石壘砌而成的簡陋房舍,依著陡峭的山壁而建,如同巨大的蜂巢。空氣中彌漫著汗味、劣質丹藥的怪味和淡淡的雷霆灼燒氣息。陳龍被兩個弟子幾乎是半拖半架地扔進了一間彌漫著霉味和汗臭的石屋。石屋不大,陳設簡陋到極點,只有一張硬邦邦的石板床,上面鋪著薄薄的、散發著餿味的草席。
砰!
石門被重重關上,隔絕了外面嘈雜的呼喝聲和隱約的雷鳴。陳龍像一灘爛泥般摔在冰冷的石床上,牽動全身傷勢,疼得他齜牙咧嘴,眼前金星亂冒。“操……賊老天……”他艱難地翻了個身,仰面朝天,大口喘著粗氣。劫后余生的虛脫感,混雜著全身撕裂般的劇痛和丹田的空虛,如同潮水般將他淹沒。
他下意識地抬起左手,看向掌心。那枚深紫色的毀滅漩渦烙印,此刻黯淡無光,如同一個普通的刺青,靜靜躺在掌心皮膚下。但他能清晰地感覺到,烙印深處,一個極其微弱的、帶著衰敗與沉寂的氣息,如同風中殘燭般存在著。老梆子……被那院長收進這印記里了?是死是活?那老家伙到底想干什么?還有那院長……最后看自己的眼神……漠然得令人心寒。把自己扔到這狗屁雜役院,是打發垃圾?還是……另有深意?
陳龍腦子里亂成一鍋粥。疲憊和傷痛如同沉重的鐵幕壓下,意識開始模糊。不行!不能睡!他猛地一咬舌尖,劇痛刺激下,強行提起一絲精神。丹田!必須立刻查看丹田的情況!剛才在廣場,雷獄殘軀最后那一下“偷電”,差點把他最后一口生機都抽干!還有那該死的凈源符文……他強忍著眩暈,心神沉入體內。
丹田的景象,讓他的心瞬間沉到了谷底。原本勉強粘合、如同布滿裂紋琉璃的丹田壁,此刻裂紋更加密集,甚至出現了幾處細小的孔洞,絲絲縷縷微弱的靈力正從孔洞中不可逆轉地流逝!丹田中央那片象征修為根基的“雷海”,面積縮水了大半,只剩下淺淺一洼渾濁的紫金色液體,死氣沉沉。更糟糕的是額心的凈源符文!原本就布滿蛛網般的裂痕,此刻更是黯淡無光,核心處甚至崩開了一道細微卻貫穿性的缺口!絲絲縷縷狂暴、混亂的能量亂流,正不受控制地從缺口處逸散出來,如同細微的毒針,不斷侵蝕著他的識海,帶來陣陣針扎般的刺痛和煩躁感。根基受損!修為暴跌!凈源符文瀕臨崩潰!“媽的……老梆子……你最后那一下……是真想吸死老子啊……”陳龍欲哭無淚。這狀態,別說修煉,能活著喘氣都是奇跡了。就在這時——咕嚕嚕……丹田深處,那片死寂的“雷海”洼地底部,傳來一陣極其輕微、如同氣泡翻滾的聲響。那條原本萎靡得只剩一道黯淡紫痕的雷蟒……動了!它極其緩慢地、艱難地抬起了頭顱。原本紫金色的鱗片,此刻呈現出一種更加深沉、仿佛沉淀了無盡歲月的暗紫色澤!鱗片邊緣,隱隱浮現出極其玄奧、細密的雷霆紋路,散發出一種古老而威嚴的氣息。更詭異的是,在它脊背靠近頭顱的位置,悄然隆起兩個微小的、幾乎不可察的鼓包,仿佛有什么東西正在孕育。它那雙原本兇戾的蛇瞳,此刻也變成了深邃的暗紫色,開闔之間,竟帶著一絲……睥睨與漠然?如同沉睡的君王被強行喚醒,帶著被打擾的慍怒。雷蟒的目光(如果那能稱之為目光),緩緩掃過陳龍殘破的丹田和瀕臨崩潰的凈源符文。然后,它極其緩慢地、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嫌棄?張開了嘴。
嗡!
一股微弱卻精純無比、帶著無上雷霆法則氣息的深紫色本源力量,如同涓涓細流,從它口中緩緩流淌而出!這股力量,赫然正是它之前強行吞噬的、源自雷獄核心的那一絲絲本源!這縷本源細流并未被雷蟒自身吸收,而是極其精準地、分成兩股。一股,如同最頂級的粘合劑和能量,迅速融入陳龍丹田壁上那些細小的孔洞和密集的裂痕之中。所過之處,裂痕被強行彌合、加固,流逝的靈力被堵住!雖然丹田依舊脆弱不堪,但至少暫時停止了崩壞!另一股,則如同最精密的修復光束,直接沒入額心那道瀕臨崩潰的凈源符文核心缺口!深紫色的本源力量帶著無上的法則意志,蠻橫地將那缺口強行“焊接”彌合!雖然符文整體依舊布滿裂痕,光芒微弱,但核心的崩潰趨勢被硬生生遏制住了!那些逸散的狂暴亂流瞬間消失!
陳龍渾身劇震!一股難以形容的舒爽感伴隨著精純能量的滋養,瞬間流遍四肢百骸!如同久旱龜裂的大地迎來了甘霖!身體的劇痛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減輕,空虛的丹田仿佛注入了一絲活水,連帶著識海中的刺痛和煩躁都減輕了大半!這……這是……雷蟒在反哺?用雷獄的本源力量在修復他的身體和根基?陳龍又驚又喜!這飯桶……不對!這祖宗!終于干了件人事!
然而,還沒等他高興太久。丹田深處,那條暗紫色的雷蟒,在吐出那股修復本源后,似乎消耗巨大。它極其不滿地、冷冷地瞥了陳龍的神識(或者說,瞥了一眼這個殘破的“容器”)一眼。那眼神,冰冷、漠然,帶著一種源自血脈和力量層面的、毫不掩飾的……鄙夷。
仿佛在說:廢物!連個“窩”都看不好!還得本尊耗費本源來修!接著,它那暗紫色的蛇瞳,緩緩轉動,最終定格在陳龍左手掌心那枚黯淡的九劫雷印烙印之上!烙印深處,雷獄那微弱到極點的沉寂氣息,如同黑暗中的燭火。雷蟒的瞳孔深處,猛地爆發出一種難以形容的……貪婪!渴望!以及……一絲極其隱晦的……恐懼?
它猛地張開嘴,發出一聲無聲的嘶鳴!一股遠比之前修復陳龍時更加強大、更加霸道的吞噬意志,轟然爆發!目標——直指烙印深處,雷獄殘存的那點本源氣息!它要吞噬!吞噬掉烙印里那點僅存的、屬于雷獄的力量!“臥槽!飯桶!住手!那是老梆子最后的棺材本!”陳龍嚇得魂飛魄散,在識海中瘋狂吶喊阻止!然而,他的阻止如同螳臂當車!那條暗紫色雷蟒的吞噬意志,帶著源自它血脈深處剛剛覺醒的某種古老本能,蠻橫無比!一股恐怖的吸力瞬間穿透了丹田與掌心的界限,狠狠攫住了九劫雷印!
嗡!!!陳龍左手掌心那枚黯淡的烙印,猛地爆發出刺目的深紫光芒!一股狂暴、混亂、帶著雷獄最后掙扎意志的反抗力量,從烙印深處轟然爆發!
“呃啊啊啊——!!!”
陳龍感覺自己的左手連同半個身體,瞬間被丟進了億萬伏特的雷霆熔爐!劇痛伴隨著兩股恐怖意志在他體內瘋狂對沖、撕扯!他的身體如同篩糠般劇烈顫抖,剛剛修復一點的丹田壁再次發出不堪重負的**!額心的凈源符文瘋狂閃爍,裂痕又有蔓延的趨勢!“孽畜!給老子停下!”陳龍目眥欲裂,在識海中凝聚全部意志,如同無形的巨錘,狠狠砸向那條貪婪的暗紫雷蟒!轟!意識層面的劇烈碰撞!暗紫雷蟒發出一聲憤怒的嘶鳴,吞噬的意志被強行打斷!它那雙冰冷的蛇瞳死死“瞪”著陳龍的神識,充滿了暴戾和被冒犯的狂怒!脊背上那兩個微小的鼓包,似乎都膨脹了一絲!它似乎在權衡,在猶豫。烙印深處,雷獄那點沉寂的本源氣息,對它有著致命的吸引力,但眼前這個“容器”的拼死反抗和烙印本身的反噬,也讓它感到忌憚。僵持!陳龍渾身冷汗淋漓,如同剛從水里撈出來,大口喘著粗氣,死死盯著丹田里那頭對自己虎視眈眈、隨時可能再次撲上來的“祖宗”。
就在這時——
咚咚咚!石門被粗暴地敲響,一個粗嘎不耐煩的聲音在門外響起:“里面新來的!死了沒有?沒死趕緊滾出來!雜役院的規矩,新來的第一件事——去‘雷引臺’報道!劈夠一百道引雷符,才有資格領窩頭!磨蹭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