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內(nèi)陷入長久的沉默。
姜翡屏住呼吸,腳趾因為緊張而不自覺地蜷縮起來。
那些腦中破碎的片段逐漸拼湊起來,上一次來拜見居士時,僅僅是看到裴涇跪在門前,他就已經(jīng)對她起了殺意。
那這一次她已經(jīng)窺見了他們的秘密,要是被裴涇發(fā)現(xiàn)她還能有命在?
想到這里,姜翡猛地起身。
誰知蹲得太久,起身時眼前一黑,她下意識伸手扶住什么東西,只聽得輕微的“嘎吱”一聲,姜翡心都涼了半截。
跑她是跑不過裴涇的,姜翡心一橫,干脆往后跑出幾步,偽裝成正在朝草廬走近的樣子。
手上的鞋襪已經(jīng)來不及穿,她手一揚扔進(jìn)一旁開得正好的蓮池里,接著房門就被人從里面打開,裴涇那張陰沉的臉出現(xiàn)在門口。
姜翡的心臟幾乎要從胸腔里跳出來,佯裝鎮(zhèn)定地笑了笑,“我發(fā)現(xiàn)居士這的茶很好喝,準(zhǔn)備厚著臉皮向居士討要一點?!?/p>
裴涇目光如刀般掃過姜翡光著的腳丫,那幾個指頭在青石板上蜷了蜷,悄悄往裙擺里縮。
“那你就過來取呀。”裴涇幽幽地笑著。
姜翡覺得那笑容陰森得很,可能等她過去就會掐著她的脖子問她聽到了什么,然后她脖子一歪,人就沒了。
“那你拜訪完了嗎?要是還沒完,我就下午再來?!?/p>
裴涇臉上掛著那個笑容一步步靠近,每靠近一步,姜翡的心就宛如被一只無形的手攥緊一分。
她下意識后退一步,剛邁出腳,裴涇便已開口。
“跑什么?”裴涇的聲音輕柔得可怕,“不是來討茶的么?”
姜翡求救般的眼神越過裴涇望向他身后的清蓮居士,卻見居士只微微皺著眉,表情卻異常鎮(zhèn)定。
裴涇已經(jīng)停在姜翡面前,目光從她面上掃過,垂下落在她露出裙擺那幾個緊張得蜷成一團(tuán)的腳趾上。
“姜小翠?!彼⑽⒏┥頊惤?,低聲道:“裝成剛來什么也沒聽到這一套,那都是本王玩剩下的?!?/p>
被發(fā)現(xiàn)了!
姜翡渾身一僵,心中警鈴大作,轉(zhuǎn)身拔腿就要跑,卻被一股大力拽得后仰,整個人幾乎是靠在裴涇胸膛上。
“鞋呢?”裴涇的聲音在頭頂響起,
姜翡咽了咽口水,指了指蓮池,“掉……掉里面了?!?/p>
裴涇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去,池面上幾片蓮葉輕輕晃動,隱約可見一抹粉色浮沉。
“撈上來?!迸釠芾渎暋?/p>
姜翡如蒙大赦,連忙找了根竹竿去掏。
邊掏邊想這瘋批到底是什么意思,是不讓她死在清蓮居士這里,要去別處殺她嗎?反正都要死,掏鞋又是干什么?要怎么才能逃脫他的魔掌?
她想得正認(rèn)真,冷不丁頭頂傳來裴涇森冷的聲音,“你想將這一池蓮花都給戳死不成?”
姜翡定睛一看,好幾片蓮葉都被她給戳爛了,鞋卻不知所蹤。
她縮著脖子轉(zhuǎn)過身,正對上裴涇陰沉的目光。
“找,找不到了?!苯浣Y(jié)結(jié)巴巴道。
清蓮居士站在廊下,欲言又止,“這蓮葉太密,怕是不好找,我這里還有沒穿過的新鞋,不如……”
“不必?!迸釠芾渎暣驍啵蟛阶叩匠剡叄话褜⑦€在撈鞋的姜翡扛了起來。
天旋地轉(zhuǎn)間姜翡嚇得驚呼出聲,尾音卻被裴涇冷冷一聲“閉嘴”給掐斷。
“松年,她年紀(jì)還小?!鼻迳従邮孔烦鰩撞?,“你別嚇著她。”
“我們的事不勞居士費心?!迸釠艹涠宦?,扛著姜翡徑直走出院子。
……
等那個背影徹底消失,什么也看不見了,清蓮居士依然保持著先前的姿勢。
一名師太走上前來,勸說道:“王爺已經(jīng)離開,外面太陽大,您還是快進(jìn)屋吧?!?/p>
清蓮居士望著院門外早已空無一人的小徑,一滴眼淚滑落下來。師太遞上帕子,她卻只是輕輕搖頭。
“他如今,總算是有些活人氣了?!?/p>
師太攙著她往屋里走,“那是姜二小姐好本事?!?/p>
“活潑又可愛,我也喜歡那孩子,松年身邊就得是這樣鬧騰的人才好?!鼻迳従邮磕_步一頓,“那姑娘,可曾許了人家?”
“與定遠(yuǎn)侯府的魏三郎有婚約在身?!睅熖珖@了口氣,“是早年就定下的婚事,聽說婚期定在九月,上次來凈蓮庵,姜二小姐還專程借了廚房給魏三郎做飯,想來是兩情相悅的。”
清蓮居士捏著手中的佛珠,苦笑道:“真是冤孽啊?!?/p>
師太寬慰道:“您也別太過憂心。王爺那性子,豈是肯受委屈的?真要是想要,必然翻了天攪了這門親事,到時候京城只怕是要翻了天了?!?/p>
師太轉(zhuǎn)出門,端了晾好的湯藥進(jìn)來,苦味頓時在房中彌漫開來。
“該用藥了?!?/p>
清蓮居士接過藥碗,眉頭都沒皺一下便一飲而盡。
師太看得眼眶發(fā)紅,“您從前做小姐時,最是怕苦的……”
“苦吃得多了,也就不覺得苦了?!鼻迳従邮繉⒖胀敕畔?,“我總得為松年多撐些時日,有我在一日,他總會多顧念些。他既是用松年拴著我,也是用我捆著松年。”
清蓮居士望著窗外那一池荷塘,一顆淚珠砸在手上,聲音輕得幾不可聞,“下輩子,可別再投身做我的孩子了。”
……
姜翡頭朝下,只看見地面飛速后退,接著地面驟然遠(yuǎn)離,裴涇的衣擺掠過樹梢驚起寒鴉,她才驟然驚覺自己已置身半空。
這回是嚇得姜翡聲都不敢出了。
裴涇腳下的風(fēng)景正在迅速后退,衣袍在風(fēng)中獵獵如旗,每一次提氣縱躍都能飛出好幾丈距離。
數(shù)個起落之后,裴涇終于落地,扛著姜翡經(jīng)過目瞪口呆的段酒和丫鬟,冷聲道:“都退下!”
丫鬟屈膝:“是?!?/p>
段酒眼睜睜看著王爺扛著姜二小姐進(jìn)屋踢上房門,下巴都沒來得及合攏,張得能塞進(jìn)一個雞蛋:“真、真搶啊?”
搶得也忒早了點,還以為要等到搶親。
雖說搶親這行為不太地道,但是觀賞性和趣味性都極強(qiáng),段酒早不是先前的想法,其實他還挺想看的。
可如今人都已經(jīng)搶來了,他這做侍衛(wèi)的還能做什么呢,總不能去通風(fēng)報信,那就只能善后了。
想到此處,段酒叫住正要退到院外的丫鬟,“等等,去燒水,多多地?zé)?,得把浴池注起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