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昊沒有理會他,只覺得手臂發麻了,想快點回公寓好好休息。
于是他調轉方向,朝著愛情公寓的位置,一路小跑。
半小時不到,不久前還在粉刷墻壁的店子,居然已經裝修好了,一塊嶄新的招牌懸在門楣之上——陰陽紙扎店。
一股寒意順著脊椎悄然爬升,比那閃電劈過手臂的麻意更加陰冷。
他目光掃過那招牌,又落回店門。
門虛掩著,里面光線昏暗,隱約可見層層疊疊的白色輪廓。
“紙扎店!這地方啥時候開了家店子?”子喬的聲音在身后響起,帶著點疲憊與虛弱。
他頂著兩個黑眼圈,頭發亂得像被臺風刮過,一步三挪地蹭到凌昊身邊,伸長脖子朝店里張望。
“大清早晨跑,碰到玩意兒,真晦氣!”他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眼神閃爍,顯然對昨晚的經歷諱莫如深。
凌昊沒動,下頜線繃得緊緊的,視線死死釘在那扇半開的店門上。
“克勞利那鬼東西,就在這店里,還對我豎了個中指!”
“噗!”子喬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到,難以置信地瞪著凌昊,“豎中指,誰?美國鬼差克勞利?”
他猛地打了個哆嗦,昨晚那金發死神帶來的恐怖陰影瞬間又籠罩上來。
他咽了口唾沫,聲音發虛卻又透著股作死的興奮勁兒:“真…真克勞利?那老魔鬼?他跑這兒開紙扎鋪子,賣啥?給魔鬼燒的紙錢?還是給死神定制紙人!”
他探頭探腦,努力想看清昏暗店堂里的情形,“走走走,進去瞧瞧!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嘛!萬一他賣點保命符啥的呢?”
凌昊還沒來得及阻止,子喬那作死的好奇心已經占了上風。
這貨像是忘了昨晚自己是如何癱軟如泥,竟壯著膽子,一把推開了那扇虛掩的店門。
“吱呀——”
一股濃郁到刺鼻的陳舊紙品、劣質染料和線香燃燒混合的味道撲面而來。
店里光線晦暗,只有幾盞度數極低的白熾燈泡懸掛在屋頂高處,投下昏黃搖曳的光暈。
放眼望去,蠟燭元寶,紙人,冥幣,應有盡有!
尤其是紙人的數量,特別多。
穿著花花綠綠紙衣服的童男童女,臉上涂著兩坨夸張的腮紅,嘴角咧開僵硬的弧度。
穿著壽衣、頭戴瓜皮小帽的老翁,拄著紙糊的拐杖。
梳著發髻、穿著紙襖的老嫗,手里捏著個紙元寶。
這些紙人或站或坐,或高或矮,擠擠挨挨地塞滿了狹小店堂的每一個角落。
慘白的紙面在昏黃燈光下泛著一種死氣沉沉的幽光。
凌昊的神經瞬間繃緊到了極限。
他的目光如同探照燈,飛快地掃過那些紙人空洞的面容、僵硬的肢體。
當視線觸及紙人的眼睛時,一股寒氣猛地從腳底直沖天靈蓋!
那些眼睛,并非尋常紙人那種簡單的墨點或畫上去的呆滯眼珠。
每一個紙人的眼眶里,都用一種極其幽暗、近乎墨黑的藍色顏料,勾勒出了細密而詭異的符紋!
那符紋的結構扭曲、繁復,透著一股非人的冰冷和惡意,竟與昨夜死神左眼中那一點靜靜燃燒的幽藍火焰,隱隱透出同源的陰森氣息!
符紋在昏暗中,仿佛擁有生命般微微流動著幽光。
“嗬…”子喬倒抽一口涼氣,汗毛刷地立了起來。
昨晚被死神支配的恐懼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將他淹沒。
他下意識地后退了半步,脊背撞在門框上,發出“咚”的一聲輕響。這聲音在死寂的店里顯得格外刺耳。
然而,子喬畢竟是子喬。恐懼如同潮水般來得快,退得也快。
尤其是在這滿屋子死物面前,他骨子里那份“人慫嘴不慫”的賤兮兮勁兒又開始頑強抬頭。
他強自鎮定,目光在幾個身材被紙糊得略顯凹凸有致的“女紙人”身上溜了一圈,嘴角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僵硬笑容,試圖用調侃驅散心頭的寒意。
“嘖,”他咂咂嘴,聲音不大,但在極度安靜的店里清晰可聞,帶著點故作輕松的輕佻,“我說凌昊,你看這紙人扎得,手藝有待提高啊。瞧瞧這個。”
他伸出手指,虛虛地點向離他最近的一個穿著紙旗袍的女紙人,“這腰身比例,這線條流暢度,跟我昨晚碰見那位金發碧眼的死神比起來,嘖嘖嘖,差得可不是一星半點!人家那才叫…”
他的話音戛然而止。
一股冰冷刺骨的陰風毫無征兆地卷過店堂,吹得那些紙人身上的紙片嘩啦啦作響。
子喬手指點著的那個穿紙旗袍的女紙人,那顆用慘白紙張糊成的頭顱,極其僵硬、極其違反物理規律地,猛地向右一扭!
紙頭摩擦發出令人牙酸的“嘎吱”聲。
那張畫著詭異藍色符紋的眼睛,空洞洞地、精準無比地,“看”向了正指著它、目瞪口呆的子喬!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了。
子喬的嘴巴還保持著最后一個“點”字的口型,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得一干二凈,瞳孔因為極致的驚駭而縮成了針尖大小。
他那只指著紙人的手指,如同被無形的電流擊中,劇烈地顫抖起來。
“嗬…嗬…”喉嚨里只能發出意義不明的氣音,一股冰冷的尿意直沖膀胱。
“小伙子,”一個蒼老、沙啞,帶著濃重異域腔調,慢悠悠如同砂紙摩擦的聲音,從店鋪最深處那片堆積如山的紙人陰影里傳了出來,每一個字都像裹著冰碴子,“話,可不能亂說。”
他的身影,緩緩地從一尊巨大的紙扎金山后面踱了出來。
正是晨跑時對著凌昊豎中指的克勞利!
他穿著一身洗得發白、樣式古怪的灰色長袍,臉上溝壑縱橫,如同風干的樹皮。嘴角卻掛著一絲極其古怪、令人毛骨悚然的笑意。
他看上去多了幾分人的樣子,至少五官看上去不再扭曲,像個正常人。
就在克勞利身影出現的剎那,凌昊全身的肌肉瞬間繃緊如鋼鐵!
他手腕內側皮膚下,那道雷霆符紋如同受到致命威脅的活物,猛地爆發出刺目的金光!
克勞利卻像沒看見那足以撕裂空氣的雷霆力量。
他那只枯瘦如鷹爪的手,不緊不慢地從他那件油膩膩的灰袍口袋里掏出了一樣東西。
半張紙。
紙張邊緣焦黑卷曲,像是被無形的火焰舔舐過,只殘存了小半部分。
上面用朱砂描繪的線條歪歪扭扭,靈力滯澀不堪,幾處關鍵的轉折點更是扭曲得不成樣子,透著一股拙劣和驚惶。
正是凌昊昨夜心神不寧時,畫壞的那半張“玄陰引煞符”!
克勞利捏著那半張殘符,慢悠悠地踱步上前,完全無視凌昊手腕上的凜冽殺氣。
他渾濁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凌昊,嘴角那絲詭異的笑容擴大了幾分,沙啞的聲音如同毒蛇吐信,纏繞上來:
“死神大人托我問東方小法師一句。”
他揚了揚手中那半張殘符,殘符上歪扭的朱砂線條在昏黃燈光和雷光映照下,透著一股驚心動魄的不祥。
“你這符箓…”克勞利的聲音像淬了冰,“畫歪的這幾筆,有點意思,這種符箓的功法,好像需要靈魂的獻祭,才能凸顯力量?”
說罷,他點燃了一沓冥幣。
“東方的祖先幣,有點意思,西方冥府也能用!”
店堂里,只剩下紙片被陰風吹拂的嘩啦聲,子喬在一旁不敢說半句話。
空氣中,硫磺與陳舊紙張焚燒的焦糊味,無聲地彌漫開來,沉甸甸地壓在凌昊的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