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特爾粗糙的手指摩挲脖子上掛著的狼牙掛墜，眼中閃過一絲精光。

他等這個機會太久了，自從祭祀那天起，他就想把這個惹麻煩的漢人趕出草原。

他固執地把一切都歸咎于這個漢人，自從祁明遠來了之后，其其格就像變了個人。

從前那個對他言聽計從的乖妹妹，現在居然敢為了這個外人頂撞他。

巴特爾越想越覺得是祁明遠給妹妹灌了**湯。

他瞇起眼睛盯著祁明遠那張白凈的臉，這漢人就像草原上最狡猾的狐貍，專會迷惑人。

要不是他，其其格怎么會變成這樣？

現在就連長生天都站在他這邊，豈能放過？

“遇見狼群是偶然事件，你們也說了七月是母狼產仔的時候，茫茫草原我一個人遇見餓狼也是情有可原吧？”祁明遠終于抬起頭，聲音低沉卻堅定地反駁著。

他不說話不是代表他默認了，而是不想在惹麻煩。

可如今，巴特爾借題發揮，讓他不能忍受。

“偶然？”他冷笑一聲，銅鈴鐺隨著動作叮當作響，“蘇木家的羊圈離你遇見狼的地方不到五里地，可為什么狼群偏偏繞過羊群去找你？”

說著，他猛地逼近了一大步，身上散發著濃烈的旱煙味，“長生天的意思還不夠明白嗎？”

祁明遠攥緊了酒囊，指節發白。

他原本不想爭辯，可巴特爾這副咄咄逼人的架勢，反倒激起了他骨子里的倔勁。

他直視巴特爾噴火的眼神，大聲反駁道：“那按照您的說法，長生天要是真發怒了，為什么不直接讓狼群撕了我？反而讓我完好無損地回來了？”

巴圖倒吸一口涼氣，急忙插到兩人中間。

巴圖太清楚巴特爾的暴脾氣了，去年就有人因為頂撞他，被一鞭子抽掉了兩顆牙。

巴特爾被巴圖死死拽著胳膊，脖頸上青筋暴起，像頭被拴住的公牛般喘著粗氣。

他揮舞著馬鞭，鞭梢在空中抽出“啪啪”的爆響：“漢人人！趁早滾回你的老家去！”

他嘶啞的吼聲震得蒙古包上的銅鈴叮當作響，“其其格是要嫁給牧馬人的，長生天絕不會允許她跟一個觸怒神靈的人在一起！”

那根油光發亮的牛皮鞭在半空劃出危險的弧線，要不是巴圖用整個身子的重量拖住他，這一鞭子早該把祁明遠的臉抽開花了。

巴圖的手臂被勒得通紅，卻仍死死扣著巴特爾的手腕，草原上誰不知道，巴特爾的鞭子連狼腰都能打斷。

祁明遠聞言臉色驟變，急忙擺手：“巴特爾大哥，您聽我解釋，我和其其格真的只是……”

“解釋？那你給我解釋解釋這個！”巴特爾冷笑一聲，粗糙的手指在手機屏幕上重重一劃，他點開短信，用帶著濃重口音的漢語大聲念道：“其其格，等我。我發誓，一定會幫你把真正的草原記錄下來……”

他每念一個字，臉上的皺紋就深一分，“還有你腰間那個荷包，是其其格的，我認得！”

祁明遠張了張嘴，卻發現無從辯解。

那話的確是他發的，而且那荷包確實是其其格親手繡的。

只是他沒有想到，其其格的手機會在巴特爾手里。

巴特爾猛地豎起三根手指，指節上的老繭在陽光下泛著黃褐色的光。

“三天！”他聲音嘶啞得像砂紙摩擦，“要么你自己滾蛋，要么……”

說著，他粗暴地推開巴圖，巴圖踉蹌著撞翻了身后的奶桶。

隨后，只見他揚起馬鞭，馬鞭“啪”地抽在祁明遠腳邊，濺起的碎石在后者褲腿上劃出幾道白痕。

隨著一聲唿哨，那匹棗騮馬人立而起，巴特爾借勢翻身上鞍的動作一氣呵成。

馬蹄鐵在石頭上擦出一串火星，轉眼間就變成了草原盡頭的一個黑點，只有銅鈴鐺的余音還在風中飄蕩。

祁明遠慌忙扶起跌坐在地的巴圖，巴圖的手肘蹭破了皮，滲出細小的血珠。

“巴圖大哥，對不住，我……”他聲音哽在喉嚨里，手指無意識地揪著袍子上的衣角。

巴圖擺擺手，用袖子抹了把濺到臉上的酸奶。

“祁作家啊，”他嘆了口氣，皺紋里夾著草原人特有的疲憊，“巴特爾那小子……”

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改口道：“明天一大早，你先回村里找林大夫吧，巴特爾那鞭子抽人，從來不說第二回……”

夜色深沉，祁明遠輾轉難眠。

他向來不信什么長生天的懲罰之說，可連日來的種種遭遇，卻讓他不得不懷疑自己是否真的不該踏足這片土地。

遇見狼群的次日，他便急匆匆去找林玘，卻被告知對方前往博樂開會，要幾天后才能回來。

他給林玘發了消息，得到的回復卻是：“事情我都知道了，等我回來再說！”

其實，他真正想說的是“我要離開”。

可每當想到林玘可能露出的失望神情，這句話就硬生生卡在了喉嚨里。

現在的情況很微妙，就只要他不親口承認，不真正邁出離開的那一步，黃璇說他是個“逃兵”就永遠只能是句空話。

可內心的天平卻在此刻不斷搖擺：是走，還是留？

而且，巴特爾方才的態度更是火上澆油。

那個蒙古漢子話里話外，竟將最近發生的一切，包括其其格的異常舉動，都歸咎于他，仿佛他真成了攪壞一鍋好湯的那顆老鼠屎！

就在這個輾轉難側的夜晚，祁明遠心底那股倔強勁兒突然占了上風。

黃璇說得沒錯，他確實逃過一次，但這一次，在這一刻他不想再逃了。

逃兵和逃兵之間，終究是不同的。若只是單純因為苦悶而離開，或許還能算作知難而退。

可如今要是在巴特爾這番咄咄逼人之后選擇逃離要是走了，倒真像是被那套“長生天”的說辭嚇破了膽。

像是畏懼巴特爾的威脅，更像是承認自己就是個帶來災禍的掃把星，只能夾著尾巴灰溜溜地逃開。

祁明遠攥緊了被角，黑暗中他的眼神漸漸變得堅定，手指在手機屏幕上停頓了片刻，最終堅定地敲下一行字發給林玘：“我會留下，這一次，我哪兒也不去。”

隨后他又點開黃璇的對話框，字字鏗鏘地寫道：“等著看吧，我會讓你知道，我既不是懦夫，更不是什么逃兵。”

發完這兩條消息，他長舒一口氣，仿佛卸下了心頭重擔。

窗外，草原的夜風輕輕掠過蒙古包，發出細微的嗚咽聲，卻再也不能動搖他的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