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正是他們項目正式啟動后的第一個配送日。空氣中彌漫著飯菜的香氣和少年們熱切的交談聲。
“銳銳這孩子,真是……長大了。”一個溫和的聲音在不遠處響起。
黃琳和金戈并肩站在一棵高大的香樟樹下,遠遠望著忙碌的兒子和那群充滿朝氣的學生。黃琳的眼眶微微有些濕潤,她挽著金戈的手臂,靠在他肩頭,聲音里滿是欣慰和驕傲。看著兒子在陽光下揮灑汗水,眼神專注而明亮地組織著這一切,那份發自內心的善良和責任感,像一股暖流,驅散了她心中積壓多日的陰霾。
金戈沒有說話,只是更緊地握住了妻子的手。他的目光同樣聚焦在兒子身上,深沉的眼眸里,翻涌著極其復雜的情緒。有為人父看到兒子出色成長的驕傲,像醇厚的酒,暖了心窩;有看到那份純粹善良得以傳承的欣慰,如同看到自己畢生信念的延續;但更深沉的眼底,那被強行壓下的、關于王強和未知威脅的冰冷陰影,始終未曾消散,像一根尖銳的刺,時刻提醒著他現實的殘酷。兒子的光芒越耀眼,他作為父親想要守護這片光芒的決心就越發熾烈,甚至帶著一種近乎悲壯的意味。
“是啊,”金戈終于開口,聲音低沉而充滿感慨,目光依舊沒有離開金銳忙碌的身影,“他比我們想象的……做得更好。” 他看到了金銳身上那股韌勁,那份擔當,那份無需言傳身教便自然流露的善良,這正是他和黃琳最希望孩子擁有的品質。這份欣慰,像黑暗中的燭火,微弱卻頑強地抵抗著那無邊的寒意。
配送小隊分成了幾個小組,騎上自行車,載著保溫袋,像一群傳遞溫暖的信鴿,駛向不同的街巷。金銳帶著張昊,負責最遠的濱海社區。
濱海社區是懋岡市的老城區一角,房子大多有些年頭了,墻壁斑駁,巷道狹窄,卻充滿了濃郁的生活氣息。晾曬的衣服在陽光下招展,老人在門口下棋閑聊,小孩子的嬉鬧聲此起彼伏。
金銳輕車熟路地拐進一條小巷,在一扇漆皮剝落的木門前停下。他敲了敲門,聲音清朗:“李奶奶!送飯來啦!”
門吱呀一聲開了,一位滿頭銀發、拄著拐杖的老奶奶探出身,滿是皺紋的臉上綻開慈祥的笑容:“哎喲!是銳銳啊!還有小昊!快進來坐坐!又麻煩你們了!”
“不麻煩,李奶奶!”金銳笑著把保溫袋遞過去,“今天有您愛吃的清蒸魚塊,還有燉得爛爛的白菜豆腐!趁熱吃!”
“好!好!謝謝你們這些好孩子!”李奶奶接過袋子,連聲道謝,渾濁的眼睛里滿是感動,“我這把老骨頭,要不是你們惦記著,中午就隨便對付一口了……你們真是比親孫子還貼心!”
離開李奶奶家,他們又來到另一戶。開門的是一個面黃肌瘦、約莫七八歲的小男孩,怯生生地看著他們。他父母在碼頭做搬運工,中午根本回不來。
“小虎!你的兒童餐!番茄雞蛋蓋飯,還有個小雞腿!”金銳蹲下身,把印著卡通圖案的飯盒遞給孩子,笑容溫暖。
小男孩眼睛一亮,接過飯盒,小聲地說:“謝謝銳銳哥!” 那瞬間亮起的眼神,像投入金銳心湖的石子,激蕩起滿足的漣漪。
送完最后一份,金銳和張昊推著自行車走在回學校的路上。夕陽把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海風帶著咸味吹拂著臉頰,吹干了額頭的汗水,卻吹不散心頭那份沉甸甸的充實感。
“銳哥,感覺咋樣?”張昊笑著問,臉上也帶著疲憊卻滿足的紅暈。
金銳深深吸了一口帶著海腥味的空氣,望著遠處波光粼粼的海面,眼神明亮而堅定:“感覺……特別好!張昊,你知道嗎?看到李奶奶的笑,看到小虎那眼神,就覺得,我們做的這點事,再累也值了!真的值了!” 他用力拍了拍張昊的肩膀,少年人的意氣風發在夕陽下熠熠生輝。
金銳發起的“愛心飯盒”項目,如同投入平靜湖面的一顆石子,激起的漣漪卻遠超預期。這份由少年人純粹善意點燃的火種,迅速在廈夂一中和周邊社區蔓延開來。
項目的成功運作,首先在校園內引起了轟動。校廣播站專門做了一期采訪,金銳略帶靦腆但條理清晰、充滿真誠的講述,打動了無數師生。學校領導高度重視,不僅在全校大會上公開表揚了金銳和他的團隊,將其樹立為“新時代好少年”的典范,更是決定將“愛心飯盒”項目納入學校正式的志愿服務體系,提供更穩定的場地支持和部分經費保障。金銳的班主任崔麗,臉上的笑容就沒停過,走路都帶風,逢人便夸自己班上的“小太陽”。
更大的反響來自社區和社會。社區街道辦送來了錦旗,“心系孤寡,情暖社區”八個大字閃閃發光。懋岡市的晚報記者敏銳地捕捉到了這個充滿正能量的故事,一篇題為《“愛心飯盒”暖胃更暖心,廈夂一中少年用行動詮釋責任》的報道登上了社會版頭條,還配上了金銳和同學們配送時的照片。報道詳細描述了項目的初衷、運作模式和帶來的溫暖改變,字里行間充滿了贊賞。
緊接著,本地電視臺的民生欄目也聞訊而來。鏡頭前,李奶奶拉著金銳的手,老淚縱橫地訴說這份午餐對她意味著什么;小虎的母親對著鏡頭,一個勁兒地鞠躬感謝,說孩子中午能吃上熱乎營養的飯,他們干活都安心多了。金銳站在一群受助者和同學中間,面對鏡頭有些緊張,但眼神清澈,回答誠懇,那份超越年齡的擔當和發自內心的善良,透過屏幕感染了無數觀眾。
一時間,“愛心飯盒”和金銳的名字,成了懋岡市街頭巷尾熱議的話題。贊譽如同潮水般涌來。
“看看人家金老師和黃老師教出來的孩子!真是好樣的!”
“這才是我們社會需要的正能量!少年強則國強!”
“太感動了!這些孩子真是天使!”
“那個金銳,一看就是個有出息的好苗子!跟他爸金老師一樣,心里裝著別人!”
這些贊譽,自然也傳到了金戈和黃琳的耳中。
又是一個傍晚,金戈和黃琳特意提前回了家。餐桌上擺著簡單的飯菜,電視里正重播著下午關于“愛心飯盒”項目的新聞片段。畫面里,金銳略顯青澀卻無比認真的臉龐,受助者感激的笑容,同學們忙碌的身影,構成了一幅溫暖人心的畫卷。
黃琳看著電視,又看看坐在對面安靜吃飯的兒子,眼淚無聲地滑落。這一次,不再是擔憂恐懼的淚水,而是純粹的、滾燙的欣慰與自豪!她夾了一大塊紅燒肉放到金銳碗里,聲音哽咽:“銳銳……媽媽……媽媽真為你驕傲!特別特別驕傲!”
金銳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耳朵尖微微發紅:“媽,沒啥的,大家伙兒一起做的,張昊、小雅他們出力更多。”
金戈沒有說話,只是默默地給兒子盛了一碗湯,放到他面前。他的目光深沉地落在金銳身上,那眼神里蘊含的東西太多太重:有洶涌澎湃的驕傲,如同洶涌的海浪拍擊著胸膛;有看到自己信念在下一代身上蓬勃生長的巨大欣慰,仿佛荒漠中看到綠洲;但在這濃烈的暖色之下,潛藏著一絲難以言喻的憂慮,如同陽光照射不到的深海暗影。
兒子站在了陽光下,成為了焦點,贏得了贊譽。這本該是無比美好的時刻。然而,那個潛伏在暗處、如同毒蛇般窺伺的王強呢?他會不會因為這耀眼的光芒,變得更加瘋狂?那“另一半禮物”,那未知的威脅,會不會因為金銳的“出名”而更快地降臨?那個瘋子,會不會把毒手伸向這正在綻放的美好?
這份沉甸甸的驕傲和欣慰,此刻在金戈心頭,竟混合著一種尖銳的刺痛!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王強的恨意有多么扭曲和持久!兒子越是優秀,越是暴露在公眾視野里,那份潛在的威脅就越讓他坐立難安!
“爸?”金銳敏銳地察覺到了父親深沉的注視和那不易察覺的凝重,放下碗筷,“怎么了?飯菜不合胃口?”
金戈猛地回過神,迅速斂去眼底深處那一閃而逝的陰霾,臉上扯出一個溫和的笑容,伸手揉了揉兒子的頭發,那發絲帶著少年人特有的清爽活力:“沒有,飯菜很好。爸只是在想……我的兒子,真的長大了。做得很好,特別好!” 他的聲音低沉而有力,充滿了肯定。
金銳露出了燦爛的笑容,帶著點少年人的羞澀和得到父親認可的滿足。
晚飯后,金銳回房間寫作業。金戈站在客廳的落地窗前,望著窗外。城市的霓虹已經亮起,璀璨迷離,卻照不進他心底那片被陰影籠罩的角落。晚風帶著涼意吹進來。
黃琳輕輕走過來,依偎在他身邊,順著他的目光看向夜色,輕聲問:“還在擔心?”
金戈沒有回頭,只是伸出手臂,將妻子攬入懷中,下巴抵著她的發頂,嗅著她發間熟悉的馨香。沉默了片刻,他才緩緩開口,聲音低沉得如同窗外的夜色:“琳琳,你看銳銳……他像一顆正在升起的新星,那么亮,那么好。我們該高興,該欣慰……可是,” 他的手臂收緊,帶著一種近乎保護的力度,“越是這樣,我這心里……就越是不安。王強那個瘋子……他就像躲在臭水溝里的老鼠,見不得光!銳銳現在站在了光下,我擔心……那老鼠會被刺激得更瘋狂!那‘另一半禮物’……它到底是什么?會寄給誰?什么時候會來?” 每一個疑問,都像冰冷的針,扎在他的神經上。
黃琳的身體在他懷里微微顫抖了一下,她抬起頭,看著丈夫緊繃的下頜線和眼中那化不開的沉重憂慮。她知道金戈的擔憂絕非空穴來風。她反手緊緊抱住他的腰,將臉埋在他胸前,聲音悶悶地卻帶著一絲倔強:“不管是什么,不管他寄給誰,只要我們一家人在一起,一起面對!銳銳有他的光芒,我們……有我們的鎧甲!金戈,別讓恐懼吞噬了我們的驕傲!銳銳他值得這份驕傲!我們也值得!”
妻子的體溫和話語,像微弱的火種,試圖溫暖金戈冰冷的心。他低頭,在黃琳額頭上印下一個帶著無盡眷戀和誓言的吻。是啊,不能因為恐懼就遮住兒子的光芒。但……守護,必須更加密不透風!
就在這時,金戈的目光無意間掃過樓下小區入口處昏黃的路燈。一個模糊的身影似乎在那里站了很久,背對著路燈,面目隱在陰影里,看不真切。那身影……似乎正抬著頭,望向他們家的窗戶!
金戈的心跳猛地一滯!一股寒意瞬間從腳底直沖頭頂!是他嗎?!王強?!他一直在監視?!
他猛地推開窗戶,探身向下望去!
一陣冷風灌入,吹得窗簾獵獵作響。樓下,路燈昏黃的光暈里,空蕩蕩的,只有被風吹得搖晃的樹影。哪里還有什么人影?仿佛剛才那一瞥,只是他高度緊張下的幻覺。
是幻覺嗎?金戈死死盯著那片空蕩的、被樹影分割的光影交界處,拳頭在身側悄然握緊,指甲深深陷入掌心!一種被毒蛇盯上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順著脊椎緩慢爬升,瞬間攫住了他所有的感官!
那“另一半禮物”的陰影,如同跗骨之蛆,從未真正遠離!它就在這看似平靜的夜色里,在某個未知的角落,悄然發酵,等待著給予這個剛剛感受到一絲溫暖和驕傲的家庭,致命一擊!
游戲……真的才剛剛開始!而對手的下一步棋,會落在哪里?!金戈的目光穿透沉沉的夜幕,仿佛要撕裂那無邊的黑暗,找到那個潛伏的惡魔。他咬緊了牙關,一種前所未有的緊迫感和冰冷的憤怒在胸腔里燃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