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園聽雪軒內,炭盆燃著上好的銀霜炭,驅散著初冬的寒意,卻驅不散侯硯卿眉宇間凝重的霜雪。案頭攤著魯三那張染血的鳥首機括草圖,旁邊是那截冰冷幽光的烏金火線斷線,如同兩條吐信的毒蛇,無聲地昭示著幕后黑手的兇殘與步步緊逼。窗外,龍武軍玄甲衛士的身影在疏朗的梅枝間若隱若現,肅殺之氣彌漫在這清雅禁苑的每一個角落。
陳玄禮步履無聲地踏入軒內,帶來一身屋外的凜冽寒氣。他面色沉凝如鐵,將手中一個用厚油布仔細包裹的小物件輕輕放在侯硯卿面前的書案上,油布邊緣還沾著些許暗褐色的泥點。
“侯少卿,魯三住處。”陳玄禮的聲音低沉而清晰,“我們的人趕到光德坊時,院門虛掩,門栓有被利刃斬斷的新痕。院內一片狼藉,桌椅翻倒,茶具碎裂,顯然經過一番激烈的搏斗。魯三…倒在正堂通往內室的過道上,面朝下,后背心口位置,插著一柄三棱透甲錐,直沒至柄。傷口極小,出血不多,但力道奇大,貫穿心脈,瞬間斃命。是頂尖刺客的手法,快、準、狠,不留余地。”他頓了頓,眼中寒芒一閃,“致命傷只有一處,但死者雙臂、肩胛、小腿處,有至少七處深淺不一的劃傷和淤青,皆為格擋和閃避所留。魯三…是個練家子,功夫不弱,卻依舊沒能撐過十息。”
侯硯卿拿起油布包裹,入手沉實冰冷。他一層層解開,動作緩慢而專注。油布內層,赫然是一小截約莫寸許長的烏金色金屬絲線!斷口光滑如鏡,在軒內柔和的光線下,閃爍著一種內斂而危險的幽光,仿佛凝固的暗夜雷霆。侯硯卿立刻從懷中取出自己珍藏的那一小截從沈萬金庫房帶回的斷線,兩相對比。材質、色澤、那特有的冰冷質感,以及斷口處那令人心悸的絕對平滑…完全一致!
“烏金火線!”侯硯卿的聲音帶著一絲壓抑的激動,指尖拂過那冰冷的斷口,“與沈萬金案現場所留,同出一源!魯三死前握著它…是想告訴我們什么?還是兇器碰撞時崩斷的?”
“尚未可知。”陳玄禮搖頭,“但此物出現在他手中,本身就已說明他與‘天火刃’脫不了干系。另外…”他又從懷中取出一張折疊的、邊緣已被血漬浸染成深褐色的粗糙麻紙,小心翼翼地展開鋪在烏金火線旁,“塞在他左足布襪與鞋底之間的夾層里。若非搜身極其仔細,幾難發現。”
麻紙上,是用燒焦的細木炭條(很可能是從火盆中臨時抓取)倉促勾勒的簡圖。線條潦草卻精準地表達出意圖。畫的中心是一個由三組相互咬合的大小齒輪構成的復雜聯動結構,結構中央,嵌套著一個造型奇特、栩栩如生的鳥首形狀簧 片機關!鳥喙尖利,雙目位置是兩個微小的孔洞,似有精妙牽連。旁邊潦草地標注著幾個關鍵尺寸:“徑三厘七分”、“弧角三十七度”、“簧 片厚半厘”。最引人注目的,是一個用炭筆重重畫出的箭頭,筆鋒幾乎戳破紙張,直指鳥喙尖端一個極其微小、幾乎難以辨認的倒鉤狀卡榫結構!旁邊還歪歪扭扭寫著一個“緊”字!
“鳥首機括!”侯硯卿的呼吸瞬間急促起來。雖然簡陋,但這圖紙的核心——那鳥首簧 片的結構、比例,與他腦海中沈府庫房梁上機關部件的記憶碎片,以及劉典簿秘賬里那驚鴻一瞥的“鳥首機括”描述,瞬間嚴絲合縫地重疊在一起!這就是魯三被楊國忠一方脅迫或收買,秘密修復或改進的關鍵部分!是他用命守護的鐵證!
他的目光死死鎖定在那個被箭頭特別強調的微小倒鉤卡榫上。腦中如同風暴席卷,瞬間閃過沈萬金庫房現場無數細節畫面:尸體倒伏的姿態、頭顱滾落的位置、地毯上機關觸發點(雖被挖走但根據壓痕可推斷)…當時,尸體離觸發點中心約有半步之遙!他原以為是尸體倒下時的自然位移或掙扎所致。現在看來…這微小的偏差,極可能源于這個鳥喙倒鉤卡榫!
“卡榫…‘緊’…”侯硯卿喃喃自語,手指無意識地在圖紙上那個倒鉤處摩挲,“設計如此精巧的倒鉤,絕非僅僅為了固定。它在觸發瞬間,必然對烏金火線的繃緊力度或釋放角度,產生了極其細微但關鍵的遲滯或偏移!就像弓弦上的搭箭扣,松一分則無力,緊一分則易折!魯三標注這個‘緊’字,是在暗示這個卡榫的調試要求極高,還是…暗示它被人為動過手腳,導致了機關觸發時的偏差?” 這個偏差,也許就是沈萬金頭顱沒有滾得更遠,或者尸體沒有倒在更精準位置的原因,也間接留下了未被完全“灼封”的細微線索!
豁然開朗!侯硯卿猛地抬頭,眼中銳光爆射:“陳將軍!此卡榫雖小,卻是整個‘鳥首機括’的靈魂!要求精度極高,非頂尖的微雕金工或玉工大師不能打造!立刻秘密拘捕將作監內所有精于此道、且近期與魯三有過私下接觸的老匠人!重點排查誰能做出這種內弧打磨光滑如鏡、誤差不超過毫厘的倒鉤部件!找到打造它的人,就能順藤摸瓜,揪出將作監內部誰在配合魯三,進而挖出秘窖的真正開啟者和使用者!這卡榫,就是打開最后一道鎖的鑰匙!”
“明白!”陳玄禮沒有絲毫猶豫,眼中厲色一閃,“將作監那幾位‘國手’,我心中有數。龍武軍即刻行動,確保無聲無息!”他轉身大步離去,玄色披風在門口卷起一陣寒風。
龍武軍的行動迅疾如雷,又隱秘如夜。當夜,長安城將作監三位年過花甲、須發皆白、手上功夫已臻化境的老匠人——金工圣手趙鐵臂、微雕奇才錢鬼眼、玉器大師孫玲瓏,被“請”到了遠離梨園、位于城郊一處由皇莊改造的隱秘院落。沒有驚動將作監任何官吏,甚至他們的家人也只被告知是“奉旨入宮修繕珍玩,歸期未定”。
院落正堂燈火通明,卻氣氛凝重。三位老匠人面面相覷,臉上寫滿了驚疑與不安。龍武軍玄甲衛士沉默地立于四周,無形的壓力如同巨石壓在心頭。
侯硯卿在陳玄禮的陪同下步入堂中。他換上了一身干凈的青布直裰,臉色依舊蒼白,但眼神已恢復了往日的沉靜與銳利,如同古井寒潭,深不見底。
“三位老師傅,深夜驚擾,實非得已。”侯硯卿拱手,語氣平和卻帶著不容置疑的份量,“在下大理寺侯硯卿。此番相請,只為求證一事,事關重大,關乎社稷安危,還望三位據實相告,勿要有絲毫隱瞞。”他示意陳玄禮將魯三那張染血的鳥首機括草圖(特別是鳥喙卡榫部分)和那截烏金火線斷線,分別呈到三位老匠人面前。
“請三位仔細看看,這圖紙上的鳥喙卡榫,以及這截烏金絲線,可曾見過?近幾個月內,可曾有人拿著類似的圖樣或材料,請諸位打造過如此精密、要求內弧光滑如鏡、誤差不得逾毫厘的部件?”
堂內一片寂靜,只有燈芯燃燒的噼啪聲和三位老匠人粗重壓抑的呼吸聲。趙鐵臂(金工圣手)最先拿起圖紙,瞇起他那雙因常年凝視微物而布滿血絲、卻依舊銳利如鷹隼的眼睛,手指在圖紙上那個微小的倒鉤結構上來回摩挲,眉頭越皺越緊。他又拿起那截烏金火線,指肚捻過那冰冷光滑的表面,感受著其堅韌異常的質地。
突然,他布滿老繭的手指猛地一頓!渾濁的眼中爆發出難以置信的光芒!
“這…這卡榫的尺寸!這內弧的打磨要求…‘弧角三十七度’,‘徑三厘七分’…”趙鐵臂的聲音帶著難以抑制的顫抖,抬頭死死盯著侯硯卿,“侯大人!這…這卡榫…老夫…老夫做過!就在約莫兩個月前!一模一樣的要求!分毫不差!”
堂內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聚焦在他身上!
“是誰讓你做的?用的什么材料?”侯硯卿的聲音依舊平穩,但心跳已如重錘擂鼓。
“是…是魯三!魯三魯師傅!”趙鐵臂斬釘截鐵,“他親自找到老夫的工坊,神色匆匆,說是幫一位極要緊的老主顧趕制一個機關上的核心小件,關乎性命前程!價錢給得極足,是市價的十倍!他給了老夫這張圖的一部分(只有鳥喙卡榫這部分),還給了這么一小截烏金色的絲線!”他指著圖紙旁的斷線,“他說,這卡榫的倒鉤內弧,必須嚴絲合縫地卡住這種線,松一絲則機關無力,緊一分則線崩器毀!要求苛刻到了極點!老夫用百煉精鋼(不是圖紙上標的普通黃銅),在特制的腳踏旋砣上,用最細的金剛砂粉混著橄欖油,足足打磨了三天三夜!眼都快熬瞎了!才堪堪達到要求!”
侯硯卿緊追不舍:“魯三可曾透露,這老主顧是誰?何方神圣?”
趙鐵臂搖搖頭,臉上露出后怕的神色:“魯三那嘴巴,緊得像河蚌!只含糊說是宮里一位手眼通天的貴人訂的,讓老夫只管做,別問,知道多了沒好處。不過…”他猶豫了一下,眼神閃爍,似乎在權衡利弊,最終一咬牙,“交貨那天,是約定在光德坊東頭的‘王記鐵匠鋪’后巷。老夫按約送去成品,魯三驗看過,很滿意,當場付了尾金。老夫轉身欲走,留了個心眼,沒走遠,躲在巷口一個柴垛后面…想看看究竟是何方神圣能驅使魯三這等人物…”
他咽了口唾沫,聲音壓得更低:“沒過多久,就見一個穿著深青色官袍的人,從另一頭匆匆走來。帽檐壓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張臉,身形…偏瘦,不高。走路…走路的樣子有點怪,像是端著肩膀,步子邁得不大,有點…有點僵直?對!就是僵直!像是不太習慣走路似的。魯三迎上去,兩人低聲交談了幾句,魯三就把那個裝著卡榫的小錦盒遞給了他。那人接過,揣進袖中,轉身就走。就在他轉身的剎那,一陣風吹起了他官袍的下擺…老夫眼尖,瞥見他腰間掛的玉佩…是上好的羊脂白玉!雕的是…是雙魚戲珠的樣式!那魚兒雕得活靈活現,珠子圓潤透光…絕不是市面上能買到的貨色!像是…像是宮里大太監們才配有的物件兒!”
深青色官袍!身形偏瘦!走路微僵!雙魚戲珠羊脂白玉佩!
侯硯卿與陳玄禮的目光在空中猛烈碰撞,如同刀劍交擊,迸發出凜冽的火花!這描述,與沈府管家口中那個帶著北方口音、身有怪味、送來金匣的“斗笠神秘人”,特征高度重合!也與之前推斷的內侍省宦官身份完美契合!
是他!那個幽靈般的信使!楊國忠通過內侍省安插的爪牙!此人不僅負責與沈萬金交接金匣、布置殺局,還直接與魯三聯絡,獲取修復機關的精密核心部件!他就像一條無形的毒線,將楊國忠、秘窖、將作監、沈萬金、乃至那恐怖的“天火刃”,死死地串聯在了一起!
“陳將軍!”侯硯卿的聲音斬釘截鐵,帶著一種塵埃落定的決然,“目標已鎖定!內侍省!立刻密查所有有資格佩戴‘雙魚戲珠’羊脂白玉佩、身形偏瘦、走路姿態微有僵直(可能是長期躬身侍奉形成的習慣或刻意偽裝)的宦官!重點篩查近半年內有頻繁出宮記錄,或與楊府(尤其田令孜)、將作監(魯三相關事務)、西市(沈萬金商鋪及周邊)有過明確接觸軌跡之人!此人,便是貫穿整個‘無血金匣案’,連接楊國忠、秘窖、兇器與謀殺的關鍵信使!揪出他,撬開他的嘴,便是撕開這彌天巨網的第一道裂口!”
“好!”陳玄禮霍然起身,玄甲鏗鏘,一股凌厲的殺氣彌漫開來,“內侍省的人事腰牌記錄、出入宮禁的‘魚符’存檔,高力士高將軍那里必有最全的底檔!我親自去拜會高將軍!掘地三尺,也要把這藏頭露尾的鼠輩挖出來!”他雷厲風行,轉身便欲離去。
就在陳玄禮一只腳已踏出堂門的剎那,一名身著龍武軍普通軍士服色、卻氣息精悍如豹的親兵,如同鬼魅般自廊柱陰影中閃出,單膝跪地,雙手高舉過頂,呈上一枚細如小指、通體烏黑、尾部封著特殊火漆(印著龍武軍特有的狴犴獸紋)的銅管!他渾身風塵仆仆,甲胄上甚至帶著未化的冰霜,臉頰一側有一道新鮮的凍裂血口,氣息粗重急促,顯然經歷了長途奔襲。
“報——將軍!北庭程千里將軍處,六百里加急,密報傳回!”親兵的聲音帶著長途跋涉的沙啞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激動。
陳玄禮腳步猛地頓住!侯硯卿的心臟也仿佛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緊!他拼死送出的密信,如同投入深海的石子,終于在這驚濤駭浪的時刻,激起了回響!
陳玄禮一把抓過銅管,入手冰涼沉重。他指尖灌注內力,精準地捏碎狴犴火漆,旋開管帽,倒出一卷薄如蟬翼、近乎透明的淡金色絲絹。絹面之上,密密麻麻布滿了細若蚊足、卻筋骨嶙峋的墨字,正是侯硯卿與程千里約定的特殊密文!
“侯少卿!”陳玄禮毫不猶豫,將絲絹遞到侯硯卿面前。
侯硯卿深吸一口氣,強壓下指尖的微顫,接過絲絹,走到燈下最明亮處。他凝聚心神,摒除雜念,目光如掃描般飛速掠過那些跳躍扭曲的字符。他口中無聲地默念著解碼口訣,手指在虛空中快速點劃,將一個個獨立的密文還原成連貫驚心的信息流。
解讀的過程不過數十息,但對侯硯卿和陳玄禮而言,卻漫長得如同一個世紀。隨著信息的不斷顯現,侯硯卿的臉色越來越白,捏著絲絹的手指因用力而骨節發白,微微顫抖。一股徹骨的寒意,如同極北的萬年玄冰,順著他的脊椎急速蔓延至四肢百骸!
絲絹密報的核心內容,如同九霄落下的驚雷,在侯硯卿腦海中轟然炸響:
資敵鐵證如山! 劉典簿秘賬所載,經程千里動用北庭都護府最高權限,秘密調閱帝**資轉運總庫(戶部、兵部、太府寺三處存檔交叉比對)及沿途關隘密檔,確鑿無誤!楊國忠心腹管事周旺,利用將作監“特材調撥”之便,在過去兩年間,持續向范陽、平盧兩地輸送:精鋼(軍械制式)累計一萬八千斤!頂級火浣布三十七匹!提純熾金礦粉一百二十斤!皆遠超朝廷定額,且以“邊鎮加固”、“新軍冬衣”、“祭器修繕”等名目巧立掩人耳目!輸送路線、交接時間、經手人畫押,鐵證鏈完整!
黑金流向致命! 沈萬金密碼賬頁中“和糴永豐倉”的驚天巨款流向,經程千里麾下精銳“鐵鷂子”冒死潛入西域波斯商路核心節點(撒馬爾罕、木鹿城)的地下錢莊及秘密賬簿庫,歷時月余,付出三條人命的代價,最終確認:此筆巨款確系通過“黑駱駝”扎西爾掌控的七條隱秘渠道洗白,轉化為“合法”的珠寶、香料貿易利潤后,最終匯入了平盧軍鎮設在渤海國(大祚榮政權)的秘密賬戶!賬戶代號“金雕”!收款指令簽押,經潛伏細作辨認,竟帶有安祿山心腹謀士高尚的私章暗記!
魔兵已成!金鱗衛現! 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消息!程千里安插在安祿山牙兵精銳“曳落河”中的最高級暗樁“孤狼”,以折損一條聯絡線為代價,拼死傳回絕密情報:安祿山于三個月前,在范陽城西秘密山谷中,組建了一支絕對忠誠、裝備超規格的親衛部隊,代號“金鱗衛”!人數約三千,皆選自兇悍敢死的胡人精銳及被洗腦的漢人亡命徒。其裝備之精良駭人聽聞:全身覆蓋特制鱗甲(疑為火浣布與精鋼復合),刀槍難入!而他們最恐怖的武器,并非尋常弓弩刀劍,而是一種形似短杖、杖頭嵌有烏金色圓盤的詭異兵器!據“孤狼”目睹的一次秘密演武:持杖者催動秘法(伴有怪異的吟唱和煙霧),烏金圓盤瞬間激發出刺目光芒,一道無形的灼熱之刃激 射而出,十步之外,碗口粗的木樁應聲而斷,斷口焦黑平滑如鏡!與“天火刃”描述完全吻合!更詭異的是,金鱗衛營地深處,設有巨大的薩滿祭壇,日夜焚香(氣味描述與“九幽引”相似),由數名身份神秘的“黑袍大薩滿”主持,對士兵進行某種精神操控儀式!
圣物歸巢!逆心昭然! “孤狼”在情報末尾,以血字加注了一條更令人窒息的訊息:安祿山于一個多月前(恰在沈萬金死后不久),在范陽節度使府邸最深處,啟用了一間由薩滿施法、機關重重的絕對密室。密室中日夜焚香,只供奉一物——一個置于玄玉祭臺上的純金匣子!安祿山本人每三日必親往密室,在薩滿主持下進行某種神秘的“溝通”儀式。據一名曾負責密室清潔(事后被滅口)的啞仆留下殘缺手書透露,金匣開啟時,異香撲鼻(冷冽甜腥),內有幽光流轉。安祿山曾醉后狂言,稱此乃“天命所歸之鑰”、“龍興之始”!此金匣形制描述,與沈萬金案發現場之物,如出一轍!
轟——!!!
侯硯卿只覺得腦海中仿佛有萬千雷霆同時炸響!眼前陣陣發黑,身形一晃,若非扶住書案,幾乎站立不穩!絲絹從他指間滑落,被陳玄禮一把抄住。陳玄禮迅速掃過解讀出的內容,那張素來沉靜如淵的國字臉,瞬間變得鐵青,額角青筋暴跳,按在腰間劍柄上的手,骨節捏得咯咯作響!一股沖天的殺意與冰冷的恐懼交織著,從他身上彌漫開來,讓整個堂屋的溫度都驟降了幾分!
“金鱗衛…無形火刃…薩滿祭壇…”侯硯卿的聲音干澀嘶啞,如同砂紙摩擦,每一個字都帶著血淋淋的重量,“安祿山…他…他竟已將此魔兵量產成軍!沈萬金金匣內的‘圣物’,竟成了他謀逆稱尊的‘天命之證’!楊國忠…楊國忠這個蠹國巨奸!他資敵以利器,養虎終成患!這‘無血金匣案’,哪里是什么商賈謀殺…這分明是禍亂天下、傾覆社稷的滔天巨變的序章!是安祿山磨刀霍霍、楊國忠自掘墳墓的喪鐘!”
陳玄禮死死攥著那卷輕飄飄卻重逾千鈞的絲絹,手背上的血管根根凸起,如同虬結的怒龍。他猛地抬頭,看向侯硯卿,眼中燃燒著熊熊烈焰和決死的意志:“侯少卿!金鱗已非池中物!逆鱗倒豎,其禍滔天!事態至此,已非一獄一城之案!必須即刻面圣!將此密報、魯三證物、匠人口供,所有鐵證鏈,呈于御前!同時,內侍省那條線,必須不惜一切代價,以最快速度揪出來!拿到活口,撬開他的嘴!坐實楊國忠通敵資叛、構陷大臣(指構陷侯硯卿)、私啟秘窖、謀害工匠之罪!唯有如此,方能搶在安祿山這頭惡龍徹底掙脫鎖鏈之前,斬斷長安城內與之勾連的黑手,為朝廷爭取一線應對之機!否則…大唐危矣!”
窗外,夜色如墨,寒風嗚咽,卷起梨園凋零的枯葉,拍打著精舍的窗欞,如同末世悲涼的序曲。侯硯卿挺直了因傷重和震驚而微微佝僂的脊背,蒼白的臉上再無半分猶疑,只剩下一種近乎殉道般的決絕與凝重。他望向北方范陽的方向,仿佛能看到那支名為“金鱗”的魔兵在薩滿的邪煙中猙獰咆哮,看到安祿山在供奉著金匣的密室中發出志得意滿的狂笑。
“陳將軍,”侯硯卿的聲音低沉而堅定,如同淬火的寒鐵,“整理所有證據,刻不容緩!魯三的圖紙、斷線、三位老師傅的證詞、劉典簿秘賬抄本、沈萬金密碼賬頁殘片、程將軍的密報…我要在明日破曉之前,看到一份條理清晰、鐵證如山的奏報!內侍省那條毒蛇…”他眼中寒光一閃,“就拜托將軍了!務必生擒!此獠之口,便是刺向楊國忠心窩的最后一柄利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