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接到暴雪預警的那一刻起,古城工區的所有人都沒有回家,包括本地人,只能回去看看,晚上也要住在工區待命,應對突發情況。
氣象災害預警信號的四個等級,按嚴重程度從低到高排列為:藍色、黃色、橙色、紅色,對應災害的緊急程度和影響范圍逐級提升:
藍色預警(Ⅳ級):表示可能發生一般程度的氣象災害,需注意防范。
黃色預警(Ⅲ級):意味著氣象災害可能造成較重影響,需加強防范。
橙色預警(Ⅱ級):提示氣象災害可能造成嚴重影響,需采取緊急應對措施。
紅色預警(Ⅰ級):代表氣象災害可能造成特別嚴重的危害,需啟動最高級別應急響應。
網上總是刷到,鐵路在下了暴雪之后,會有一個專門推雪的火車頭,開過之后就把軌道清出來了。
但那種車頭,可能是在東北這地方不多,這次暴雪,古城車間是組織所有職工用鍬挖的,或許是雪太厚,那種車頭推不動也說不定。
過去很久了,祁嘉忘了這場大雪是什么等級,只記得大雪持續下了三天三夜,等雪停的時候,都已經下到了大腿根。
并且,拉比東、拉比西兩個線路車間也都把人拉來幫忙,人手一把鐵鍬,每人一根鋼軌長度“車輪式”地往前走,直至視野盡頭。
鏟雪作業時,工人要挖開積雪露出軌道,挖開線路上的雪露出枕木,而且,路肩左側還要挖開道路,供巡道員和維修組走行使用。
那晴天的雪,十分難清。
祁嘉活了20多年,也是頭一次知道雪能這么重,能這么硬!
不難理解,東北的冬天雖然零下二十幾度,但頂著太陽雪也是會化的,像上邊的浮雪化掉了,凍結了下面的雪,光是鏟碎積雪,就要花費很大的力氣。
那狂風卷著雪花,在耳邊呼嘯。
祁嘉鞋里已經灌滿了雪,胳膊的酸痛已經不能用累形容了,關鍵,休息一會兒就會落后,工班長和主任也會在后面催。
都說當兵苦、當兵累,要是真論起來,當兵訓練還真就沒有搶險救災累,因為祁嘉當過兵,心里有比較。
還是那句話,老一輩、父一輩,風風雨雨幾十年是怎么過來的呀!
拉比那場暴雪上了新聞。
不僅僅是他們苦累,農村養殖場也壓塌不少,祁嘉就親眼看過幾處,雞豬都砸死、凍死了,老板借錢蓋的房子,哭得淚流滿面。
中午的時候,職工李福向每人收了10塊錢去買飯,足足用了兩個多小時才買回來,也不知偷懶還是路難走,兩方面都有吧。
結果,就是兩根雞肉腸一個面包,外帶一瓶礦泉水。
當兵,也沒有這么苦。
就算是急行軍,那還有伙食車跟著,也能吃上一口熱飯,此時,火腿腸咬在嘴里都是冰碴。
那時,祁嘉也是第一次明白,原來火腿腸里面是有水分的!
看著孫向民在后邊檢查,祁嘉再次堅定了自己的想法,他一定要當班長,最起碼不挨累!
孫向民是個很好的人,知道祁嘉有當班長的想法,也給他提供了了次機會。
這天,共有四張作業單。
上午干活的時候,馬玉故意向陳溫身邊湊著:“溫哥,聽說,下午讓我帶著去干活啊?你們之前商量的?”
陳溫笑了笑,之前,工長孫向民找他談過這個事情,說今天的任務都不大,但是任務比較雜亂,位置分散,下班之前可能不太好干完。
“有可能,正好你歷練一下。”
“知道了,溫哥!”
馬玉挺著大肚子,雙手背在身后笑了笑,毫不夸張的說,這一幕,就和朝鮮的胖子家族一模一樣。
整個一個上午,馬玉一直在叨叨這個事情,比如,下午選誰和他去干活,姜猛這個小跟班肯定在列,又選了一個死黨,工長還沒分人呢,他先計劃上了。
“祁班,下午跟我干活去吧?”
祁嘉沒有回話,他也沒心情搭理這個胖子,若是跟他去干活,肯定沒有什么好果子吃。
“你得多練一練,像我上班都多少年了?這才輪到一次機會帶著去干活。好好干,等將來再缺班長,讓工人帶著出去干活的時候也能輪著你。”馬玉聲音很尖,好想要讓所有人都聽見一樣,自豪地昂著頭。
“到時候分人,工長說的算!你在這計劃有什么用?”
祁嘉轉頭走向了一旁,誰知,馬玉也跟著走了過來,挑釁地說:“我跟工長要個人他還不給?就你了,祁班,我帶出去干活,沒你不行啊!”
這個胖子,確實煩人!
可以說,他的嘴碎得都不像東北人,就是東北的農村婦女,大樹下嚼舌根都沒有這么碎的嘴。
中午回到工區,祁嘉拽著幾個凳子便躺下睡了。
下午走之前,孫向民拿了幾張派工單,讓眾人在學習室坐了會兒,他給常立文和陳溫分完任務,還剩下兩張作業單。
“這還剩下兩張,如果讓兩個班長回來再干,下班之前估計干不完,之前我和陳溫商量了,讓馬玉拿一張,帶上幾個人去。”
馬玉高高的昂著頭,紅光滿面。
孫向民笑著對馬玉說:“馬玉,你看看你挑三個人,把326那兩根備用鋼軌翻上來,倒了,還有323的。”
“知道了,孫叔。”
馬玉回頭看了看,假裝想了想,而后說:“姜猛、遲銘和我走,還有……那就祁嘉吧!”
孫工長搖了搖頭:“姜猛、遲銘可以,祁嘉不行,我這還有一張派工單,得讓他帶著去干。”
什么?
馬玉仿佛聽到了多么不可思議的事情,剛才的自信笑容也蕩然無存,此刻他心里升起了一抹恥辱感,他竟然和祁嘉這個新人畫了等號。
“不是,孫叔,他才上班半年!”
馬玉嗓門很大,表情也是很吃驚。
他上班四五年了才輪到帶出去干活的機會,祁嘉一個新人憑什么?
“時間不太夠。”孫向民說。
“那我抓緊點,把兩處備用軌恢復原位馬上趕回來,時間不夠我打車回來!”馬玉看了一眼祁嘉,不甘心地說。
孫向民卻沒想兩人明爭暗斗,搖了搖頭笑道:“費那個勁干啥,站內三道站管線沒有車,讓他帶三個人把軌縫調了,行了,就這樣!”
派工單,分別分給了祁嘉和馬玉。
“祁嘉,你上班時間短,到時候我跟你一起去,今天你帶著干活!”
“知道了,孫叔!”
若是正線,孫向民肯定不會放心。
但剛上班半年時間就能帶著干活,祁嘉也是自豪得不行。
想必,孫向民的這個安排,不僅僅是馬玉,就說其他早他上班嘲笑過他的人,臉也是熱乎乎的吧?
那調整軌縫屬于應力放散,在沒有無縫線路的普通工區算不得什么高難度工作。
因為,鋼軌有熱脹冷縮,若不均勻地將鋼軌縫綜合好,有的地方小,有的地方大,那三九天最冷的時候,魚尾夾板容易抻斷。
也是因為這次原因,祁嘉第一次拿起了尺,拋棄了其余沉重的工具,指揮別人干活。
又因為孫工長跟著干,幾個干活的人也都不敢說什么,表面上不服,但話還是要聽。
回到工區,祁嘉給作業幾人都買了飲料,感謝孫向民給他機會,也感謝幾位同事的配合,讓他在主任那掛了一次名,有班長的天賦。
東北線路工區冬天,作業要簡單得多。
因為極寒的天氣下,土壤層會凍起,導致線路坑洼不平,而且,跟夏天的處理方法完全不同。
在此事上,祁嘉又被馬玉羞辱了。
記得那天,準備工具時,祁嘉將沖擊鎬拿了出來:“溫哥,工具都準備好了,你看看對不對?”
可陳溫還沒回話,馬玉那尖銳的大嗓門先叫了出來,仿佛要讓別人都聽見一樣。
“行啊,祁班,冬天都開始搗固了?要讓你當了班長,火車不得飛出去啊?到時候,那趟車我必須要坐,我還沒坐過脫軌的車呢!”
哈哈哈!
一句話,姜猛和馬玉的幾個小跟班也都是滿臉嘲笑。
“行了,別開玩笑!”
陳溫打斷了馬玉的話,轉頭告訴祁嘉:“光拿板子就行,用不上沖擊鎬,冬天是不能搗固的。”
冬天,不能搗固?
祁嘉不明白,夏天可以做的事,冬天怎么就不行呢?
后來,聽父親的講解祁嘉才明白,夏天是采取搗固的方式抬平,而冬天,是采取向鋼軌和枕木中間塞墊板的方式抬平線路。
這個原理,說簡單也簡單。
因為土壤層中水分存有量不均,所以,凍起的高度就不一樣。
試想,若是冬天抬高搗固了,來年夏天凍土層回落,搗固的位置落不下去,坑坑洼洼情況要比冬天還嚴重。
這種錯誤的施工方式,處理起來也是相當的麻煩,要將兩端50米的鋼軌全部抬高搗固才能解決,工程量可謂相當龐大。
若是冬天采取墊板的方式,來年線路回落,只要將鋼軌和枕木中間的板取掉,線路就恢復原來的狀態了。
祁嘉不由得感嘆,果真是“外行看個笑,內行看門道”啊。
這個現場才會學到的本事,沒有人教,他又如何懂得?
也正是那一年的冬天,祁嘉經歷了從業十幾年來最恐怖的一幕。
他在值班,耳邊的電話突然響了起來。是車站運轉值班室打來的。聽見電話里說的事,祁嘉腦海中一片空白。
“什么?要去,看守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