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鉤子工區干了三年才花錢調回來,你兩個星期就能調回來,嘿,你爸挺有本事??!”馬玉諷刺地說了句,又吼道:“把鎬舉起來!”
這句話,嫉妒心就很明顯了。
人都是為了生活,憑什么你在困境里時間長,別人困境短,就嫉妒?
祁嘉承認,在這件事上他父親給領導送禮違反道德,可你要想干成什么事,沒有人情世故能行嗎?
幾千年的文化擺在這,難道說,馬玉不是送錢調回來的?
再說了,這也不是競聘上崗,并沒有名額限制,都是送錢辦事,早晚有關系嗎?
祁嘉緊握鎬把,食指指著馬玉,也一點不想認輸:“我艸你媽,你跟誰喊呢?你趕緊滾,別他媽讓我揍了你!”
“哎、哎哎,行了!”
見這邊吵起來,陳班長拎著道尺快步跑了過來,拉開祁嘉和馬玉后,語重心長地對祁嘉說:“哥們,你冷靜冷靜,馬玉他人就這樣,畢竟是老職工嘛?!?/p>
哼!
都吃著黨和國家的飯,也輪不到和他借錢。
人就這樣,就需要讓著他嗎?
就像公交車一樣,遇到歲數大的給你讓座,是年輕人的道德,不讓座是本分,沒有什么是必須應該做的。
祁嘉瞪著馬玉,吼道:“陳哥,我也不是他爹,我為什么要讓著他?我艸你媽,死胖子!不服,下班約一下子???”
“行了、行了!”
陳溫轉頭看向馬玉,怒斥道:“你看你,是不是賤?你上前面打去,主動調理人家干什么?”
其他職工也都湊了過來,拉走了馬玉。
有人拉,馬玉就有個臺階下,罵罵咧咧地拿起洋鎬,向遠處走去了。
誰都有苦難經歷,誰都有過往。
新職被壓迫,這是最容易處理、最容易站穩腳跟的辦法。
都說東北人討厭,祁嘉不知道遇到這種情況文明的人會怎么處理?是忍氣吞聲,讓欺負你的人打個巴掌給個甜棗,逐而變本加厲嗎?
搗固祁嘉打的慢,打的確實慢。
可以說,用這個洋鎬土辦法搗固調離這個單位前他也沒學會,因為他是工人家庭的孩子,從小就沒摸過洋鎬。
當時,祁嘉第一次對父母產生了愧疚感,老一輩人是怎么挺過來的呀?
而他暴怒的方法是奏效的,沒讓地頭蛇把他壓住,從那以后,馬玉一連幾天也沒和他說過話。
留在祁嘉身旁的殷成,見馬玉和班長走遠了之后,將起道機放在了他的身旁,換下他手中的鎬,小聲的說:“你休息會兒,我來!”
殷成一邊掄鎬,一邊說:“你也愿接話,沒看我們都不搭理他嗎?這個東西看著簡單,其實不是用蠻力干的,你舉起搞,輕輕甩一下,讓它自動往下落,就不會那么累了?!?/p>
“嗯,成哥!”
殷成打了一會兒,祁嘉又接了過來。
按照他說的方法,果真很有成效。
祁嘉胳膊不酸了,汗出得也少了,手上水泡也沒有增加。
祁嘉忽然想到鉤子工區那神混子說的話,在社會上混,情商是第一,能力是第二,學歷是第三。
一句話分你怎么說,既能給別人說激動,也能讓別人心安理得地接受,這殷成情商就很高。
……
清晨,小雨淅瀝瀝地下著。
古城工區,學習室。
工長孫向民叼著根煙,看著手中的文件,又看了一眼窗外。
“剛進215那六個枕木該換了,這外邊還下著雨,可咋干呢?我本尋思前幾天太熱,給你們找個涼快天干。主任剛他媽罵完我,今天是最后一天了。哎,這樣吧,我也跟著去干!”
工務段的活就這樣,無論風霜雪雨,只要有命令,任何問題都不是問題,干就得了!
要知道,工長帶著出去干活的時候不多,可能也是窗外下著雨,他有些不好意思,便身先士卒到現場干。
每根一型混凝土軌枕重240kg,一般都整體堆在固定的存放點,可能現在都用吊車干,機械也多。
但一三年時候,這種小活基本上都用不上吊車,使用的是老一輩傳下來的方法,四個人用肩膀架起抬杠,抬到指定的地點。
這個工作也是,看似很簡單,但每一步都需要同事們長時間的磨合加配合,才能起到效果。
而且,抬枕木的四個人必須身高相近,步伐穩健,若是途中有一人崴倒了,其他三人都會抻到腰,出現工傷事故。
祁嘉不知道能不能抬起來,只是拿著鍬,靜靜的站在一旁。
這時,孫向民拿起抬杠,看著他笑了笑:“那小子,練一練嗎?”
練到可以,只不過沒把握。
從小到大,就在部隊扛了兩年槍,學修車的時候也沒出過什么力,那八一杠自動步槍也就3.5kg,哪比得上480斤的枕木?
見祁嘉有所猶豫,幾天沒說話的馬玉走了過來,嗓門尖銳地說:“孫叔,你別讓他試,他肯定不行,剛上班一個多月,別給咱們腰全閃了!”
“沒事,沒事!我看他行!”
孫向民拿起杠子,又問道:“伙子,他說你不行,你說你行不行?”
“我行!”
有句笑話講,男人不能說不行。
就算鄰居家驢要配種,也得行!
看著木杠,祁嘉心里有點膽突。
記得父親說過,國企就這點好,只要不判刑,鐵路不會和你解除勞動合同,拘留都沒啥大事。
但你要記住,就算是當個混子,也得把所有技術都學精了再混,輪不到別人對你頤指氣使!
父親的話,有道理。
劁豬的也得刀快,哪怕他不干,別人總不會評論他不會用刀。
祁嘉索性心一橫:“孫叔,我行!”
“好!”
孫向民點了點頭,滿意地笑道:“來,我跟你一副杠,咱們幾個抬,若是挺不住的話,你說一聲,咱們一起放??!”
“一、二、三,起!”
那杠子抬起來后,祁嘉只感覺氣血瞬間涌入了大腦,壓的肩膀鉆心的疼,兩條腿回彎都困難,渾身緊繃著。
然而,孫向民的表情卻從容得多,看著祁嘉柔和地笑了笑,沙啞的嗓子渾厚有力的喊著:“?嘿喲嘿喲,使勁抬??!”
隨后,后邊兩人高聲接道:“腳下站穩,別晃歪?。 ?/p>
……
抬過一根之后,眾人坐在路旁休息。
祁嘉感覺有了那么一絲絲成就感,他接過了爺爺和父親手中的棒子,成為一名以鐵路建設為己任的工人了。
但他還和合格搭不上邊,太早。
因為抬枕木,更換枕木,在工務段所有工作中只是冰山一角。
那祁嘉見成功了,馬玉臉上表情有些不自在,擰著個大屁股走了過來:“孫叔,你也是膽兒大呀,放在我身上可不敢,萬一他腳下滑了,今天誰也不用干了?!?/p>
“沒事,都有成長的過程。”
孫向民遞給祁嘉一根煙,贊許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伙子,是個爺們!趁著年輕好好干??!”
嗯!
祁嘉點燃煙,吸了一口。
“孫叔,我肯定會好好干,我有當班長的想法。”
工務段,屬于重體力,例如高溫、高壓、高空、輻射、粉塵、重體力等都是特殊工種,是提前五年退休的,另一個班長常立全已經五十二周歲了,還有三年退休了。
談上進心,祁嘉倒是沒有。
主要想當了班長后,工作輕快不少。
可誰知,這話一出,有兩人就湊到了馬玉的身旁,余光瞟著祁嘉,壞笑著說著什么。
那種感覺很不好。
祁嘉出生在古城縣的灣鎮,因為父親在那里的工區上班,家就定在了那里,這是當兵退伍之后才搬到的拉比市。
這些人的表情,就好像灣鎮那群農村大老娘們坐在柳樹下,一邊嗑著瓜子,一邊嚼別人家的家長里短和丑事一樣!
這時,馬玉上前,撿起地上的杠子,尖銳的嗓音對祁嘉說:“抓點緊吧,還有五根呢,現在都十點了!孫叔你休息會,祁嘉你不是行么,來來,咱倆一副杠!”
艸!
這明顯是要整他,跟他拼體力!
但人還要面對,遇到這點困難就退縮,那就不要再有當班長的想法了。
祁嘉將煙頭踩滅,起身冷笑道:“我當然行,不知道,你能挺不挺得??!”
職場呢,也是江湖。
社會上給別人打工,可以笑笑,大不了就不干了嘛。但是在體制內,這時候就不能慫,很可能你要面對他一輩子。
祁嘉能明顯感覺到,馬玉起杠之后,肩膀明顯有微微的晃動,而且不停的擰,導致杠在他的肩頭磨得很疼。
馬玉肯定是故意的。
“小伙子行!啥都行!那咱們都不用歇,把那剩余四根都給抬回來。”馬玉擰著大屁股,吆喝著。
此刻認了慫,可就再也站不起來了!
這件事,祁嘉印象很深,當時他強挺著被磨破的肩頭鉆心的疼痛,頂著雨,一步一個腳印向前走著。
恰逢遠處火車進站,站臺上的旅客目光都向此處看了過來。
身旁路人,也有挖苦的。
站內鐵路旁人家門口,一個母親蹲下來,替孩子整理衣服,嘟囔了句:“看著沒,學習不好就干這個!”
聲音雖然小,但他們可是從旁邊路過,聽得一清二楚。
那馬玉瞬間頓下腳步,白了眼那女人,諷刺道:“臭老娘們,打工你都掙不來錢,還替編制內的人操上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