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安娜卡著點從海中回來,手里拖著只半大不小的紡錘型哺乳類海獸。這家伙是個亞成體,兼具幼崽的好奇心行動力以及成體的力量與暴躁。
長棍僅剩的電量只夠放倒這樣大小的獵物,再大就需要犯人親身上陣搏斗,得不償失吶得不償失!
兌換獵物的隊伍行進迅速,很快就輪到她。女人把海獸扔進量具,退到一旁等待結果。
她今天的底薪是八千伊維爾幣,獄卒們沒必要在稱重這種小事上做手腳打消犯人工作的積極性。雖說經營監獄的名頭不好聽,但利潤從來都是實打實的一本萬利,犯人干活兒干得越積極典獄長上交的財報就越漂亮。
“依陸斯膨獸的亞成體,博識學會針對它有個不大不小的訂單。”負責核對的獄卒心情不錯,看向安娜時臉上帶著些笑意,“運氣很好,等會兒走的時候別忘了領份懸賞冊,照著冊子捕捉效率更高。”
安娜默然,怪不得今天在海里沒遇到打對頭搶獵物的糟心事兒!原來是別人早已選定目標,叫她在其他地方稀里糊涂撿了個漏。
“知道了。”她繼續盯著獄卒看,這家伙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犯人究竟還在等什么。
“你今天拿滿了八千伊維爾幣的底薪,這頭亞成體海獸的獎金是五萬伊維爾幣,共計五萬八。但是潛水裝備和防身武器均已破損,需要扣費賠償。”
他在計數器上戳了幾下得出最終結論:“還剩兩萬八伊維爾幣,恭喜。需要我幫你代還貸款嗎?晚餐加水費電費衣物磨損費,衛生費管理費住宿費……啊對了!再除去應繳納的個人所得稅,留下一萬伊維爾幣足夠從今晚到明早的花銷。”
安娜:“……”
正經監獄是這樣的?犯人居然還要交個人所得稅!
——這種稅也可以隨隨便便征收么?交給誰?!
“貸款利息是一日一記還是一月一結?”她想了一會兒,張嘴問了個奇怪的問題。
新人少有能在這個問題上心平氣和的,見她并沒有撒氣鬧事的苗頭,獄卒態度不由變得慎重起來:“一日一記但一月一結,逾期未還將記入本金反復計算。”
驢打滾,利滾利。
“那就存著等月結的時候再說吧,我腦子不好使,每天還容易記不清數。”她平靜的做好賴賬準備。
還錢?還什么錢!我憑本事借的錢,為什么要還!
見犯人打定主意,獄卒也不為難她,在身份卡上輸入余額點數就放人去升降臺——今天不花明天也得花掉,只要身在伊維爾就不怕榨不出油水。
回到升降臺上安娜眼尖的發現早晨站在自己前面的那支小隊里少了個人,其他犯人也或多或少掛了點彩。活下來的人臉上帶著股莫名的興奮,沒由來的讓旁觀者打從心底反胃。
早上出發時升降臺人擠人就差把人擠掉下去摔個半死,晚上收工后圓形金屬臺上松快了不少。看來失去隊友的小隊不止一個,但是沒人表現出悲傷的模樣。
也就是說……同伴死亡能帶來足以抵過人類情誼的利益。
“過了時間不回去食堂簽退打卡的人一律視作越獄自動執行死刑,都知道吧!”
奧斯汀站在升降機開關前大聲提醒,人群稀稀拉拉有氣無力的回應:“知道……”
誰也不喜歡被迫在脖子上套圈,只不過一時拿不出解決辦法而已。要是能有辦法不驚擾到系統的去掉它,用不著拖到第二天伊維爾就會被囚犯炸上天。
他拉上開關,金屬臺緩緩下降,犯人被送回監獄內部后就到了撿尸隊工作的時候。
隊長打開監控器,黑色的海洋里零星散布著幾個淡金色光點。
“三人一組,遇到危險及時呼救。”他啟用了直通太平間的管道,等待隊員把尸體撈上來后核對過身份再扔進去。
照著監控器給出的坐標,獄卒們全副武裝乘坐小型潛艇謹慎靠近,確認周圍沒有獵食者埋伏就立刻回收尸體撒丫子后撤。
犯人們不知道伊維爾的海洋里都生活著什么,監獄的管理者不會不知道。
“一共死了七個,兩個尸體被吃掉了,剩下五個全在。”
很快獄卒們帶著死亡犯人的尸體回到監控室交給隊長仔細核驗,由后者口頭向獄醫報告。
對面從頭聽到尾,只給了一個“嗯”字做回應,奧斯汀他們就拖著尸體亂七八糟往管子里塞。這條管道的終點直達監獄太平間,分割速凍一條龍,能夠在第一時間把一具完整的尸體整理成可以出售的狀態。
如果是刑期將滿債也還完了的幸運兒,只消家屬出筆賠償金外加運輸費就能領走骨灰盒或身份牌等遺物。刑期未滿還完了債的人將在太平間冷凍倉里度過接下來的時間,然后重復上述操作(追加尸體保管費)。至于那些牢沒坐完債也沒還完的犯人么……如果家屬繼承了遺產就必須代為償清貸款,家屬放棄繼承或是沒有家屬他們將會成為商品出售,用以抵償債務。
“海里總收不齊尸體,礦坑送來的尸體不是缺胳膊就是少腿,只有清潔工那邊的收獲還湊合。真是的!”
切斷通訊的獄醫大聲抱怨,得到同事們積極響應:“就是就是,辦事一點也不操心,煩死了!”
數條粗大管道從天花板上垂下來,出口就插在全自動流水線的下料口上,一堆又一堆人形物體被慢慢擠壓進去。
“我要去吃晚飯了,你們誰一起?”她摘下口罩脫掉白色罩衣,好幾個人跟著站起身,“我去我去。”
“……我看機器,麻煩帶一份海島風味的盒飯,謝謝。”
醫療站必須有人留下值班,這事兒通常攤派給資歷最輕的新晉成員。才來沒多久的新人很識趣,主動提出總比被前輩點名有體面。自己主動站出來那叫“眼里有活”,讓人點名點到頭上難免被戴個“脾氣古怪不好相處”的帽子。
不是不想反抗,而是好不容易拼過幾十場考試面試才得以被星際和平公司錄用,就因為辦公室生態的問題而不得不辭職離開誰也不甘心!
好歹拿個年終獎再走嘛!
其他人紛紛從辦工桌下面掏出飯碗,刷卡出門徑直走向專用食堂。
獄卒不和犯人混在一起用餐,但是每一層的食堂都在同一個位置。醫生們選擇了距離碳基陸生監禁區最近的員工餐廳,聽說今天這里供應很新鮮的海魚魚生,值得一試。
星際和平公司的員工福利還不錯,底薪不高沒有房補但包吃,要知道很多文明都是一個吃字就解決人生大半難題的。
獄醫不同于普通獄卒,屬于技術工種,起薪和其他方面的待遇理所當然要更高一些。他們臉上掛著碩大的黑眼圈,連著裝都有趨同的架勢——只要舒服就好,哪里還管什么搭配不搭配。
“來個特餐,難吃就投訴你哦!”斯黛拉交出飯盒撐著臺子和廚師開玩笑。
今日特餐是伊須磨洲江戶星風格的生魚片,沾上當地出產的甜口醬油和山葵根研磨物別有一番風味。魚就是犯人們才從海里抓上來的那些魚,從離開海面到躺在案板上挨刀沒超過四小時。適合生食的大塊魚肉被取下,切得薄如蟬翼如同花瓣一般在盤子里擺出各種圖案與造型。黑褐色液體盛裝在仿漆器花紋的調料格里,旁邊的格子躺了坨雅綠色。
“你們運氣真不錯,剛才那條魚叫他們戳得千瘡百孔,大部分都不得不塞進機器加工成低級營養膏。這條一看就是猝不及防被電昏了抓到的,醒過來后又兇又野,瞧!”
現場片魚的廚子摳緊魚鰓把食材展示給醫生們欣賞,金紅色的大鯛魚吃痛后奮力甩尾,響聲震天。
“就吃它!”獄醫們好奇的圍觀廚子殺魚,然后心滿意足人手一份特餐找位置坐下。
愿意走一段距離到餐廳吃飯而不是讓無人機送餐的工作人員畢竟是少數,四五個人找到一處靠窗的好位置。他們額外又叫了飲料、水果和甜點,安穩下來便側頭盯著下方的犯人看他們都在食堂里做什么。
——伊維爾星不與外界往來,就連物資進出也由典獄長單方面與公司聯系再經過無人星艦不定期運送。在這地方住久了很容易變得無聊,這幾個人顯然把囚犯所在的食堂當成昆蟲飼養箱觀察。
“……近日星際和平公司與仙舟聯盟達成一項重要合作協議……”
“唉……這條廣播聽了有二十多天了吧,什么時候才能換新的啊!”
為了避免犯人得知監獄星以外的消息,連獄卒和其他工作人員也失去了獲取最新消息的權利,所以作為監獄醫生的斯黛拉才會發出那樣的感嘆。
伊維爾星的公轉周期和故鄉不一樣,這姑娘只能憑借直覺大概估摸。宇宙無邊無際,銀河浩渺無垠,每個不同的恒星系統都有獨屬于自己的周期歷法,在一些特別的星球上甚至沒有晝與夜的概念。
斯黛拉瘋狂懷念家鄉的一切,就連從小到大都極其討厭吃的臭球菜這會兒想起來也能稱贊一句“可愛至極”,可惜她沒有假期,不能回去探望。簽入職合同時HR說得很明白,除非將來能調職離開伊維爾,否則就算家里出了白事也不能請假。或許她可以把合同撕個粉碎塞進眼睛長在頭頂上的男人嘴里,但最終她并沒有那樣做,簽下自己的名字后她獲得了一份全宇宙年輕人都夢寐以求的工作。
午夜夢回時誰沒幻想過自己進入星際和平公司走上升職加薪成為人生贏家的道路呢?
“欸欸欸!你快看!打起來了!打起來了!”飯搭子的胳膊肘打斷了斯黛拉的鄉愁,她正兩眼放光的盯著碳基陸生監管區食堂,不停大力提醒同伴一起圍觀。
斯黛拉趕忙跟著探頭去看,一串獄醫排成一排,趴在玻璃上的樣子就像等待投喂的魚。
一個身形單薄的年輕人被鐵塔般的壯漢掄起來砸出去,看樣子他是這方面的老手,雙手抱頭卸下力道沿著食堂拼成排的桌子滑了老遠,坐在這一排的犯人都跟著倒了大霉——他們的晚餐,沒了。
“這家伙慘了。”飯搭子看得津津有味也不忘夾起一塊生魚片戳向醬油碟。泛著油脂光澤的魚肉蘸蘸醬油又蹭蹭山葵,她一口吃掉后鼓著嘴巴嘟嘟囔囔,“新人的脾氣可真爆,你說對吧!”
斯黛拉點頭表示同意。
望著被掀翻的餐盤,安娜心里也是這么想的。
這人脾氣可真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