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被凍結(jié)在“忘川渡”昏暖的燈光里。

“年輕人，火氣太大。我這‘忘川渡’的小店，可經(jīng)不起你們這般折騰。”他的聲音不高，卻在這片死寂中清晰無比，如同直接在靈魂深處響起。“伊萬，退下。”

話音落下的瞬間，那籠罩一切的、浩瀚如海的磅礴意志微微一動！

凝固在伊萬和林默之間的“琥珀”悄然消散了一角。

伊萬那龐大的身軀如同被無形的巨手向后輕輕一撥，動作依舊緩慢，卻脫離了絕對的凝滯，踉蹌著向后連退數(shù)步，每一步都沉重?zé)o比，踩得凝滯的地板發(fā)出沉悶的呻吟。

他冰藍(lán)色的眼眸中兇光未退，卻更多是驚駭與茫然，死死盯著老者，又忌憚地看向林默和那枚懸停的峨眉刺，喉嚨里發(fā)出壓抑的咕噥，終究不敢再上前。

老者的目光轉(zhuǎn)向卡座深處。“驚鴻小姐，你的‘照影’，也暫且收了吧。在這里見血，壞了規(guī)矩，也污了這杯好咖啡。”他的聲音依舊溫和，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嚴(yán)。

墨旗袍女人搭在膝蓋上的右手食指，極其極其緩慢地、如同承受著萬鈞重壓般，微微向內(nèi)一勾。

嗡…那凝固在虛空中、距離林默眉心僅一寸的黑色峨眉刺，發(fā)出一聲被拉長到扭曲的嗡鳴，極其艱難地、一寸寸地向后挪移！

其周圍被切割意念凍結(jié)的空間波紋，也隨之緩緩平復(fù)。最終，黑刺化作一道幽暗的流光，無聲無息地沒入女人寬大的墨色旗袍袖口之中，消失不見。

她周身那層水銀般流動的幽藍(lán)力場，也徹底收斂內(nèi)蘊(yùn)，整個人重新沉入角落最深沉的陰影里，仿佛從未動過。只是面具下那抹淡色的唇，抿得更緊了些。

老者最后看向林默，目光落在他那只依舊保持著前伸姿態(tài)、掌心微型漩渦緩緩消散的焦黑左臂上。“至于這位‘爐中客’……”他輕輕一嘆，左手對著林默的方向，虛空一拂。

籠罩在林默身上的那部分凝滯意志如同暖陽下的薄冰，悄然消融。

那股鉆心的切割劇痛如同開閘的洪水，瞬間沖回林默的識海！

身體從絕對的靜止中“解凍”，巨大的慣性讓他本就瀕臨崩潰的軀殼猛地一晃，眼前發(fā)黑，喉頭腥甜上涌！

他死死咬住牙關(guān)，才將那口混合著熔金與幽藍(lán)的逆血咽了回去。

左手無力地垂下，暗金裂紋的光芒徹底黯淡，藍(lán)金色的“血液”終于滴落，在凝滯后又恢復(fù)流動的光潔地板上，暈開一小灘詭異的藍(lán)金色印記。

“噗通！”林默終究支撐不住，單膝重重跪倒在地，身體劇烈顫抖，每一次喘息都帶著破風(fēng)箱般的嘶鳴。冷汗混合著污血，從焦黑的額角滑落。

“時凝”的領(lǐng)域并未完全解除，只是將殺伐的鋒芒強(qiáng)行按了下去。咖啡館內(nèi)的時間流速依舊比外界緩慢了數(shù)十倍。

凝固的塵埃開始極其緩慢地飄落，僵直的蒸汽白龍緩緩扭動，凝固的爵士音符終于帶著長長的尾音消散在空氣中。

角落里的西裝中年男人，此刻才緩緩放下一直端著的咖啡杯，動作在緩慢的時間流里顯得格外從容。

鏡片后的目光掃過狼狽跪地的林默，又瞥向卡座陰影中的墨旗袍女人，最終定格在吧臺后的老者身上，嘴角那抹意味深長的弧度加深了幾分。

他抬起手腕，那塊百達(dá)翡麗的秒針，正以一種肉眼可見的、極其緩慢的速度，一格一格地跳動。

“好手段，‘渡翁’。”西裝男的聲音響起，同樣被拉長，帶著一種奇異的韻律感。“‘壺中日月長’，凝時如芥子。今日得見，名不虛傳。”他輕輕鼓掌，掌聲在緩慢的時流里拖沓而怪異。

被稱作“渡翁”的老者沒有理會西裝男的恭維。他拿起吧臺上那個黃銅羅盤。

羅盤的指針，此刻正劇烈地顫抖著，并非指向林默，而是直直地指向林默胸前微微鼓起的卷軸位置！

渡翁溫潤的眼眸中，第一次閃過一絲極其凝重的光芒。

他伸出枯瘦的手指，指尖縈繞著一層極其微弱的、如同古玉般溫潤的光暈，輕輕點在劇烈顫抖的羅盤指針上。

嗡！

一股更加精純、更加古老的安撫波動，順著指尖注入羅盤。指針的顫抖稍稍平復(fù)。

與此同時，林默懷中的卷軸猛地一震！這一次的震動，不再是預(yù)警或狂暴，而是一種…近乎本能的“共鳴”！

一股微弱卻清晰的、帶著孺慕與安定氣息的意念，從卷軸深處傳遞出來，與渡翁指尖的波動隱隱呼應(yīng)！

渡翁的指尖微微一頓，眼中凝重之色更濃，隨即化為一種深邃的了然。

他抬起頭，溫潤的目光再次落在跪地喘息、如同風(fēng)中殘燭的林默身上，那眼神中的悲憫，似乎多了一分沉甸甸的重量。

“伊萬，”渡翁的聲音恢復(fù)了平和，“水。”

壯漢伊萬此刻已退到吧臺邊緣，冰藍(lán)色的眼眸死死盯著跪地的林默，如同盯著隨時會暴起傷人的兇獸。

聽到渡翁的吩咐，他猶豫了一下，終究還是甕聲應(yīng)道：“是，老板。”他龐大的身軀以一種在緩慢時流中顯得笨拙的姿態(tài)，轉(zhuǎn)身走向飲水機(jī)，拿起一個干凈的玻璃杯。

“不是給他。”渡翁的聲音再次響起，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倒在門口。”

伊萬一愣，不明所以，但還是依言走到咖啡館門口，將一杯清水傾倒在那冰冷的胡桃木門檻之外。

清水潑灑在地，并未立刻滲入，而是在緩慢的時間流里，如同粘稠的膠質(zhì)般緩緩鋪開。

水光映照著“忘川渡”昏黃的燈光，也映照著門外陸家嘴冰冷的霓虹倒影。

渡翁的目光，越過跪地的林默，越過傾倒清水的伊萬，投向門外那片被緩慢時間扭曲的光怪陸離的鋼鐵森林。

他溫潤的眼眸深處，仿佛倒映著奔流不息的時間長河，以及河面上漂浮的、掙扎的、無處可去的魂靈。

“忘川之水，洗不盡塵世紛擾，渡不盡無岸孤魂。”他蒼老的聲音帶著一種穿透時空的蒼涼，在這片凝滯的、殺機(jī)暗藏的“壺中天地”里緩緩流淌。“但既然踏進(jìn)了這道門，沾了這忘川的水汽，便算是…半個渡客了。”

他的目光最終落回林默身上，帶著審視，也帶著一絲復(fù)雜的決斷。

“爐火未熄，余燼尚溫。年輕人，告訴我，”渡翁的聲音低沉下來，帶著一種直達(dá)靈魂的叩問，“你懷中之物，是欲引渡己身，還是…要焚盡這濁世汪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