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所周知，麻黃草是制作甲基苯丙胺，也就是某種冰最主要的天然原料之一。

一車麻黃草，重量肯定得按噸來計算，理論上能提取幾十甚至上百公斤的麻黃堿。

再經(jīng)過化學合成，就會變成足以禍害成千上萬人的冰！

如果李有財沒有亂說，那此案一旦偵破，必然是一起驚天大案！

趙東來的表情也是興奮中夾雜著震驚。

原本只是想干點掃黑除惡的工作，沒想到無意中居然能牽出如此大案的線索。

祁同偉眉頭緊鎖，眼神銳利如刀：“東來，我們之前掌握的情報里，有沒有關(guān)于富源集團、關(guān)于孫天寶涉毒的傳聞？”

“沒有！”趙東來立刻搖頭，回答得斬釘截鐵：“富源煤礦涉黑、傷人的案子不少，但是卻從來沒有過涉毒案件?！?/p>

“別說富源煤礦了，近十年來，林遠縣涉毒的案子都非常少。偶爾有一兩起吸食案件，也都是粉為主，從來沒有出現(xiàn)過冰。”

祁同偉這段時間沒少跟著積案專班一起研究以前的案卷，自然知道趙東來說的是實話。

他的眉頭越皺越深，又問道：“李有財發(fā)現(xiàn)對方偷運麻黃草，是什么時候？”

“一年前。”趙東來道：“李有財做過賊，心思比一般司機活泛，也愛琢磨。根據(jù)他自己交代，他進了車隊之后不久，覺得其中有幾個人神神秘秘的。有次半夜起來上廁所，剛好發(fā)現(xiàn)其中一個人悄悄出門，在好奇心驅(qū)使下，就偷偷摸摸跟了過去。”

“發(fā)現(xiàn)對方運輸?shù)木尤皇锹辄S草之后，李有財嚇得魂都差點飛了，趕緊跑回了宿舍，從那之后就沒敢再多看多問，也從來沒有對任何人提起過這件事?！?/p>

“也就是說，對方利用麻黃草大規(guī)模制冰，已經(jīng)持續(xù)了超過一年的時間?！逼钔瑐コ烈鞯溃骸耙荒辍⑸踔粮玫臅r間，卻沒有走漏半點風聲，對方的保密工作做得還真是天衣無縫??！”

頓了頓，祁同偉突然又問道：“對了，李有財怎么會認識麻黃草？而且他還知道這玩意兒是干什么的！”

冰這玩意兒現(xiàn)在還只是在歐美一些國家流行，國內(nèi)目前還是以各種粉為主，很多消費者都只是聽過沒有見過。

祁同偉也是之前在省廳實習的時候，看過一個涉冰案件的卷宗，才了解一些這方面的知識。

李有財不過只是一個轉(zhuǎn)行當司機的小賊，按理說應(yīng)該不可能掌握如此前沿的資訊才對。

聽到祁同偉這個問題，趙東來的表情突然變得凝重起來，低聲道：“祁書記，這里面還牽扯到另外一條重大案件線索！”

“根據(jù)李有財交代，六年前他和同村另外兩人合伙偷了金店之后，怕事情敗露，就一起跑到京州市避風頭。在那里，他們認識了一個好大哥。那個大哥覺得他們幾個都是人才，就把他們收在身邊當小弟?！?/p>

“對方自稱來自巖臺市青山區(qū)一個叫孤鷹嶺的地方。他們村子里面家家戶戶都是靠種花制成白面賺錢。”

“那個大哥讀過高中，在村里屬于是文化人，覺得自己種花制粉風險太大，聽說國外流行一種叫冰的東西，利潤更高、市場前景廣闊，于是就出來考察市場，準備引進新技術(shù)，帶領(lǐng)村民產(chǎn)業(yè)升級！”

“麻黃草制冰的原理，就是那位好大哥給他們科普的！”

“結(jié)果……”說到這里，趙東來來停頓了一下，表情變得有些古怪：“那位大哥找到了一伙據(jù)說有制冰技術(shù)的外省人，準備從對方手里購買技術(shù)的時候，被對方黑吃黑。”

“那位好大哥和李有財?shù)膬蓚€同村伙伴，全都被打死了?！?/p>

“李有財僥幸逃過一劫，但也被嚇破了膽，加上金店的案子警方一直沒有動靜，他就偷偷跑回了林城老家，托關(guān)系進富源煤礦當了個司機?！?/p>

“經(jīng)歷還真是曲折離奇啊，外地幫會實在是太沒有禮貌了……”祁同偉忍不住感慨了一句，道：“本來只是想網(wǎng)條雜魚回來，沒想到這李有財居然給了這么多驚喜！”

趙東來臉上也是抑制不住的笑容，由衷地贊嘆道：“主要還是老姜的手段高明！那真是春風化雨，又直指要害。幾句話就突破了李有財?shù)男睦矸谰€。為了爭取重大立功表現(xiàn)，他真是恨不得把小時候尿過幾次床都交代得清清楚楚！”

開了句玩笑，趙東來才又道：“祁書記，接下來我們怎么辦？”

祁同偉略微思考了片刻，然后果斷地道：

“兩件事，分頭并進?！?/p>

“關(guān)于孤鷹嶺那個制毒村，按照李有財?shù)墓┦稣沓梢环荼M可能詳實的報告。一會兒我親自去一趟市委，向鄭鐵軍書記做專題匯報，然后上報省公安廳禁毒總隊！”

“大夏國的土地上，居然還有這種地方，簡直就是對我們所有警務(wù)人員的挑釁，必須以雷霆之勢徹底鏟除！”

“是！”趙東來應(yīng)了一聲，表情淡定。

鏟除一個制毒村，必定是一起驚天大案。

但是那個地方在巖臺市，林遠縣公安局想插手也插不上，他更關(guān)注的，還是富源煤礦涉毒這個案子。

“至于咱們眼前的富源煤礦，還得從長計議……”祁同偉的語氣明顯沉了下來。

這個地方跟孤鷹嶺不一樣，孤鷹嶺那邊的制毒活動，應(yīng)該都是在地面上，只要出動足夠多的人手，一路平推過去就行。

那些人連制粉的罌粟花都自己種，證據(jù)肯定到處都是，案子很好查。

但是富源煤礦的制毒窩點卻不一樣。

現(xiàn)在唯一的線索就只有李有財?shù)目诠?/p>

窩點的位置、規(guī)模，涉及到哪些人都不清楚。

如果李有財沒有說謊，那對方制毒的時間至少持續(xù)了一年。

一年多的時間卻沒有任何風聲傳出來，保密工作做得有多好，可想而知。

這次去抓人，也沒有在礦區(qū)內(nèi)發(fā)現(xiàn)任何可疑之處，說明這個制毒窩點，多半藏在地底深處，某個礦井之中。

在很多的認知當中，煤礦的礦井就是一個井口進去，然后沿著一條道一直往里面挖。

實際情況卻完全不一樣，表面上只有一個井口，進去之后，就會發(fā)現(xiàn)還有主巷道、支巷道、通風巷、廢棄的采空區(qū)等等，如同巨樹的根系，在地底下瘋狂蔓延、交錯纏繞。

最遠的礦道，甚至可以一直延伸數(shù)十公里。

毫不夸張地說，對于不熟悉的人而言，每一個礦井都是一個令人絕望的天然迷宮。

而富源煤礦的礦區(qū)，大大小小的礦井有幾十個。

在這種充滿未知的龐大地下空間里面，通訊不暢，視野受限，搜尋隊伍極易迷失方向。

如果強行硬闖，幾百人、甚至幾千人投入進去，也會如同撒豆入海，掀不起一絲風浪。

還有一個最令人心悸的風險在于，如果行動不夠迅速，對手只要獲得一絲喘息的機會，最終的結(jié)果很可能就是功虧一簣。

因為對方被逼到絕境之后，多半會狗急跳墻。

只需在某些關(guān)鍵節(jié)點預先埋好炸藥，就能瞬間將整個地下制毒窩點，連同身處其中的所有人，一同埋葬于地底深處。

毀滅證據(jù)的同時，還能借助事故的由頭，將涉及此次案件的所有人拖入萬劫不復的深淵。

趙東來顯然也明白其中的兇險之處，沉重地點了點頭，道：“我們現(xiàn)在手里掌握的信息實在太少了，貿(mào)然行動確實不可取，還是得按照之前定下的策略，一點一點把情況摸透，確保萬無一失再行動！”

說到這里，他的臉上浮現(xiàn)出一絲愧疚之色，道：“對方明目張膽地在我們眼皮子底下搞出那么大的動作，縣公安局竟然像個聾子瞎子，一點風聲都沒收到，是我的失職……”

祁同偉擺擺手道：“現(xiàn)在不是追責的時候。對方保密手段極其高明，又選擇了礦洞這種天然屏障，信息被嚴密封鎖在極小的核心圈子里。警方?jīng)]有及時掌握相關(guān)情況也情有可原?！?/p>

相比于孤鷹嶺整村制毒，富源煤礦這個毒窩的隱蔽性無疑強得多。

要不是李有財好奇心強，還剛好認識麻黃草這種東西，這次也不可能將其挖出來。

“現(xiàn)在當務(wù)之急，是盡快摸清楚制毒窩點的位置?！?/p>

祁同偉望向趙東來，冷靜地道：“立刻通知礦上的特情人員，在保證自身安全的前提下，盡快核查之前劃定的幾片可疑區(qū)域，爭取鎖定地下制毒工廠到底在哪個礦洞內(nèi)。”

孫天寶在收買了警局內(nèi)部的一些人作為眼線，警方其實也在礦區(qū)內(nèi)發(fā)展了一些特情人員。

所謂特情，通俗點講就是警方的線人。

之前警方以為富源煤礦只是涉黑涉惡，所以只安排了特情人員。

如果早知道還藏著如此驚天秘密，其實應(yīng)該提前數(shù)年就精心安插深度臥底，打入其核心層。

現(xiàn)在想要臨時抱佛腳，已經(jīng)來不及了。

以孫天寶謹慎多疑，新面孔別說三年五載，就是十年八年，沒有足夠分量的投名狀，也休想摸到核心的門邊。

祁同偉不可能在這小小的林遠縣耗上十年八年。

所以他只能利用手里現(xiàn)在能動用的力量，盡可能地收集更多的相關(guān)信息。

“除了礦區(qū)內(nèi)部的特情以外，兩條外線也要同步啟動！”

祁同偉一邊思考，一邊對趙東來道：“第一條線，從原料入手！”

“麻黃草這東西目前還沒有被列入國家嚴格管控的名錄，但它的主產(chǎn)地就那么幾個?！?/p>

“你親自挑選幾個經(jīng)驗老道的偵查員，秘密調(diào)查一下近幾年內(nèi)，流入林城地區(qū)的大宗麻黃草來源，盡可能地固定下來，形成外圍的證據(jù)鏈?！?/p>

“第二條線，出貨！”

“對方的原料以車來計數(shù)，那成品的數(shù)量肯定也不是和小數(shù)字。但是林遠周邊乃至大夏境內(nèi)，近一年來查獲的涉冰案件數(shù)量，并沒有明顯激增的情況。這說明他們的貨，很可能沒有進入國內(nèi)市場，而是流向了境外！

他起身走到墻上的大幅地圖前，手指戳了戳林遠縣最南端的位置：“從清水河鄉(xiāng)出去，穿過金川市的磨盤鎮(zhèn)到國境線，直線距離只有不到一百公里。這中間很可能藏著一條成熟的運冰通道。”

“立刻安排精干力量，秘密加強對清水河鄉(xiāng)方向的人員、車輛進行監(jiān)控。特別是可能跟富源煤礦相關(guān)的車輛、人員，要重點關(guān)照！”

“是！”趙東來點頭應(yīng)下。

以前是不知道眼皮底下藏著這么一條毒龍，所以沒有針對性投入資源。

現(xiàn)在知道了，對方再想悄無聲息地在警方的眼皮子地下活動，就沒那么容易了！

“注意行動保密，對方的勢力比我們想象的更強大，任何風吹草動，都可能讓我們所有的努力付之東流！”

“明白！祁書記！”趙東來挺直腰板，沉聲應(yīng)道：“您放心！這兩個事我都親自抓，挑最信得過的兄弟去辦！”

……

拿到李有財?shù)耐暾P錄之后，祁同偉連夜去了一趟林城市，將李有財供述的情況向市委書記鄭鐵軍做了專題匯報。

鄭鐵軍本人就是前任省公安廳的廳長，對祁同偉匯報的情況非常重視，當即就拿起桌上的紅色保密電話，直接與省公安廳現(xiàn)任廳長溝通了一番。

然后，第二天一早，昨天才從富源煤礦抓回來的金店盜竊案犯罪嫌疑人李有財，就被安排了一場重病。

縣醫(yī)院無力救治，被緊急轉(zhuǎn)往了省公安醫(yī)院進行隔離治療。

隨即，一場針對孤鷹嶺的雷霆掃毒行動，在省廳的直接指揮下，緊鑼密鼓地部署開來。

至于富源煤礦涉毒案件，在祁同偉的積極爭取下，偵辦權(quán)暫時留在了林遠縣公安局。省公安廳禁毒總隊直接提供支援和技術(shù)指導。

而縣公安局內(nèi)，為了防止泄密，祁同偉盡可能地控制了信息的傳播范圍。

除了他和趙東來兩人，甚至連積案專班的核心成員，非必要都沒有告知。

李有財口供所牽扯出的驚天秘密，如同一個極度危險的潘多拉魔盒，正在緩緩打開，卻又被祁同偉死死地按在了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