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樓，書記辦公室。

紅山鄉(xiāng)黨委書記趙德明站在玻璃窗后面，目送著三輛軍車駛出鄉(xiāng)政府大院，臉上的表情比當(dāng)初撞見自己老婆偷人還要難看。

總政……老干部局……大校……

這幾個詞在他混亂的腦海中反復(fù)撞擊，每一個詞語仿佛都帶著千鈞之力，砸得他頭暈?zāi)垦＃目谝魂囮嚢l(fā)緊發(fā)涼。

那天祁同偉陡然發(fā)難，直接向他和馮大奎攤牌之后，他其實就已經(jīng)意識到了祁同偉的背景不簡單，并且已經(jīng)決定妥協(xié)。

所以他才會在祁同偉去京州之后，和馮大奎一起組織召開了黨委會，按照祁同偉的意思進行了工作安排。

但他畢竟是紅山鄉(xiāng)的一把手，在紅山鄉(xiāng)說一不二慣了，讓他突然要改變態(tài)度，對著一個比自己兒子還小的年輕人伏低做小，他一時之間還真拉不下這個臉。

而且，那天跟祁同偉當(dāng)面紅臉之后，對方也還沒有表露出一個緩和關(guān)系的積極態(tài)度，所以昨天他才會故意躲在辦公室沒露面。

他心里存著一絲我是書記，他得給我面子的僥幸，等著祁同偉給他一個臺階。

哪成想，祁同偉根本就沒鳥他，直接把他當(dāng)成了空氣。

這讓趙德明很尷尬，也很難受。

今天早上到了辦公室之后，他就一直在猶豫著，要不要主動邁出一步，緩和一下雙方之間的關(guān)系。

可是還沒等他做出決定，就被突如其來的三輛軍車打亂了思緒。

那天祁同偉跟他和馮大奎攤牌之后，趙德明就意識到了祁同偉的背景不簡單。

但他以為，祁同偉也許是省里哪位大佬的子侄，甚至可能是梁書記的親近晚輩。

但是看到這三輛軍車，聽到車上人員的身份之后，他才發(fā)現(xiàn)自己錯得離譜。

祁同偉的背景，居然能直通京城！直通總政！

能讓一位大校恭敬地喊一聲同志，能讓那樣一位氣度儼然的老者露出和藹可親的笑容！

這豈是普通人能辦到的？

所以說人家祁同偉壓根就沒把他這點別扭放在眼里！

人家有更重要的事，有更廣闊的天地！

他趙德明這個紅山鄉(xiāng)的黨委書記，在人家眼里，恐怕連個絆腳石都算不上，頂多是路邊一塊礙眼又懶得踢開的土坷垃！

巨大的震撼過后，是如同潮水般涌來的、冰冷刺骨的悔恨。

“蠢！真是蠢到家了！”趙德明在心里狠狠地唾罵著自己。

接著就是祁同偉從容不迫地發(fā)號施令，三言兩語就把任務(wù)分派下去。

馮大奎那副又緊張又興奮的樣子，清晰地落在趙德明眼里。

那個粗胚，就因為昨天放得下身段，今天就撈到了這潑天的機緣！

居然被祁同偉委以重任，直接參與到可能改變紅山鄉(xiāng)命運的項目中去！

而他趙德明呢？

他還在樓上端著一把手的架子，糾結(jié)著那點可憐巴巴的臉面！

現(xiàn)在怎么辦？

沖下去？

像馮大奎一樣，對著祁同偉點頭哈腰，請求小祁書記也給自己分配一點工作任務(wù)？

這念頭一冒出來，趙德明就覺得臉上火辣辣的，仿佛被無形的鞭子狠狠抽打。

他還是拉不下這個臉！

可是不走出這一步吧，就只能眼睜睜看著馮大奎搭上祁同偉的快車，看著這足以震動整個漢東官場的干休所項目在紅山落地生根。

而自己這個一把手卻被徹底邊緣化。

想到這種可能，趙德明就感覺自己的五臟六腑就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絞得生疼。

正糾結(jié)之際，軍車就已經(jīng)走了。

他頹然地松開攥著窗框的手，身體晃了晃，無力地靠在了冰冷的墻壁上。

額頭上滲出細(xì)密的冷汗，臉色灰敗得像蒙了一層塵土。

他親手把這輩子可能遇到的最大機遇，也可能是唯一能讓他擺脫紅山這個泥潭、甚至更進一步的機遇，給推開了！

就因為那點可笑的、一文不值的自尊和別扭！

樓下，引擎轟鳴聲再次響起。

祁同偉留下的那輛黑色陸巡也駛離了紅山鄉(xiāng)政府大院。

巨大的失落和悔恨如同毒蛇般噬咬著趙德明的心。

他猛地一拳砸在粗糙的墻壁上，發(fā)出沉悶的響聲，指關(guān)節(jié)瞬間破皮滲血。

趙德明卻感覺不到絲毫疼痛。

此刻他恨不得時光倒流，回到昨天，不，回到祁同偉剛來的那天！

他一定會放下所有身段，拿出十二萬分的熱情去迎接！

然而，這世上，沒有后悔藥。

……

落霞坳里面不通公路，三輛軍車最終停在了野馬嶺山腳下。

“陳老，李局長，各位專家，前面車子進不去了，得辛苦大家步行一段山路，大概幾里地。”

祁同偉率先跳下車，指著前方僅能容許行人通過的山路，語氣中帶著幾分歉意。

“哈哈，小祁同志，你太小看我們這些老家伙了！”陳老干凈利落地下了車，活動了一下腿腳，精神矍鑠地道：“當(dāng)年在部隊，急行軍幾十里都是家常便飯！這點山路，還難不住老頭子我！”

李振國大校身姿筆挺，臉上也難得露出一絲笑意：“陳老說得對。這點路對我們不算什么。祁書記，你帶路吧！”

他身后的幾位專家和警衛(wèi)人員也紛紛點頭，顯然都是常年在野外工作的，身體素質(zhì)極好。

祁同偉放下心來，做了個請的手勢：“那好，大家跟我來。”

山徑蜿蜒，在原始次生從林中穿行，陽光透過層層疊疊的枝葉，灑下點點斑駁的光影。

祁同偉去京州的這幾天，紅山鄉(xiāng)黨委政府專門組織村民修整過這條路，路面倒也平整。

祁同偉走在最前面，步伐穩(wěn)健，一邊走，一邊給考察組介紹著沿途情況。

大約走了四十多分鐘，眼前終于豁然開朗！

一片被群山溫柔環(huán)抱的巨大山谷出現(xiàn)在眾人面前。

山谷的面積開闊，足有上百畝，谷中綠草如茵，點綴著不知名的野花。

最引人注目的，是山谷西北角一片氤氳著白色霧氣的區(qū)域。

幾個大小不一的天然溫泉池如同散落的碧玉，鑲嵌在灰白色的巖石基座上。

溫?zé)岬娜殂橛砍觯趄v起裊裊白霧，在空氣中彌漫，如夢似幻。

泉水清澈見底，池底鋪著一層細(xì)沙和圓潤的鵝卵石。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類似硫磺，卻又更為清新自然的礦物質(zhì)氣息。

“嚯！好地方！”陳老眼睛一亮，忍不住贊嘆了一聲，然后快走幾步來到最近的一個溫泉池邊，伸手試了試水溫，點頭道：“溫度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