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爹是誰?”謝雨柔的指甲幾乎陷進掌心,刺出月牙形的血痕,“不可能是姑父……如果是姑父,姑母為什么要把自己的孩子給自己的弟弟養?”她的聲音抖得不成調子,像是被人掐住了喉嚨擠出的殘響。
孫開顏嘴角緩緩咧開一個詭異的弧度,燭火在她眼中跳成兩簇鬼火:“是堂堂寧夫人外面養的小情郎……”她突然壓低嗓音,像毒蛇游進耳蝸,“你猜怎么著?寧夫人還把自己的小情郎……親手殺死了。”她猛地爆發出癲狂的大笑,連帶著肩上的傷口又滲出血來,在素色衣襟上綻開猩紅的花,“哈哈哈哈!”
謝雨柔的瞳孔驟然緊縮,眼前一陣陣發黑:“你知道自己在說什么嗎?”她嘴唇顫抖,每一個字都像是從齒縫間硬生生撬出來的,“我親生母親……殺死了我的親生父親?”
“是啊,我當然知道自己在說什么。”孫開顏歪著頭欣賞她慘白的臉色,染血的指尖撫過茶盞邊緣,拖出一道蜿蜒的紅痕,“她也是為了自保……誰讓那男人竟然癡心妄想,要跟她私奔離京,做一對亡命鴛鴦呢?”她突然狠狠摔碎茶盞,瓷片飛濺時聲音陡然尖利,“人死了才能真的安全……這道理,你這嬌養的金絲雀怎么會懂?!”
“住口!”謝雨柔踉蹌著后退,撞翻了矮凳。她眼前的孫開顏扭曲成猙獰的鬼影,耳畔嗡嗡作響,混合著暴雨拍打窗欞的聲音,像無數人在尖叫。她突然轉身沖向房門,卻被門檻絆得幾乎跪倒。
冰涼的雨水瞬間澆透了衣衫。謝雨柔在泥濘中跌跌撞撞地奔跑,繡鞋早已不知所蹤,足底被碎石劃破也渾然不覺。馬車夫驚恐地看著這個披頭散發的貴女撲到轅木上,十指在朱漆車轅抓出帶血的指痕。“回府……立刻回府!”她嘶啞的哭喊被雷鳴吞沒。
當馬車沖進雨幕時,謝雨柔蜷縮在角落劇烈發抖。被雨水泡散的胭脂在臉上淌出粉色的淚痕,像極了那年姑母替她點染的壽陽梅花妝……原來從始至終,那雙手為她描畫的,都是通往地獄的圖卷。
謝雨柔的馬車在暴雨中疾馳回寧府,車輪碾過青石板路的積水,濺起渾濁的水花。她踉蹌著沖進府門,裙裾上的泥水和雨水一路滴落,在紅漆長廊上留下一道蜿蜒的痕跡。守門的婆子想要上前攙扶,卻見她雙目空洞,面色慘白如紙,唇上咬出的血痕在雨水的沖刷下格外刺目。
"小姐……"婆子話音未落,謝雨柔已經擦肩而過,徑直沖向自己的閨房。"砰"的一聲巨響,房門被她用力甩上。她癱軟地倚著門滑坐在地,渾身發抖的手指死死揪住濕透的衣襟,像是要把那些骯臟的秘密從胸中活生生剜出來。
而在寧府另一端,兩名暗衛正跪在寧尚書的書房內。雨水從他們的蓑衣上滑落,在青磚地面汪出一小片水洼。燭火在他們低垂的臉上投下晃動的陰影,室內的空氣沉重得幾乎凝滯。
"柔小姐說,'是堂堂寧夫人外面養的小情郎……'",暗衛的聲音壓低,卻一字不落地重復著那個駭人的秘密,"'寧夫人還把自己的小情郎親手殺死了'……"
寧尚書手中的茶盞"啪"地摔碎在地上。滾燙的茶水濺在他的靴尖,他卻渾然不覺,只是撐在書案上的手臂青筋暴起,顫抖得帶動整個桌案都在咯咯作響。
書房里的炭盆發出輕微的爆裂聲,火光照得寧尚書面色陰沉不定。許久,他才從牙縫里擠出幾個字:"她……她還真是……"聲音嘶啞得像是被砂紙打磨過,"謝嫣的野種!"
"真的是謝嫣……"他猛地攥緊拳頭,一拳砸在書案上,"跟外面的野男人生的!"桌上的筆墨紙硯被震得跳起來,一方硯臺"哐當"滾落,墨汁潑灑在那些珍貴的公文上,像極了骯臟的血跡。
寧清洛站在窗邊,雨水順著他的玉冠滴落。他望著窗外雷鳴電閃的方向……那里,是謝雨柔緊閉的閨房。他握劍的手微不可察地顫抖著,指關節因用力而泛白。
一道閃電劈下,照亮了案幾上那份還沒來得及呈上的聘書……寧清洛向父親求娶謝雨柔的文書,燙金的"良緣永結"四個字,此刻在慘白的光線下,諷刺得刺眼。
寧清洛如遭雷擊,整個人僵在原地,腦海中翻涌著萬千思緒。他一直以為謝雨柔只是寧夫人憐惜弟妹孤弱,才接進府中撫養的親眷之女。可如今,她竟可能是母親與旁人所生的私生女?
他猛地抬頭,卻見寧尚書已抽出掛在墻上的佩劍,劍鋒在燭火下泛著森冷的寒光。"父親!"寧清洛驚聲喚道,可寧尚書已然大步跨出門檻,殺意森然地朝東院奔去。
"不行…………"寧清洛心頭突突直跳,也顧不得擦去鬢角滲出的冷汗,立刻追了上去。
"父親!"他一邊喊著,一邊加快腳步。
……東院,燈火忽明忽暗,暴雨如注。
寧尚書一腳踹開正房房門,劍尖直指坐在梳妝臺前的寧夫人,喉嚨里滾出一句低啞至極的質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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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雨柔…………根本不是你弟弟的女兒,是不是?"**
寧夫人慢條斯理地摘下耳墜,眼皮都沒抬一下,語氣輕描淡寫:"夫君這是鬧哪一出?三更半夜的提劍闖我閨房,莫不是飲酒過量,燒昏了頭?"
見妻子這般態度,寧尚書怒極反笑,眼神陰鷙如刀:"她是你的女兒……我什么都知道了!是你和外面的野男人生的!"
寧夫人指尖一頓,終于抬眼看他,卻不見絲毫慌亂。
寧尚書目眥欲裂,幾乎是從牙縫里嘶吼出下一句……
"更可恨的是……你為了自保,竟然親手殺了他!"
話音落下,屋內死一般寂靜。
燭火搖曳,映出寧夫人那張精致而冰冷的臉。她沒有辯解,沒有歇斯底里,甚至連一絲憤怒都沒有,只是唇角緩緩勾起了一抹……微妙的笑意。
"你笑什么?"寧尚書怒不可遏地逼上前,劍鋒幾乎貼上她的喉嚨。
就在此時,門外忽然傳來一聲低低的啜泣……
"咣當!"
一柄茶盞摔碎在地。
寧夫人與寧尚書猛地轉頭。
謝雨柔,不知何時站在了門口。
謝雨柔呆立在門檻處,手中的茶盞碎了一地,滾燙的茶水浸濕了她的繡鞋,她卻渾然不覺。她的臉色煞白,嘴唇微微顫抖著,纖弱的身子在夜風中搖搖欲墜。
"柔姐姐......"寧清洛第一個反應過來,下意識就要上前扶她,卻在看到她眼神的那一刻硬生生止住了腳步。那雙往日溫柔的杏眼此刻空洞得可怕,仿佛被生生挖走了靈魂。
寧夫人的身體幾不可察地僵了一瞬,隨即又恢復成那副云淡風輕的模樣。"誰讓你來的?"
謝雨柔的眼淚終于落了下來。她張開嘴,卻只能發出幾個破碎的音節:"母...親......"
"住口!"寧尚書暴喝一聲,劍鋒一轉,直指謝雨柔,"你這個來歷不明的野種,有什么資格叫母親!"
"爹!"寧清洛再也忍不住,一把抓住父親握劍的手腕,"您冷靜些!"